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熊鞠)落花时节又逢君   作者:懒到炸毛 文案 江湖武林,唯有侠骨与柔肠最配。 她登上她所在的山顶,看她所看过的风景,而她却已经不在,但她们都相信,会有相遇的那天。 就是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事,两个傲娇鬼,江湖纷扰和有情有义。 从不写be,所以肯定是he,不过两个人傲娇,中间可能会有点小虐。 snh48熊鞠武侠同人文,鞠婧祎*赵嘉敏 相信她们总有一天会重逢,会一起站在聚光灯下,会站在五光十色的舞台,相视一笑,说声好久不见。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三教九流 宫廷侯爵 娱乐圈 搜索关键字:主角:鞠婧祎,赵嘉敏 ┃ 配角: ┃ 其它:   凤凰岭   间穿山而来的呼啸利风刮过少女脸颊,带起她垂落在脸颊两侧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清澈的双眸一眨不眨,堪比上好的琉璃。她静静站在擂台中央,就这么淡淡看向前方欢呼的人群,不悲不喜,仿佛周遭一切与自己无关。   赢了?   她平淡地扫了眼台下的人群,神色各异,心底却异常地平静,并没有当初所想的激动。   “这次恭喜藏剑峰了。”   对面搭起的高台上,一位持扇的中年居士朝身边白白胖胖的男子道喜,说是道喜,却一点喜意也无,随便朝一摆手,言语间那股不服倒是清晰可闻。白白胖胖的男子笑眯起了眼,喜气洋洋,也不在乎对方是真喜还是假喜,全盘接受。   “多谢多谢。”   “果然不愧是藏剑峰岳师兄的首席高徒。”坐席之间唯一一名女性开了口,她看起来年岁不小,举手投足带着年岁的韵味,“也不知道徐师兄那位徒弟若还在的话,会是谁赢。”   此话一出,席间那股喜气洋洋的氛围彻底被冲淡,连带着高台附近的人群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如果赵师姐还在的话,鞠师姐还不一定能拿到首名呢。”   此话一出,立刻被身边人捂住嘴巴,“说这话做什么?杨师叔敢这么说是因为徐师伯不敢拿她如何,你一个小弟子,不要命了?”   祸从口出的小弟子立刻闭嘴装哑巴,他可不想被徐师伯惦记上。但是装哑巴是一回事,脑袋里还是可以想想的。   假如,赵师姐还在的话,那么这次鞠师姐还能拿到首名吗?   不仅仅是他,台下还有不少人都是这么用脑袋想想的。   但是高台上徐博文的脸色没法好看,首名被藏剑峰夺走也就罢了,连前七名都只剩下一个自家弟子,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他恶狠狠瞪了眼对面笑成了一团发面馒头的岳鹏飞,却对他无可奈何,谁叫今年自家弟子不争气呢?   “好了,既然这届武考排名已出,大家都不应该再有异议。”   坐在中央的一名老人伸手抚了抚长到胸口的胡须,沉声道,“博文、鹏飞,还有杨柳,你们三个从年头吵到年尾,也不嫌累?”   杨柳委屈地撇嘴,“师父您老人家怎么这么偏心,明明是两位师兄在吵,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   老人淡淡扫了她一眼,也不说话。   杨柳自然知道自己那些煽风点火的小把戏在师父面前不够看,连忙低头乖乖认错,“是,山主。”   “接下来的赏赐,你们叫上各自弟子随我一起去书阁去取。”老人站起身来,看向下方擂台上步伐坚定不卑不亢的少女,眼里多了几分赞许,“若是有什么不服,那就明年再战。”   听到这次是跟着老人亲自去取奖赏,在场五人皆露出欣喜的表情。   “多谢山主。”   少女走下擂台,沿路传来不少兴奋的祝贺声。   “恭喜鞠师姐!”   “祝贺鞠师姐!”   在热情的恭贺声中,几声不屑以及冷漠的声音就变得尤为明显,“不过是赵师姐不在,嘚瑟什么?”   “就是啊,人家不过走了半年,就忘了一年前被吊打的场景了?”   “呵呵,若是赵嘉敏还在,只怕她鞠婧祎今年还是老二吧!”   顺着声音看去,却是天极峰和无回峰的几个人在那冷眼旁观。   立刻有人呛声回去,“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只怕她赵嘉敏还在,也比不过鞠师姐!”   “可别忘了,半年前她离开的时候,鞠师姐就已经练成碧落剑法第五层,她赵嘉敏还在无极剑招第四式徘徊呢!”   “我天极峰的无极剑招还比不过你藏剑峰的碧落剑法吗?”   眼看着只是两人武功高低的争论,却渐渐变成了两门弟子对于自家功法的争执,两个人的争论,也渐渐变成了几十人的争论。   鞠婧祎加快了脚步,这些无谓的争辩她根本不想理会。   她只想赶紧登上凤凰岭的最高峰,看看那里的风景。   凤凰岭位于雁荡山脉中心,这里山清水秀,气候温和,同时也是雁荡山脉山主风云轻的住所。围绕着凤凰岭,有五座山峰,分别名为藏剑峰、天极峰、无回峰、不老峰以及会顶峰,各由风云轻的五个徒弟分住。   每年雁荡山都会在凤凰岭举行一次武考,由五位峰主带领各自的徒弟参加,最终获胜者,奖励丰硕,更是一种荣誉的象征。   雁荡山与江湖其他门派不同,正统门派入门弟子都必须先学心法,再练习功法,最终出师行动。雁荡山的弟子从入门开始,便可以随时下山参加各种任务,无论你学会什么,哪怕最简单的起手式都可以,只要你通过各自峰主的考验即可。   而对于雁荡山来说,这里就像一个封闭式的小型江湖,哪怕你没有内功心法甚至手无缚鸡之力都没有关系。   只要你打得过所有人,你就是老大。   也正是因此,雁荡山的弟子在江湖上并不受尊重,名门正派看不上他们觉得邪门歪道,邪门歪道又嫌弃他们能力太差,倒是落了个不伦不类的存在。   即便如此,但还是有源源不断的人想上山拜师。无他,雁荡山招徒不看根骨,不看家世,不看外貌,全凭眼缘。   被各大世家各大门派拒之门外却对江湖神之向往的年轻人,自然转而来投奔雁荡山,再加上这几年来,几名弟子在江湖中渐渐小有名气,更是吸引来不少人拜师学艺。   风云轻早早占据了雁荡山脉,应该也算是他这辈子做出的最好的决定。鞠婧祎爬上凤凰岭的制高点凤凰石,山下风景尽收眼底,不由在心底暗叹师祖的好眼光。   “凤凰石的风景,好看吗?”   风声渐渐模糊,她仿佛回到了去年夏天,那眉眼间含着英气的少女蹲在她身边,认真地回想了下,才答道,“挺美的。”   “什么嘛,就这样?”   “不然呢。”少女微微皱眉,“你也知道我不怎么会说话。”   “哦。”   那时候,心里还带着隐隐的不甘,盯着眼前人气鼓鼓地戳她脸蛋,正思索着该怎么打败她呢。   但她仍旧清楚地记得那漫天星河,池塘边此起彼伏的蛙叫,还有她,微红的脸颊。   什么都记得清楚,她如今也拿到了心心念念的首名,登上了凤凰石,看到了美丽的景色,确实挺美的。   但是那人,却不在了。   身后草丛一阵响动,鞠婧祎猛地转身,精神下意识绷紧起来。   情绪有些微妙的,兴奋起来。   “喵~”   白色绒毛间夹杂着点点黑墨,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像宝石,闯入者晃着尾巴大摇大摆朝她走来。   “五花肉是你啊。”   鞠婧祎微微松了口气,也是,这凤凰石除了首名,没人能来,包括山主。   “你怎么跟着我爬上来了?”   她弯腰抱起五花肉,朝林间深处看去,确定了这里除她再没有第二人,心里升起一股小小的失落。   原来,这里真的只有她。   对与错   等鞠婧祎下山回到藏剑峰已经接近傍晚,整座山从峰顶到山麓,全都是一派灯火辉煌喜气洋洋。   看来今日师父是真开心坏了,连往常吝啬到连拿出来给大家闻一下都不肯的陈酿,都大大方方摆放在饭桌上。   “小鞠回来啦?”   岳鹏飞举着手中酒杯,趴在桌角还直往自己身上胡乱卷桌布,彻底把自己裹成了个大粽子。这醉醺醺的模样,鞠婧祎绝对敢说他老人家没有看清她的脸就随便叫嚷了起来。   他视线都没对焦,显然已经喝上头,“来!咱们好好醉一场!”   绕过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大粽子,鞠婧祎拍了拍全场唯一清醒正扶额无奈的大师兄,一本正经装虚弱,“今日师妹我为了藏剑峰的荣誉体力透支,就先休息了。师兄,剩下的全靠你了。”   说完,还朝大师兄袁柏做了个加油的手势,顺便递给他五花肉。   “喂!”   等袁柏抱着五花肉反应过来,这丫头早已溜得只剩背影。   “唉。”   他低头与五花肉大眼瞪小眼,只觉得头更疼了。   躲过厅内一群酒鬼,鞠婧祎漫步来到莲花池边,已是盛夏,池中莲花全部开放。池边顺着夜风传来阵阵清香,蛙声比起往年听着感觉又多了不少。   “水满有时观下鹭,草深无处不鸣蛙。”   “师祖。”   见到老人,鞠婧祎并不意外,算起来岳鹏飞才是风云轻的正经入门徒弟。自己拿了首名,岳鹏飞庆祝不宴请他老人家就有些说不过去。   去年赵嘉敏拿了首名,风云轻也没有参加天极峰的宴请,而是带赵嘉敏一起来到藏剑峰美名其曰来打击人,但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在安慰亲传弟子。也因此,徐博文从未给过岳鹏飞这个名义上的师弟一次好脸色。   “今日表现不错。”   “师祖谬赞了。”   “今天鹏飞挺开心,我也挺开心。那提前告诉你,这次任务的内容吧。”   每年武考结束,除了必得的奖励,还有针对前十六名的任务。任务成功,也算是对雁荡山的一次宣传,顺便挣点银两。   鞠婧祎扯了扯嘴角,哭笑不得,“连奖励都不知道是什么,就说任务了?”   老人一副痛心疾首模样,就差哭诉鞠婧祎欺负老年人,“哎呀,果然是小孩子,怎么能只盯着奖赏呢?放心好了我老人家肯定不会诓你的,奖励什么的当然不会少了你的。”   就怕这奖励是什么古方残卷又或者所谓的藏宝图。   去年赵嘉敏不就是拿到了所谓的藏宝图,结果到最后千辛万苦找到了宝藏,发现居然是五花肉的猫粮。   她才不要像赵嘉敏一样惨兮兮又傻不拉几地被涮一遍。   “放心,这次真不会亏你的。”   鞠婧祎越听越觉得可怕,她总觉得师祖不坑她才怪。   可能是她的不信任表现的太过明显,老人眼珠咕噜噜一转,“来来来现在咱们来说说任务嘛。这江湖上有名的盗贼,千面一人常道听说过吗?”   “听过。”   “这次任务,就是去保护一件宝贝,避免被常道窃取。”   这任务听起来简单,但也不简单。   江湖上,千面一人常道堪称盗圣般的存在。不仅易容术高超,连轻功也十分了得,达到了踏水无波的境界。哪怕是功法来说,在江湖中也能排的上名号,这种人,只怕是岳鹏飞和徐博文联手,都不一定抓得住。   “这恐怕。”   “放心,这次对方还请了清风派。”   鞠婧祎一愣,那不是。   风云轻笑了笑,“怎么,生怕遇到故人?”   “这倒不是。”   鞠婧祎深吸一口气,还是将心底的疑惑和盘托出,“只是她就这么离开雁荡山,师祖心里难道没什么想法吗?”   “她走之前,特地找我谈过。”   “谈过?”   她是彻底愣住了。   赵嘉敏走的时候,和天极峰的同门聚过,连师祖都告知过。唯有自己,她一个字也没有说。   恐怕在她心里,她们之间,确实只算得上一个同门的关系。   老人瞥了她一眼,突然问,“你进我雁荡山,是为了什么?”   鞠婧祎回过神,不假思索道,“当然是为了混口饭吃。”   风云轻差点被自己呛到,哭笑不得。   还真是,够直白。   “那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得到首名?”   “既然有能力,为什么不能做到最好?”   “说得好。”老人点头道,“所以你无论呆在哪里,都能达到自己想要的目标。”   “她。”   “她想成为光明磊落顶天立地江湖闻名的大侠,但是这些,雁荡山没法提供给她。”   无论是背景,还是资源,雁荡山都比不过清风派。   老人轻叹一声,“雁荡山太小,你们都非池中之物,这里是困不住你们的。她先走了,你迟早也是会走的。”   鞠婧祎固执地摇头,“我不会走。”   “有些事不是你想如何便如何。”老人微微笑道,“清风派家大业大,背后又有朝廷扶持,她迟早会完成自己的梦想。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未来?”   “我?”鞠婧祎仰头看着星空,一字一句道,“我想和师父还有师兄师姐们一起,将雁荡山发扬光大。”   风云轻愣住了,“你,想好了?”   “我不会走。”少女脸上写满了认真,“雁荡山是我第二个家,没有人会离开自己的家。”   “口气还真大。”风云轻虽是这么说,脸上笑容却放大了几分,同时还隐隐夹杂着担忧,“只是这担子很大,很重。你要知道,当你说出这句话,你背负的就不仅仅是雁荡山,还有雁荡山所有人的期望,毕竟你能走多远,代表了他们能走多远。”   他沉默着转头看向鞠婧祎,眼里那股意味不言而喻。   你真的能背动这些吗?   要背着所有人的希望,在一条从没有人走过的荆棘路上找到方向,横扫千军,所向披靡,永不能停。   鞠婧祎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她也知道,此刻她说的再花里胡哨天花乱坠,也只不过是几句苍白的话语而已。   “早点睡吧。”老人收起严肃的神情,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转身准备离开,“小姑娘睡太迟对皮肤不好。”   这一刻他又回到了往日里笑眯眯的邻家老人模样,仿佛刚刚的严峻神情是假象。   “师祖!”   鞠婧祎突然叫住他,“赵嘉敏走的时候,师祖真的没有怨言吗?”   “怨言啊。”老人摸着胡须想了想,“还是有的吧,毕竟咱们培养出一个江湖上小有名气的侠士也是挺不容易的。只是,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她觉得自己走的那条路是对的,能到达终点,那就行了。”   “这世界上有无数条路,只要能通往你所期望的终点,那条路对你来说就是最好的选择。”   “无关对错?”   “哈哈哈,对错?什么是对的,什么又是错的呢?”老人负手在背后,声音平静却震人发聩,“难道只有义薄云天舍生取义才能称得上一声大侠吗?匡扶所谓的正义,这正义,又真的是正确的吗?”   “不知道。”   “所以啊,做自己想做的就好了,对与错又如何?”   瞿家堡   位于岭南,占据了大部分矿产资源,除了官方禁令流通买卖的兵器外,可以说民间大部分许可经营的铁器都是由瞿家堡的商铺出售,足以称得上是国内铁器生意的龙头老大。   瞿家堡挣得盆满钵盈,但也时刻记得感恩,不时做做善事向流浪汉分发粥食。所以在武林中,瞿家堡的名声算是不错,名门正派也愿意与之结交一二。   只是最近一段时间,瞿家堡并不安生。   素有千面一人之称的常道居然朝他们家递来预告函,说是要偷取瞿家堡的斩龙刀。   虽说这斩龙刀名字听起来很响亮,但并不能斩龙,或者该说,时间长了不磨砺,现在恐怕连豆腐都切不开。只是瞿家祖先扎根在此,在炉中第一把炼制出的刀罢了。   虽说这刀并没有什么用,对于瞿家却是有着重要的意义。   常道向来无影无踪,连窃取东西也是想一出是一出,再加上一身轻功如影如魅,还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这可把瞿家堡的人急坏了,武林中四处送帖邀请各方英雄以鉴宝为名头,实为求助各方帮忙抓住常道。   可能真是急昏了头,居然连雁荡山这种时长被江湖忽略的门派也接到了帖子。   由会顶峰峰主杨柳亲自带队,武考前十六名组成一个小队前往岭南瞿家堡的方向行动。鞠婧祎和大师兄袁柏还有藏剑峰几个同门都在,会顶峰只有一位,无极峰没了赵嘉敏后彻底失了锋芒,唯有四个人参加。   毕竟平时这种跨峰的行动实在太少,大家并不相熟,基本都是几个同门挤在一处,怎么看都像是各自的小团体,而不是一路人。   这种氛围鞠婧祎并不喜欢,她找了个晕车想要透气的理由,坐在马车外面以躲开尴尬的气氛。旅途漫长而又无聊,鞠婧祎坐在车辕上发呆,却又不知道能想些什么,只好盯着沿路的草木,偶尔扔扔小石子吓唬里面的小野兔。   “马上就能进城了。”这次赶车的人换成了大师兄,“有没有想买的东西?听说岭南的刺绣技术不错,不买件新衣服回去?”   “还是算了吧。”鞠婧祎摇头,“我还有衣服呢。”   “唉。”袁柏叹了口气,“现在你可是咱们雁荡山的形象,不好好打理怎么能行?”   鞠婧祎听他这么说,只好点头道,“那我有空去挑一挑。”   你这么说显然就是不会去买啊。   袁柏无奈,继续赶他的马去了。   “买衣服啊。”   她都不记得上次买衣服是什么时候了。   江宁城借由瞿家堡,在岭南一带也算是小有名气,进出城门都需要各种检查。大周朝对于民间私斗以及器械管制极其严格,基本都在官府备案,除了各大门派有门路的在官府拿到许可以外,小门小派难以获得较好的兵器使用。   雁荡山弟子中,能拥有正规兵器的,除了鞠婧祎当初也只有赵嘉敏一人。鞠婧祎进入师门后得到赏识,岳鹏飞亲自将一把珍藏许久的软剑赠送她,引来不少羡慕与嫉妒,赵嘉敏则是因为她的身份。   大周朝自开国至今已有三百多年历史,封过的藩王外戚数不胜数。赵嘉敏虽然只是个与皇室血缘薄到不能再薄又无法世袭爵位的侯爷女儿,却也是个得到朝廷封赏的郡主,可以拥有自己的兵器。   说到底,雁荡山的武考相比江湖又少了血腥气,而赵嘉敏和鞠婧祎参加武考时也会随大家一样,拿出木剑代替。也因此,有不少人嘲笑雁荡山玩小孩子家家的游戏。   递交各种文书又经过士兵仔细的检查,一行人才得以顺利入城。入城后不能骑马,大师兄下车牵马而行,鞠婧祎干脆跟在马车后面走路,不紧不慢扫了眼四周的情景。   瞿家堡就位于江宁城最繁华的地段,不一会,一行人便来到瞿家堡的大门前。瞿家堡财大气粗,门前的路都比邻居要宽敞一倍,但不得不说,财大气粗修门路还是有用的。此刻门前还停着几辆轿子和几匹马,应该和他们一样也是被邀请而来的客人。   “师叔,到了。”   杨柳闻声下车,朝前来招呼的小厮递过去自己的名帖,趁着这个功夫,鞠婧祎将瞿家堡的大门打量了番。   院里高大繁茂的香樟探过高墙,将各种偷窥的视线遮掩的严实,紫楠木制成的正门打开后,瞿家堡终于向外界露出了冰山一角。   仅仅是随意一瞥,鞠婧祎便忍不住眯了眯眸子。   “师兄。”   将行李和马匹交付瞿家的小厮后,袁柏闻声凑过来,轻声问道,“怎么?”   “我记得朝廷对于民宅的规制有不少要求限制,怎么这瞿家堡如此。”鞠婧祎斟酌了番,选了个比较含蓄的词,“无所忌惮。”   袁柏赞同地点了点头,“确实。”   故意走慢几步,两人落在众人身后,低声交谈,“瞿家堡背景很深,朝廷既然能允许他们掌控民间大部分的锻造商,就说明其中有皇亲国戚掺和了进来。”   鞠婧祎眼里闪过了然,“恐怕这江宁城,也在瞿家堡的掌控之中。”   “这些事就不是我们江湖人该管的。”袁柏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反正瞿家堡还请了不少大门派,我们小门派的这几天该吃吃该睡睡,就当来玩了。”   最后这句话师兄并没有放低音量,前头的杨柳似是不经意回头。可那眼神却让人看不明白,不知道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大师兄说的鞠婧祎也明白,常道狡猾如狐,并不是他们能对付的人物,再者抓住常道于江湖上也是件值得夸耀的事情,只怕其他门派之间都在暗暗较劲。他们如果贸然□□一脚,只怕会成为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但是,为什么有点不甘心呢?   “果然是小门小户,抓个盗贼还畏畏缩缩。”   不远处传来一阵嘲弄的声音,鞠婧祎顺势望去,是几个少年模样的剑客,人手一把精致的剑,显然不是什么小门小派。   “是远山派。”袁柏向她解释道,“这几年掌门人肖青因为打败少林方丈在武林中声名鹊起,身价水涨船高。”   领路的小厮们顿时凌乱起来,谁知道刚进门的功夫就能吵起来。一人找了个机会,转身就朝门厅跑去,另一人站在原地,静静旁观着事情发展。   “你说什么?”   虽然是袁柏随口招来祸端,但不管如何,在外他们都是一体。一位会顶峰的师弟忍不住,直接呛了回去。   “你管他们做什么?”   听见这句话在场大部分人惊讶地看向开口的杨柳,有愤怒有惊讶有嘲弄,她却仿佛什么都没察觉般,向小厮道,“继续带路吧。”   “是。”   小厮对此并不表示意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雁荡山的人愿意低头装作不在意,那么作为主人家的瞿家堡自然乐见其成。   “师父。”   师弟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但是杨柳并未将他当回事,自顾自朝前走去。他回过头,看向那几名少年剑客,眼里满是愤恨。   “哟,你师父都装作缩头乌龟,看我们做什么?”带头的少年突然露出恶狠狠的表情,“信不信我把你眼睛挖出来?”   初动手   “你!”   袁柏眼疾手快拦住师弟,朝那少年随意笑笑,“何必呢。不过口角之争上来就挖眼睛,难不成你家是专门给人上刑的?”   不然怎么这么熟练呢。   “咳。”   在场的人还未反应过来,但熟悉他的鞠婧祎已然明白他未说出口的话,忍住偷笑,努力做出面瘫的样子。   虽然少年没有搞懂他的意思,但能看出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显然没什么好意。   “哼,只会耍些嘴皮子,出门带这么多人全是摆设,果然一点用都没有。”   少年一口一个小家子气,脸上还带着蔑视的情绪,引得不少雁荡山弟子怒气渐生,但杨柳还是没有反应,转身示意小厮继续带路。   “看看,果然是群缩头乌龟!”   鞠婧祎微微蹙眉,说起来不少门派看不起雁荡山,却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找麻烦,毕竟在他们眼里,雁荡山这种小门派不值得他们花费心思。但她没有想过,远山派也不过是近年才得以崛起,在各大门派间暗受了不少气。   此时见到比他们还要不堪的门派,心底这些恶气自然是有机会就赶紧抒发出来。   少年见杨柳不闻不问,直接上前拦住刚刚那名师弟,“来啊,不是不服吗?那就让我看看你的厉害!”说着,不打招呼便向师弟攻去。   事情变化太快,前面的杨柳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帮忙,而那名少年显然武功不弱,一时间竟堵得师弟躲闪不及。袁柏眸色微沉,一手拍下鞠婧祎抚上腰间的右手,纵身上前抓住师弟的肩膀向后一带,又是一个错步,干脆利落地躲开对方的攻势。   他速度太快,不少人只看见他拉着师弟朝后退了一步,脸上还挂着礼貌的笑容,但笑意未达眼底,“这位少侠,得饶人处且饶人。”   对方的字典里显然没有这句话,手中剑抬起,直接指向他。袁柏深吸一口气,将师弟推到身后,顺便朝身侧因为拔剑被挡而一脸茫然的鞠婧祎递了个眼色。   总得要人家先出手了你再出手,这样咱们才有理啊。   鞠婧祎了然,谨慎地盯着挑事少年的动作,毕竟她和大师兄的字典里,可也没有以德服人这四个字。   却不想少年的视线一转,看向她,“你就是那个号称千年一遇的苏南剑客?”   鞠婧祎嘴角抽了抽,没有说话。   她根本不知道这破名号是谁想出来的,莫名其妙就传了出去,也幸亏江湖上德高望重的前辈们并没有多在意。苏南地大物博,剑客更是田里的大白菜,走哪都是,至于天赋来说,就更多了。   不过亏得这个名号,她倒是彻底出名了,连带着雁荡山在江湖上的名号也响亮了些。   但是找麻烦的也多了不少。   这么想着,鞠婧祎侧身避过一道猎风,抬起胳膊格挡对方抬起的右腿。随即衣裾飞起,在半空中画了个圈,她另一只胳膊狠狠撞向少年的背部,听得对方一声闷哼,立刻跳出一丈远的距离。   “哎呀对不住啊。”少女澄澈的双眸眨了眨,惊讶道,“你说你好好说话乱动什么呢?害得我不小心把你推出去,没事吧。”   她一脸无辜,仿佛刚刚动手的不是自己。   少年吐出一口鲜血,不知是被她‘推’的还是气的,抖索着双唇说不出话来。身边同门连忙上前将他扶起,看着鞠婧祎那模样也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们能说什么呢?   “这是怎么了?”   声音温润,给人清风徐来之感,心底腾起再高的火焰,都被这股柔风细雨所浇灭。   鞠婧祎抬眸看了眼来人,又迅速收回视线。   看穿着,应该是清风派的人。   因为她只认识清风派的服饰。   先前被人莫名缠住杨柳没有说话,此人一来她却变了变神色,刚想要说什么,却被袁柏打断了。   “没什么。”袁柏显然见过清风派带头的人,熟稔地凑过去,就差勾肩搭背,“就是我师妹调皮推了人一把。”   调皮的师妹站在旁边一脸茫然,对面的受害者气到两眼一抹黑,倒头就晕了过去。   那人似乎对袁柏的性子很是了解,富有深意的看了眼受害者,点头道,“你若没事,下午可以一起出去走走。我见这附近有家锦绣书局,也许能淘到什么孤本也说不准。”   “好嘞!”袁柏举双手赞成,“我先和同门去整理行李,吃完午饭就在门厅等你。”   远山派弟子见此情形,顿时知道清风派的首席弟子洛雨辰是不会偏向他们,连忙将少年扶起,但在临走前,有人忍不住朝鞠婧祎开口嘲讽,“千年一遇的苏南剑客?连剑都没有,简直笑话!雁荡山不过尔尔,沽名钓誉之徒罢了!”   她名气虽然有些,但除了熟悉雁荡山的人,江湖人大多不知她用软剑,只以为和雁荡山其他弟子一般使用木剑。鞠婧祎耸了耸肩,并不多说看着远山派的人离开,只是那背影怎么看都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杨柳盯着洛雨辰与袁柏,脸色白了白又青了青,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余下的弟子一脸奇怪,却也不敢问什么,低头跟着离开,只有藏剑峰的弟子,凑到袁柏身边询问情况。   “啊,我和洛雨辰是以前出任务的时候在书局见到的。”袁柏笑道,“别听江湖传闻他多厉害,他就是个书痴。”   “原来如此。”   众人了然。   姚师弟看了眼远走的杨柳,面露担忧,“杨师叔好像脸色不太好看。”   “她当然脸色不好看了。”路师妹道,“刚刚不允许罗师兄出声,生怕会惹出什么事来,还是大师兄帮忙,那家伙又扯上小鞠,你们是没看到,她表情可得意了。”   “嗯哼。”   袁柏故意咳嗽一声,洛雨辰和清风派的人可还在呢。   路师妹反应过来,连忙垂首不语装哑巴。   “那什么,我先带着他们住下,下午再去找你。”   洛雨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袁柏连忙扯着几位师弟师妹跟上杨柳离开的方向,他可毫不怀疑,这位杨师叔一个不高兴,就不给他们留客房住。   鞠婧祎抬步跟上,身后洛雨辰突然淡淡道,“身为剑客,还是用剑的好。”   她一愣,“为何?”   却见洛雨辰微挑嘴角,“不用剑的剑客,还是剑客吗?”   嘛,也是。   只不过没想到洛雨辰这种人,也会开玩笑啊。   “再会。”   她若是再跟洛雨辰多说几句,只怕连袁柏的背影也跟不上。可快步离开的那一刻,之前远山派那名弟子的话语蓦地响彻在脑海中。   “千年一遇的苏南剑客?连剑都没有,简直笑话!雁荡山不过尔尔,沽名钓誉之徒罢了!”   她不用剑而已,在对方嘴里,雁荡山就多了顶沽名钓誉的帽子。   原本鞠婧祎是不会多想的,但是洛雨辰那句反问,又勾起了她心中的波澜。   剑客,吗?   再相逢   吃过午饭,鞠婧祎便回到分配给自己的小房间里打坐入定。雁荡山没有什么好的心法可以交给弟子,只能靠大家的悟性,但是心法又岂是靠悟便能悟出来的,所以这几年雁荡山弟子并不受外界重视也是一个原因。   鞠婧祎在拜入雁荡山门下之前曾与一位大师有过缘分,对方教了她一些基础的心法。对于目前的她来说,这基础心法倒是够用了。   只是。   以后呢?   大师兄总是去书局闲逛,遇到孤本也会移不开视线,不少同门都笑他要当秀才考取功名,却不知道他其实是抱着运气的想法,想淘到一本心法秘籍。   虽然到现在也没个音讯。   当然得到第一还是有好处的,风云轻给她的奖赏也没有去年赵嘉敏的那么坑。   五十两碎银。   其实拿到手的同时鞠婧祎的内心也有些崩溃。   本来她是抱有一种或许风云轻手上有什么功法的想法,但是现在这个希望,已经完全破灭了。   他们这种小门小派,果然是连个基础心法都没有啊!   叹息一声,鞠婧祎闭上双眸,按照当初那位大师给她的心法潜心修炼,却没有想到这一练,就练到了天黑。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响,路师妹轻声问道,“小鞠?”   此刻鞠婧祎已经从闭目养神的状态中醒来,连忙起身给她开门,“怎么了?”   袁柏就站在路师妹身后,无奈道,“什么怎么了?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了?我们要是不来叫你,是不是都不吃饭了?”   “啊,哦。”鞠婧祎顺势走出房间,“对不起,我差点忘了。”   “你呀。”   藏剑峰的大家都在,明显是在等自己,鞠婧祎面露愧色,“还麻烦大家一起等我,真是对不起。”   “干嘛这么客气呀。”路师妹上前安慰,“我们只是怕杨师叔不给我们准备饭吃,所以准备拿你和大师兄到前面顶着而已。”   大家全部笑了起来,互相推嚷着前往饭厅,袁柏瞥了眼乐呵呵的鞠婧祎,趁机悄声道,“下午叫你一起去书局,怎么不去?”   鞠婧祎笑容顿了下,但是没有回答。   “害怕遇见她?”   袁柏脸上写满了恨铁不成钢,“你和她到底是什么情况?当初争首名也没见你们搞的这么僵硬难看,怎么现在一听到对方有可能出现,就躲在房间里当缩头乌龟?”   鞠婧祎一愣,难道说,她也没有去?   她不禁有些难过,她连见她一面,都不愿意吗?   还没等她悲秋怀春完,袁柏又叹道,“要我说,你和她不会是有什么感情纠葛夺夫之仇吧。”   鞠婧祎一包眼泪差点呛出来,“大师兄!”   “啧,反应这么大。”袁柏挠了挠自己光洁的下巴,“不会是真的吧。”   鞠婧祎懒得再和这位活宝解释,转身朝大家离开的方向追去,生怕再晚一步,就会被他蹉跎个半死。   可是,她能躲过袁柏的捉弄,却躲不过自己渐乱的心跳。   所谓的骗得过他人骗不过自己吗?   一顿晚饭吃得她食不知味,和众人打过招呼,她便回了自己房间,却不知为何,心底升腾而起的失落感怎么也无法消退。   鞠婧祎干脆坐在床上继续打坐,这才暂时将自己从落寞的心绪中拯救出来。可人总是要面对现实,脱离打坐状态,她又开始变得失落,正要开窗透气,不远处却传来衣服与灌木丛摩擦的声响。   难道是贼?   下一秒她就打消了这个猜测。   瞿家堡邀请名门各派的行为大张旗鼓,除了常道以外,不会有什么不懂事的小毛贼敢来瞿家堡偷取东西。以常道的轻功,也不可能弄出这么大的声响才对。   但少年人的好奇心哪是这么轻易便能打消,鞠婧祎连思索都没有花时间,待声音稍稍离远了些她的窗子,便小心翼翼推开一道缝隙,观察着外面的景象。   此时已经深夜,大多数人进入梦乡的时刻,大部分灯火熄灭,鞠婧祎的房间位置偏僻,一时也看不清什么。她只好纵身跳出窗外,小心朝声音离开的方向摸索过去。   但这一行动,鞠婧祎很快发现不对劲。   说起来客房位于前院大厅左侧,若说这个时辰后院主人家的院子里熄灯倒是好说,正厅却不同,总是要为守夜的人留几盏灯才对。可她走了许久,怎么也该是走到了正厅附近,但是,她依旧没有看见什么光亮。   心生警惕,脚下却未有停歇,毕竟她的字典里,也没有收录畏惧这两个字。   前方隐隐能看到一个黑影,鞠婧祎放慢了脚步,躲在回廊一处阴影之中,谨慎地掩住自己的身形。但那道黑影像是在寻找着什么,边走边停,也不像是熟悉瞿家堡的模样,但对方气息平稳下盘稳当,也不是三脚猫的功夫。   显然不是什么来偷取东西的小贼。   疑窦越来越深,这人是不是刚刚发出声响的那人?鞠婧祎忍不住朝四周看了看。   但是一个人都没有。   下一秒,她惊讶地发现失去了眼前这人的踪迹,不过眨眼的功夫,对方居然活生生在她面前消失了。   前厅与偏厅之间的回廊此刻一个人都没有,耐着性子等了会,确认四周确实一个人都没有,鞠婧祎才轻巧地勾住回廊的屋檐借力跃了出去,正正好好落在先前那人消失的地方。   紧接着,她脚下一空。   特么的!   在掉落的那么一瞬间,鞠婧祎心底只浮现了一句话。   自作孽不可活。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瞿家堡的人会在自家院子里挖坑???还是前院这种显眼的地方!而且她还蠢不拉几的把自己当秋千荡了过去!硬生生把自己准确地扔进了坑里!   幸好经验使然,察觉到自己掉落的时候,她下意识掏出某次从袁柏那里顺来的小匕首,抖落手腕,插在洞壁上。但是挖洞的人也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洞壁用坚硬的花岗岩铺满,哪怕袁柏给她的匕首再锐利,也只能发出刺耳的噪音,无法阻止她下落的进度。   所幸还是替她的下落减缓了速度,借此机会,鞠婧祎落在地面时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只是在落地的一瞬间,哪怕声音再微弱,她也察觉到了某个人的呼吸声。   也不知道这坑是什么构造,明明没有多深,头顶却没有任何光亮,一指都看不见。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在心口蔓延,她突然想到,之前远远看到的那个黑影,莫名的有些熟悉。   她一向是胆大的,若是往常,早就出声询问,但此刻,意识到某个可能性的她却不敢说话。   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她头一次感受到了名为郁结的愁绪。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从来都不是犹豫不前的人,干脆伸手掏出一管火折子,这也是她从袁柏那里顺来的。   微弱的火焰点亮了半边空地,显露出那人的半片衣角,她的呼吸骤然一滞。   与此同时,对方略带惊讶和犹豫的声音响起。   “小,鞠?”   共患难   摇曳的火光在少女玲珑剔透的眸中跳跃,给这凝固的气氛减轻了些负担,也增添了些许温暖。   喊出对方的名字后,赵嘉敏坐在不远处,沉默着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而鞠婧祎垂首收起已经卷起刀刃的匕首,刚刚掉落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洞壁有些奇怪的突起,直接把匕首给弄坏了。   火光随着她的动作闪烁了下,脆弱的模样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你。”   “你。”   两人同时出声,不由呆住。   “你先说。”   鞠婧祎抿唇,视线移向赵嘉敏刻意屈起的右腿,握着火折子朝她走近,“你的脚,怎么了?”   赵嘉敏似乎没有想到她会注意到这点,哑然一笑,微微露出些局促,“刚刚没注意,落下来的时候扭到了。”   “要不要紧?”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表现太过急切,鞠婧祎连忙转过视线,放缓了声音,“没事吧。”   她转过视线,却没注意到赵嘉敏眼角扬起淡淡的弧度,连语调,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欢快,“没事,没什么大碍,我休息一会即可。”   鞠婧祎干脆盘腿坐在她对面,将火折子放在一旁地面,“你怎么会在这?”   问完她才反应过来,她们已经不是以前那种同门关系,她还这么直接的询问,是不是有些随意。   她纠结的要死,赵嘉敏却没有想那么多,轻声回答道,“我之前听见外面的动静,一时好奇就跟了出来,没想到在前厅附近跟丢了踪迹,只是想简单查探就回去的,谁知道。”   “我也是听到了动静才出来。”鞠婧祎暂时放下心里的纠结,疑惑道,“那为何只有我们在此?”   赵嘉敏目光一凝,“这。”   思索了一会,鞠婧祎竖起两根手指,“有两种可能性,有人下了迷药,只有我和你没有中招。”   “不可能。”赵嘉敏直接反驳,“瞿家堡这么多人,还有各门派的少年英才,你我在其中不过稀松平常,若说只有我和你中招还差不多。”   “那就是第二种可能,有不少人听见了动静,却只有我和你追了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在对方眼中看到名为沉重的情绪,“很有可能,这是某个人设的一场局。”   赵嘉敏的话没有说完,但鞠婧祎已然明白。   是她们太蠢又热血上头,居然没有注意观察四周的环境,还齐齐掉进陷阱。   “但是,这又是谁,又是为了谁而设的局呢?”   鞠婧祎叹了口气,“不管是什么局,最重要的是我们要怎么离开。”   她抬头望了望头顶,黑漆漆一片,一点光都看不见,“奇怪,我记得下落的时间并不长,怎么连束光都看不见。”   “这坑道并不是垂直的,是螺旋状的。”赵嘉敏耸肩,“刚刚我下落的时候担心会有什么陷阱,就一掌打在洞壁上想要借力,没想到。”   没想到这借力没有稳住身形,反而还将自己撞到了弯曲的洞壁上导致扭了脚。   鞠婧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但是下一秒,又想到自己攀着屋檐把自己扔进了这个坑里,怎么都笑不出来了。   真是自作聪明。   她不由看了眼苦笑的赵嘉敏,心底飘过四个大字。   难兄难弟。   “我脚好的差不多了。”赵嘉敏支起随身携带的剑当做拐杖,站起身来,“走吧。”   若不是鞠婧祎看见她微颤的小腿肚,只怕真会信了她已经没事。   一年不见还是这么喜欢逞强。   “我来扶你。”   “我。”   “再这样我就把你扔在这了信不信?”   少女脸颊因为激动而微红,像是熟透的苹果,好想咬一口。   赵嘉敏看着她微嗔却遮不住关心的表情,一时间竟忘了神,“赵嘉敏!”   回过神,面前的人儿已经不满,嘴巴上可以挂两个油壶。   “嗯,我在。”   温柔中又带着满满的信任感,仿佛在安抚一个闹脾气的小孩。虽然鞠婧祎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小孩,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在闹脾气,但是她愿意承认,她被安抚住了。   她迅速低下头,生怕再看下去,会在赵嘉敏轻柔的视线中沉溺过去,“我扶你走。”   只顾着注意脚下的路,担心某个人会磕着绊着,却没有注意到,身边人的视线,始终就没有离开过自己。   这个坑不深,却内有乾坤,鞠婧祎将火折子递给赵嘉敏,仔细打量了下周遭的坑壁,“这都是花岗岩,显然是用来做陷阱的。”   “既然是在前厅这么显眼的位置,就一定有方法让我们离开。”赵嘉敏道,“当初设计这个坑洞的时候,设计者就该设想过自己人如何离开的方法。”   再者头顶的坑壁光滑如同镜面,她们两人轻功再高,也无法原路攀爬上去,更不用说赵嘉敏的脚还未痊愈。   她们只好顺着岩壁摸索,这办法虽蠢,但胜在有用。大概走了一间大厅的距离,她们发现前方深处角落之中似乎有气流传来。   鞠婧祎伸手去细细感受,隐隐约约,位于她们右方。心头不由一阵欣喜,她们终于找到离开的方向了。   “小心。”   担心鞠婧祎兴奋过头,赵嘉敏拉住她的手,摇头道,“不要急。”   两人的手不知不觉握在一起,好像谁也没有发觉,好像没有其他人或事打扰,就能这么一起走到尽头。   “这里有块活动的石头。”   鞠婧祎仔仔细细摸过面前的墙壁,转头看向赵嘉敏,“你说,会打开什么?”   “安全离开,或者,失败。”赵嘉敏朝她微微一笑,“没有了。”   看到她脸上熟稔的笑意,感受着手心里传来的温度,鞠婧祎有些错愕。明明她们已经一年未见,此时此刻,却像是已经默契地合作许久,一点生疏都无。   但现在并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她连忙定了定神,朝那块活动的石头按了下去。   “等等!”   赵嘉敏再次将她拦住,但这次的表情却肃穆了几分,“好像有人。”   洞壁发出了轻微的声响,鞠婧祎自然也听见了。她慢慢抽出手掌,摸上了自己腰间,这动作赵嘉敏很熟悉,可让她怔住的是,鞠婧祎想都未想,就侧身挡在了她的前面。   像很久以前自己挡在受伤的她面前一样。   那是她们第一次合作出任务。   但由不得她继续回忆,洞壁发出的声响越来越大,隐隐有碎石落下,带起一片尘埃,石块震动的频率之高仿佛整个洞穴都要倒塌。暖黄色的光从缝隙间漏出,对于鞠婧祎和赵嘉敏来说却有些刺眼,两人抬起胳膊挡住光芒,眯起眸子打量来人。   “小敏?”来人不少,但打头的那个声音有些熟悉,鞠婧祎感觉自己曾经听过,而且就是最近才听到过,“你是……袁柏的师妹?”   身后赵嘉敏惊讶道,“洛师兄?”   此时鞠婧祎也已经适应了光线,抬眸看清来人,不由吃了一惊,“洛雨辰?”   阴谋现   显然洛雨辰并不是一个人,紧接着传来的便是袁柏大惊小怪的声音,“小鞠啊,你不去睡觉跑到人家书房干嘛?”   书房?   鞠婧祎神色一凛,没想到这条道居然通往瞿家的书房。   而且,她悄悄瞥了眼身侧刚刚摸到的机关。从刚刚她们一路走来的情形看,显然这里不应该是陷阱。   “不对,这分明是书房里的密道。”袁柏看到她身后的赵嘉敏,露出恍然的表情,“你不会是和小熊打了起来,落到了瞿老爷家的地道里吧!”   两人这狼狈的模样倒真像是他所说的一般。   不等鞠婧祎辩解,袁柏却道,“小熊啊不是我说你,不要刻意让着这丫头,你看看,走路都不方便了。”   “洛师侄。”   一道严厉的声音打断了袁柏的话语,中年人似乎被刚刚袁柏上蹿下跳不着调的表演气到,四方脸都快变了形,眉间纹路渐深。   “不是说听见声响,可能是千面一人常道吗?硬逼着老夫打开书房的密道,常道的影子都没见到。为何在密道之中,会出现你的同门?”   “瞿堡主。”洛雨辰不动声色,镇定解释道,“常道狡猾如狐,为了以防万一,我命师妹在附近守候。嘉敏,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赵嘉敏自然清楚师兄和袁柏是在为她们洗脱嫌疑,立刻顺着洛雨辰和袁柏替她们找的理由瞎扯,“师兄,我和小鞠在前厅察觉到有人,跟踪而来。没想到,却一起落入了洞内,正在找离开的路,就遇见了你们。”   洛雨辰转而看向瞿堡主,煞有介事道,“看来今晚是抓不到常道了。瞿堡主不用焦急,常道总是能抓住的。”   听到这里,同来的有人附和,算是个清风派个面子,“正是这个道理,今晚时间不早,大家都回去休息吧。”   瞿堡主,也就是瞿问远脸上写满了不满,但碍于洛雨辰背后的清风派,只好退后一步,“既然如此,就请洛公子带着师妹回去,好好休息。”   最后这四个字,这咬牙切齿的模样简直是想将鞠婧祎和赵嘉敏放在嘴里撕咬一番,他眉间阴沉加重,整个人好像刚从乌漆嘛黑的脏水里捞出来过,阴森森的。鞠婧祎下意识躲过他的视线,拉着赵嘉敏走到袁柏身旁。   “瞿堡主,那洛某先带人走了。”   “请便。”   待走出瞿问远的书房,鞠婧祎这才感觉到后怕的情绪,她的神经仿佛翻山越岭,慢了不知道多少拍。哪怕下意识站在赵嘉敏身前,密道打开的那一刹那,她都没有这么紧张过,那个时候,她满心眼里只想着要保护身后那个人。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想法。也许只要那个人平安,她就能够安心。   但她现在才开始回想,如果,打开门的只有瞿问远,袁柏甚至是洛雨辰都不在,又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她不知道,也想象不出,不过,绝不会像现在这么轻易收场。   她惴惴不安地看向袁柏,少年向来吊儿郎当什么都不在意的脸上多了层名为阴郁的沉重情绪,思绪重重,不看她一眼。   完蛋了。   鞠婧祎无声地将小脸皱成包子上的皱褶,两条眉毛挤成了八字形,回去又要被师兄骂了。   赵嘉敏与洛雨辰跟在其后,一句话也不说。   与几位熟识的门派子弟叔伯打完招呼,快速思索了番接下来的计划,终于将凌乱的思绪整理完成。洛雨辰侧脸看向身边的人,毫不意外地发现,少女的视线一直不离前方那个看起来娇弱的小小背影。   他轻叹一声,既然在意,又为何装作不在意?   听见了他的轻叹,脸上简直能刮出层阴云的袁柏回头瞪了一眼两人,凶狠地拎起鞠婧祎的衣领,“你们俩回自己房里!别跟着我们!”   鞠婧祎比他矮了一个头,双腿直接离了地面,仿佛一只可怜兮兮被揪着脖颈的小猫,挣扎不脱。   留给两人一个臭脸,他揪着鞠婧祎就朝自己房间走去,边走还边教育,“我晚上吃饭跟你说的话都当耳边风了?叫你好好呆房间哪都不要去!还乱跑!”   赵嘉敏拧了拧眉毛,刚想问洛雨辰到底怎么回事,就见他留给自己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继而沉默。   她的眉毛忍不住拧得更紧了。   师兄啊,你能不能给个提示?咱们还没那么默契,根本看不懂你什么意思啊喂!   被师兄揪回房间的鞠婧祎双脚一沾回地面,立刻溜到桌角,委屈巴巴看着袁柏,“师兄,对不起。”   袁柏板着张脸,哼道,“还知道错了?”   “嗯!”   “那你说说哪里错了?”   “不该乱跑。”   袁柏眸子眯了眯。   “乱跑之前应该跟你报备!”   袁柏磨了磨牙。   鞠婧祎的小脸鼓成了个球,“我真不知道了。”   看她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袁柏伸手给了她一个毛栗,却是重重举起,轻轻放下,“吃饭的时候我跟你说了什么都忘了吗?”   说了什么?   袁柏看着她抓耳挠腮却想不出的模样,痛恨刚刚自己没有下狠手让这丫头清醒清醒,“左耳进右耳出是吧。”   “今晚到底什么情况?”   被她反问,袁柏一噎,放下准备再给她来个毛栗清醒的手,吹熄了屋内的灯,轻声道,“等下跟着我,带你去个地方。”   众人离开,侍奉的书童也跟着出去,关上房门。不知过了多久,书房里的烛火无风自动,瞿问远一脸疲惫坐在椅上揉了揉眉心,像是察觉到什么。他站起身来,翻开桌上倒扣的茶杯,斟了杯茶推到桌子另一头。   “常道还是没有踪影。”   “怎么会让他们知道密道的存在?”来人犹如黑影,伫立在烛火落不到的阴影间,却没有伸手去接茶杯,“只怕洛雨辰早就察觉端倪,这次来就是为了找你麻烦!”   对方说话不留颜色,瞿问远的脸色更加难看,“那东西不会叫他们发现的。”   “那为何,两个黄毛丫头会进入你的密道?”那人冷笑一声,“丞相一直在关注大人动向,要是在你这里落了把柄,你该知道你的下场。”   “我自然知道!”瞿问远再怎么好性也不由动了怒,“那两个丫头我会叫人解决的。”   “光是解决她们可不行。”那人声音阴测测的,毛骨悚然,“洛雨辰,你准备怎么办?”   瞿问远脸色一变,“洛雨辰可是清风派首席弟子,我若是让人对他动手。”   隔壁突然传来微弱的声音,角落里的黑影贴着墙壁无声无息飘了过去,哪怕在灯光下,也像是一道阴晦的鬼影瞬间闪过。   “啊。”   短促的惊呼响起,随即是身体倒地的闷响。   “你!”   瞿问远看着地上的人大惊失色,“问深?”   黑影桀桀笑道,“这下有理由了。”   心微乱   赵嘉敏自觉不是聪慧也算是灵敏,只是这位师兄的意思她一次都没有准确理解过。洛雨辰好像也知道她理解不能,将她送到房门口时,特意留下一张字条,紧接着便毫不留情一掌将还没来得及反应的她拍进了屋内。   堪堪稳住身形,洛雨辰已经关门转身离开,不给她留一点抗议的机会。无法,赵嘉敏只好小心翼翼摊开字条,凑近烛火一看。   上面四个大字,夜半爬窗。   什么鬼?   赵嘉敏一脸茫然,洛雨辰的话,怎么越来越难懂了?   不过,大概应该是让她偷偷去见他的意思吧。   刚要推门出去,视线扫过房门转轴与地面相连的一处痕迹,她动作顿住。那里本该放着一根完整的木签,此时却断成了四截,除了刚刚洛雨辰将她拍进屋外,还有一个人进过她的屋,打开过她的房门。   想到这里,她心底一紧,下意识搜寻着四周。很快便在桌上找到一张纸条,对方似乎是匆匆写完便离开,字迹潦草,比洛雨辰的字条还要简洁。   簿,道。   这又是什么鬼!   为什么就不能好好说话!   赵嘉敏轻轻呼出一口气,绷紧的神经放松了下来。虽然不懂对方的意思,至少,对方是没有对付她的心思。   她小心藏好字条,转身吹灭了蜡烛。经过这么多折腾,她只得提高警惕,原本打算正大光明从门出去,现在也只能跳窗户出去。   正正应了洛雨辰的字条,夜半爬窗。   洛雨辰的窗户位于对面二楼,她却住在一楼,中间隔着一处小院。还好这个时辰并没有什么人来闲逛,趁着夜风吹起树叶沙沙作响,她运起轻功飘上树梢,再一借力,便轻松跃上洛雨辰的窗台。   她伸手一摸,窗户并没有上拴,显然是为她准备,“师兄?”   “进来。”   小心跳进屋内,她转身要将窗户关上,却被洛雨辰阻止,“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嘉敏只是怔了下便反应过来,洛雨辰是问她为何会出现在瞿家书房的密道之中。   “晚上我听见外面的声响,就追了出去。”   洛雨辰示意她坐下,倒了杯茶递给她,“你没察觉到什么异样?”   “异样。”赵嘉敏细细回想了番,凝神道,“诱我出去的人轻功很高,但他好像是故意露出破绽让我追上,紧接着在前厅他就突然消失了身影,恐怕那条密道不止是通往瞿家书房这么简单。”   “蠢。”洛雨辰伸手揉了揉眉间,似乎对于赵嘉敏的表现大失所望,“都察觉是诱敌之计还追上去?也难怪中计。”   赵嘉敏眨了眨眼不以为然,她早已对师兄没事鄙视一下别人智商的行径视若无睹,恭恭敬敬递过去之前看见的字条,“我刚刚回房,发现有人留下这张字条。”   洛雨辰随手接过,待看清那两个字,漫不经心的神色恍若潮水般退去,静默了半晌。   “师兄,这。”赵嘉敏试探道,“会不会是常道留下的?”   只见对面的青年猛一抬头,锐利的目光还未来得及收回,她只觉得被那视线扫过的地方都犹如被细针刺痛。   “看来,还不是那么蠢笨。”   她本来就不笨。   赵嘉敏在心底腹诽,连忙问道,“师兄,你又为何会出现在瞿问远的书房?”   “那是因为这家伙早就想去瞿老头书房里走一遭了。”   她惊讶回头,却是袁柏扒着窗沿往里爬,同来的少女已经落地,正好奇地打量着洛雨辰的房间。   袁柏爬进屋,小心翼翼关上窗,又谨慎地侧耳听了阵,这才走向洛雨辰身边落座。他动作自如仿佛是在自家一样,招呼着鞠婧祎坐下,顺便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起来。   鞠婧祎向洛雨辰颔首表示礼貌,便坐在袁柏身边不言不语不探不望。   她总是这样,在外绝不会出一丝错误,也不会露出任何这个年纪女孩子真正的活泼,无论是谁,都无法对她的表现挑出错误。   但是赵嘉敏此时却有些痛恨她的完美表现,抓狂着她的视线可以落在洛雨辰身上都不会落在她的身上。   “这个,可能是常道留下的。”   洛雨辰直接将纸条递给袁柏,丝毫不见外,“我认为,我们不太可能轻松地从瞿家堡全身而退了。”   这句话他说的轻松,在鞠婧祎和赵嘉敏心底却搅起了惊涛骇浪。   “到底怎么回事?”   两人再次异口同声,下意识对视一眼,又赶忙分开。   像是生怕再次撞在一起般。   洛雨辰见此情景瘪了瘪嘴,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的小动作,“把你们叫过来,就是为了弄清楚这一切。”   “嗯哼。”袁柏清了清喉咙,解释这种事,只能由他来做,不然换做洛雨辰这个没耐心的,恐怕说完了两人都糊里糊涂,“是这样的,最近黑市流通的管制刀具销量有些不对劲,我们怀疑,瞿家堡私自增加了售卖刀具的数量。”   “这好像,跟我们都没有什么关系吧。”赵嘉敏蹙眉道,“不过瞿家堡这么做,不怕被朝廷发觉忌惮吗?”   “首先,这事表面上看确实和我们没什么关系,但是。”袁柏顿了下,瞄了眼洛雨辰,“清风派被七王爷苏玉伦指派来查明瞿家堡的财务情况,作为首席弟子的洛雨辰少侠首当其冲,担下了这桩重任。”   “其次,瞿家堡这么做已经引起朝廷的注意,而我们怀疑,他们很有可能与镇南王齐良甫有勾结。”   “镇南王一直野心勃勃,身为外姓王却对皇位有所觊觎。当初韶帝苏靖柯年幼,只好将他驱逐到南疆边境。没想到养虎为患,到头来还是养出了个白眼虎。”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任袁柏说了个天花乱坠,鞠婧祎始终都没有被他带到坑里,“我们好像与此事无关吧。”   她静静地望着袁柏,眼里的坚定让袁柏意识到,不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她决不会罢休。   “我。”   袁柏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其实,我是七王爷走失多年同母异父的兄弟。当知道自己身份的那一刻起,我对于大周朝,有了新的认识,而见到七王爷后,我的心中,多了份报效国家的愿望,我发现,那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情。”   在袁柏深情的背景音中,鞠婧祎看向洛雨辰,无奈道,“可以解释一下今晚的情况吗?”   洛雨辰挑眉,也不理会袁柏这个活宝,“我们今晚设了个局,趁机进入瞿问远的书房想找瞿家的账册,听见声响还以为有什么收获,没想到却碰到你们俩个在密道之中。”   “那我和。”鞠婧祎下意识看向赵嘉敏,又飞快地转移视线,生怕与她对视,“我和赵嘉敏遇到的那人,不是你们的人。”   “不是。”洛雨辰抖了抖桌上的字条,仿佛没有察觉对面两个姑娘微乱的心绪,自顾自道,“那人还在嘉敏的房里留了张字条,估计就是常道本人了。”   “那他为何要做出这种事?”   直肠子   “提示我们。”袁柏终于完成他的深情演讲,回归正题,“常道每次偷窃都是随心所欲,同时他也不喜欢别人利用他的名号干一些偷鸡摸狗的事。这次瞿问远借用他的名号引来这么多名门正派,只怕这事,没我们之前想的那么简单。”   这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对洛雨辰所说。   “不是我们想简单了。”洛雨辰摇头,“黑市买卖异常很容易引起官府查问,瞿问远不会不知道,更不会放松警惕。这次广发拜帖邀我们前来,表面上看是抓捕常道,其实,是对付我们。”   袁柏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所以,是借用我们的计划,引君入瓮。”   两人一席话说的没头没尾,鞠婧祎也不想理会,朝廷对她来说,是庙堂之高,身在江湖,最忌讳的也就是和朝廷打交道。她转头去看赵嘉敏,身边少女正聚精会神看着袁、洛二人,眼里是她有些陌生的赤忱。   她忽然意识到。   在座的四个人之中,只有她对所谓的王爷造反没有兴趣,或者说,这整件事,只与她无关。   不知道是不是有种被排离在外的错觉,心口闷闷的,好像一想到那个人就坐在自己身边,可心却‘动如参与商’,她就难以释然。   但是好像,她们本来就相距很远。   鞠婧祎有些恍惚,全然忘记分明是自己将自己摘了出去。   “小鞠?”   她回过神,袁柏正一脸担忧看着她,“你怎么了?怎么突然面色这么白?”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这一腔郁闷从何说起。而迎面三人的目光都投射在自己身上,她越发觉得难以启齿。   “今天累着了吧。”出乎意料的是,洛雨辰居然开口为她解围,“你是不是还没有理解,瞿家堡私下贩卖刀具的后果?”   但他也只善解人意了片刻,不等鞠婧祎摇头,便恢复一脸性冷淡,“我就知道你这种直肠子,哪能懂这些弯弯绕绕。”   鞠婧祎头顶冒出黑线,她怎么觉得配合着他的表情,好像是在俯视她并且表示你这个愚蠢人类呢?   不过她确实是个直肠子,执拗地朝着一个方向,不回头也不转头。   “市面上不允许贩卖管制类刀具,是怕江湖人打打杀杀伤了平民百姓。当然,朝廷也不敢太过严苛,私下里黑市是不会太管,不过这个流通的量值,基本会维持在一定范围内。前段时间,黑市的交易额突然上升,虽然只是较小波动,但是有些频繁。”   鞠婧祎不爽被人看低,下意识猜测道,“所以是瞿家堡想挣外快,扰乱了市场?”   “听过一句话吗?”洛雨辰抿了口茶,气定神闲,“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一旁被师兄荼毒顺便蔑视智商已久的赵嘉敏毫无同情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见鞠婧祎转头看向她,连忙捂住嘴巴,却止不住肩膀的抽动。   “若是其他的东西也就罢了。”洛雨辰叹了口气,认定鞠婧祎的脑袋是理解不来,“问题出在,瞿家卖了不少军队规格的兵器。虽然没有足够证据证明这些兵器是由瞿家售出,但是最终货物运输的目的地却是滇南云贵,出货的地方,正是这岭南江宁城。”   “我们怀疑,瞿家与镇南王私下合谋,准备谋反。”   这时袁柏才凑过来,朝着鞠婧祎大呼小叹,“都跟你说了镇南王想谋反啊。”   洛雨辰对于袁柏这无耻的行径嗤之以鼻,“马后炮。”   谋反。   这个字眼对鞠婧祎和赵嘉敏来说有些遥远,两人都有些迷茫。   好像人都有惰性和懒意,呆在平和的环境中久了,就不知道所谓的野心和阴谋是什么模样。尤其是在和平环境中成长的人,不会明白谋反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也不会明白所谓的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又是何等的悲惨与难过。   她们都没想过这么多,简单的思维里只有练功和练功,最多,留给了对方一片净土。   “瞿家与镇南王联手,你们准备找到谋反的证据,也就是瞿家的暗账?”赵嘉敏总算是理清了点关系,“但是瞿问远在递拜帖的同时,做足了准备引你们入坑?”   袁柏挑了挑眉,“但现在显然是你们入了坑。”   鞠婧祎此刻也差不多弄明白了大概情形,听到袁柏的话一脸不开心,“是常道挖的坑!”   “说到那个坑。”洛雨辰视线转向纸条上的两个字,“常道是想告诉我们,借用那条密道,拿到书房里的暗账?”   袁柏反驳,“如果那人不是常道,是瞿问远呢?”   “瞿问远被我们逼着开密道时,表情不似作假。”洛雨辰仍旧坚持自己的看法,“恐怕那密道还有其他的作用。”   “我们其实找到了机关。”赵嘉敏犹疑着,“但是不知道,那机关是开书房的门,还是,什么其他的。”   “这样啊。”洛雨辰沉吟了会,“看来找机会,一定要去探一探。”   见没什么结果,袁柏起身道,“太晚了,我带小鞠回去休息,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   鞠婧祎顺势打了个呵欠,确实有些晚,她眼皮都快支撑不住了。   “诶。”   赵嘉敏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下意识就想拦住身边人的动作,却慢了一步,两只手错了开来。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顿时没了继续伸手的勇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跟着袁柏离开。   “切。”   洛雨辰丝毫不顾及形象翻了个白眼,“想拦就拦,今晚在你这睡又怎么样?谁敢说闲话,拿出你往日的脾气来。”   “我。”赵嘉敏苦笑,“你该知道我不是怕这个。”   她只怕,她不答应。   “也只有这个时候,像个女孩子。”   赵嘉敏一愣,“什么?”   “婆婆妈妈!”洛雨辰一脸嫌弃地朝她摆手,“回去睡觉!小心明天起不来!”   洛雨辰自认为评论中肯,却叫赵嘉敏哭笑不得,可顾忌师兄的毒舌,只能乖乖原路返回。不过洛雨辰的担忧注定是多此一举,第二日一早,所有人都被瞿家的小厮一个一个敲开了门,睡眼朦胧地听着让他们震惊的消息。   瞿家二老爷,瞿堡主的弟弟,瞿问深,被发现亡于书房。   说是书房,准确来说是书房的隔间。经瞿家请来城里的仵作判断,身亡时间基本是昨晚洛雨辰和袁柏带人闯入瞿问远书房的时间,同时也在发现鞠婧祎和赵嘉敏身处密道之前。   作为首选的嫌疑人,鞠婧祎和赵嘉敏被瞿家的小厮‘客客气气’请到了书房,而两人刚站定不久,袁柏气喘吁吁带着依旧淡然的洛雨辰紧随其后,进入书房。   见两人无碍,袁柏显然松了口气,洛雨辰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番,也不再看向她二人,转而朝首座的瞿问远以及几位江湖前辈礼貌行礼。   “瞿堡主,可否解释一下?”   袁柏这句话隐隐动了怒,而洛雨辰也没拦着,显然是默许了他的做法。   毕竟他们,都是护短的人。   被怀疑   面对洛雨辰略有些咄咄逼人的质问,瞿问远并未表现出怒意,反而露出悲伤的表情,低声道,“昨晚,老夫弟弟去世了。”   洛雨辰眉心一跳,直觉不对劲。   但瞿问远岂会给他反应的机会,“今早打扫的仆人发现问深的遗体,老夫专门着人去请江宁城内最好的仵作前来检验,确定时间大概是昨晚,也就是你们前来书房的时间。”   袁柏只觉得后背沁满了冷汗,他们两人是随大部队一起来的书房,可鞠婧祎和赵嘉敏不是。她们俩还是在书房里的密道出现,这嫌疑简直不能更大。   “这么说来,这两位女侠的嫌疑还不小啊。”   “岂止是不小,只怕也没人胆子这么大。”   “哼,雁荡山这种小门派,好不容易出个名气大点的门徒,就自傲成什么样,连徒弟都不会教一教礼义廉耻。”   “谁知道是不是她们做的呢?”   “差不离,这密道恐怕也只有瞿堡主知道,她们怎么知道的?”   “也说不准啊,据说这二老爷瞿问深和瞿堡主并不是同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谁知道……”   周围人窃窃私语起来,鞠婧祎惊讶地发现,开口嘲讽的竟有不少清风派的门人,不由下意识看向身边的赵嘉敏。少女笔直地站着,目不斜视,对身边这些谈论的人视若无物,仿佛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她真的,没关系吗?纤长的睫毛在微微抖动,哪怕眼神再坚定,也流露出了一分脆弱,所以,还是在意的吧。   这世上,最伤人的还是不信任。   指尖微动,鞠婧祎突然有种握住身边人手心的冲动。至少,给她一点点温暖,让她知道,有一个人愿意站在她身边,和她一起面对风风雨雨。   “话说回来,听说赵嘉敏还在雁荡山时就和鞠婧祎成为对手,两人好像关系不和,又怎么会合作杀人?”   “诶,我好像也听说过,好像她们师父关系就不太好。”   “哈哈,一个门派的还内斗?”   “你不知道,她们那有五个山头,平时斗得不成样了。要不你看,怎么那个雁荡山的长老一句话都不替鞠婧祎说?”   关系不和。   赵嘉敏想反驳,却有些愣怔。如果她表现出与小鞠不熟,是不是在外人的认知里,会减少小鞠的嫌疑?   “但这也无法认定就是我派小师妹和鞠师妹所为。”洛雨辰恢复镇定,心思百转,开始为两人洗脱嫌疑,“瞿二爷是如何身亡?”   他只是想着先让两人摆脱目前的嫌疑,哪里顾着小姑娘的心思,根本没有想到,他这话直接将鞠婧祎想伸手拉住身边人的勇气打回了原地。   仵作收到瞿问远的眼神,上前一步低眉顺眼道,“洛少侠稍安勿躁,请听吾一言。瞿二爷于昨晚身亡,致命伤乃是胸口这剑伤。”说着,他蹲下身缓缓扯开盖住瞿问深身上的白布,露出尸体发白胸口的伤口。   洛雨辰仔细打量了眼,确实是剑伤,而且是很普通的招式。   “不知仆人是在哪发现尸首的?”   “这还解释什么?”之前被鞠婧祎推过一掌的远山派弟子当即冷笑道,“不过都是想推脱嫌疑而已。”   洛雨辰并没有理会他,而是紧盯仵作的表情,“哪里?”   “就在这间房。”仵作被他盯得躲躲闪闪,大气都不敢出,“并没有移动尸身的迹象。”   可是,这间书房并没有奇怪的地方,只是昨晚那密道,好像并不是这屋。   想到这里,洛雨辰也将疑问提出,“难不成,瞿堡主,这间书房也有密道?”   “这。”瞿问远顿了下,似乎有些犹疑,“可两间书房只隔着一道门。”   显然是坚持认定两人是凶手了。   本想按住心底急躁细细与对方争论,洛雨辰却收到袁柏递来的眼神,顺势看去。   是壁炉里未烧完的柴火。   这是什么?   下一秒,他便反应过来。温度过高时,会影响死亡时间的判断。   所以不用怀疑,这次瞿问远绝对是故意的。   “这事并没有直接证据,相信瞿堡主是公正之人,不会随便将脏水泼到两个无辜的人身上。”   话音刚落,就听见周围有人道,“还要什么证据?简直是欺负瞿堡主。”   “确实,昨晚有机会的只有这两位,所以。”   洛雨辰心头微沉,他就知道今天这事不好收场,瞿问远只怕早已收买过不少门派的口,这种泼脏水的招数居然用在了两个姑娘身上,也不怕没脸。   “阿弥陀佛,瞿堡主,正如洛少侠所说,此事证据不足,还请三思。不知,莫掌门是何想法?”   众人朝门口望去,居然是刚刚抵达的少林高僧真屏大师以及衡山掌门莫回首,两人朝众人行礼,众人回礼。   莫掌门这才答道,“按贫道所想,与大师一样。”   面色不变,瞿问远心底气的骂娘,少林与衡山在武林中名望极高,他们两人一个大师级人物一个掌门,这么一开口,他根本不可能再将罪名推到对方身上,更不可能将洛雨辰一起扯下水。   他的本意并非仅此而已。不过他本来也没指望这次能成功将洛雨辰拖下水。   “大师与莫掌门所言极是。”瞿问远皮笑肉不笑,没人看出他眼底的不情愿与愤恨,“但老夫一定会彻查凶手,还问深一个公道!”   洛雨辰面色微沉,做足礼貌后朝赵嘉敏微微点头,转身便走。   担心了半晌,没想到这么轻易就离了险境,赵嘉敏有些恍惚,竟然就这么跟着他离开,忘了看一眼身边的人。等走了几步,她的反射弧才骤然到达终点,但这时候再回头,就有些明显了。   她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表现出她的担忧。   小鞠承受的恶意已经太多太多,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再在她的背上增加一条重担。   哪怕只是杀人的嫌疑而已。   明明,她那么想回头看她一眼。   待众人离去,瞿问远狠狠砸了个杯子,“可恶!”   墙角的黑影慢慢显现,“呵,生气之前也不想想,是谁暴露了密道,害的原本计划破产。”   原本是想利用密道困住洛雨辰,让他转移怀疑,顺便制造常道窃取瞿家金库的假象,便于转移金库伪造新账本,撇清瞿家堡与镇南王之间联系的嫌疑。却没想到密道提前暴露,这条计划根本行不通。   瞿问远无话可说,只得哼道,“既然这样,那就让他们所有人都有来无回。”   黑影声音淡漠,隐隐带着威胁,“外面的部署都已经准备好了,你这次可别再失手。”   瞿问远自然明白这次行动的重要性,面色凝重了许多,“老夫自然知道。”   黑影却有些怀疑他的能力,加重了语气,“如果这次失败,瞿家可就是废棋。”   “该知道废棋的下场吧。”   月半弯   跟在袁柏身后,鞠婧祎有些魂不守舍,她只想赶紧回到房内一个人呆着。   她本来以为自己不在意的,可是赵嘉敏毫不犹豫跟着洛雨辰离开的背影还是狠狠伤到了她。就好像幼稚的小朋友玩游戏,自己玩得正开心,却发现身边人并没有自己那么全神贯注。   没有人会不失落的。尤其在发现自己关心的人并不在意自己的时候。   但显然袁柏并不愿意放过她,直接扯着她的胳膊往门外拖,“陪我去逛书局。”   鞠婧祎一时不察,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在了前厅处,路师妹在身后喊道,“大师兄,马上就要吃午饭了。”   袁柏头也不回,只是抬高手臂摆了摆。   知道他性子的路师妹跺了跺脚,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出去逛逛也好,省得回来受杨师叔的夹板气。”   午饭时各路人马都聚在大厅内,赵嘉敏跟在洛雨辰身边,明显感受到身边人不一样的视线,她垂眸不语,纤长的睫毛掩盖住了眼底的情绪。   “这可怎么办,人人都知道我清风派出了个品行不端的弟子。”   同桌的一名少女嘟着嘴,眸里不满几乎要溢出,声音也有些阴阳怪气。身边几个师弟师妹也跟着附和,讨好的嘴脸让不少同门露出嫌恶的表情,但他们也不敢太过明显,只低头默默吃饭不说话。   “果然是小门小派出来的。”   “说够了没?”洛雨辰斜眼睨她,只是一个轻巧的眼神,就足够镇住大部分同门,“按照大周律法,贵族有权决定贱民性命。再者,此事也与嘉敏无关。”   此话一出,周遭的视线纷纷掩去,也有不少人露出复杂的表情,但是偷窥的恶意的视线少了许多。   少女脸上的不满瞬间变为怨愤,眼神就像冰冷的刀锋划过赵嘉敏全身,但她不敢多说一个字。洛雨辰的话将她的骄傲直接踩在底下践踏,而她却一点都不敢反抗。   大周看重家世,贵族的地位很高,士农工商中,商人的地位最低。瞿问深乃贱妾所生,商人并没有贵族分的那么细致,是以对于嫡庶并没有多么看重,但是准确来说,瞿问深连家谱都上不了,平民都算不上,只能是贱民。   所以哪怕瞿问深真是赵嘉敏所杀害,按照律法来说,她不用负任何责任。但是瞿问远若是执意寻仇,对于清风派来说也不是件好听的事。   不过洛雨辰在意的并不是这个。   他担心瞿问远想借此做什么,或者说,瞿问远在计划着什么。瞿问深和他正在查的事情,有没有什么关联。   陪着袁柏在城中最受好评的酒楼吃过午饭,就被拉去了书局。茶余饭后,酒足饭饱,鞠婧祎望着满屋悬空挂置的字,倒是冒出几分好奇。看这书局的地段,也算是繁华,可能是午时的缘故,人并不多。   袁柏左看看右瞧瞧,这模样怎么都不像是认真想要找本书看的书虫,书局里也没人理他,让他自己瞎逛。   “师兄想找什么书?”   鞠婧祎跟着他走过几个书架,她本以为袁柏除了武学方面的书籍以外对于其他都没有什么兴趣,可看他眼神飘过的,基本都是诗词歌赋。   “有趣的。”   有趣的?这范围可就广了。   “唔,这个不错。”   鞠婧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本江宁城附近的游记。   袁柏找人要了笔纸,一撩衣袍便坐在书局专供人抄书的小几前,兜起袖子磨起墨来,看这模样,竟像是真想认真抄书一般。   “既然喜欢,买下便是了。”   “若是随便翻看,只怕转眼就忘,还是抄下来的好。”   鞠婧祎点点头,说的也是。   “你出去随便逛逛,过会再来找我。”   她一愣,刚想拒绝,“我。”   “出门右拐,有家布庄,他家有专门的裁缝,喜欢就买了。”袁柏塞给她一个钱袋,似是无意,挑了下眉,“不把这钱花了,不准回来。”   传闻说,清风派对于赵嘉敏很是看重,今天不少人算是见到了。清风派首席弟子洛雨辰亲自登门各大门派长老,一一谢礼,算是感谢今日他们为赵嘉敏说话。洛雨辰的出身有些神秘,自小养在掌门膝下,可以说是亲如父子,另一方面来说,洛雨辰就代表了掌门。   从衡山派掌门的房间里出来,洛雨辰微微松了口气,朝少林真屏大师的房间走去。   大师的房间里整洁干净,淡淡的檀香将全身的疲惫一洗而净,洛雨辰并未顺着大师的手势坐下,而是弯腰行了一礼,“多谢大师为洛某师妹言语,不然今日。”   大师微笑着打断他,“不用谢,洛少侠只怕不止为此事而来,还是先说正事吧。”   洛雨辰也不推辞,直接坐下,“洛某斗胆恳请大师相助,此事非同小可,只希望大师不要介意。”   “实不相瞒。”真屏大师微胖,又长得慈眉善目,性格随和,不少人都称他为弥勒佛,“贫僧到达此地之前,曾收到一封信。”   洛雨辰微愣,难道?   “出家人本该远离纷争,但看不得天下之苦,若是能帮上点忙,必定义不容辞。”他从袖中掏出一串檀木佛珠,看起来普普通通,“此物是贫僧的信物,转交给掌门师兄,他会答应你们所有的事。”   夕阳的余晖落在书局的门槛上,鞠婧祎踩着昏黄的地面,身形轻盈,眉目如画,手里拎着一个包袱,在袁柏身前留下一道阴影。此时书局里的人还是多,也许是懒怠,竟然没有人点上蜡烛。   “去,一边去。”袁柏一脸嫌弃将鞠婧祎赶开,就着暗淡的光写完最后一行字,才吐出一口浊气,小心翼翼收起抄录好的游记,“买完了?”   鞠婧祎嗯了声,目光却不在他这里,显得心不在焉。   “别那么明显。”袁柏知道她已经发现了跟踪的人,低声提醒,“那人给你什么了?”   随即,他又用原本的音量道,“今天买了什么衣服?给师兄看看。”   “哦,都在这里。”鞠婧祎面色如常,将包袱递给袁柏看,“就是普通的衣衫而已,我也买不了什么。”   说罢,她低声道,“既然都知道有人跟着我,干嘛还让我送信。”   “叫你买点漂亮的,怎么这么不挑。”   袁柏一脸嫌弃,却悄悄勾了唇,轻声道,“这叫明修暗道。”   “走吧。”   他来到柜台前将游记原本还给了掌柜,又掏出一串钱给他,将抄好的拓本装好,带着鞠婧祎回瞿家堡。   此时太阳已经彻底落下,明月亮堂堂挂在夜空中,衬的满天星星全都失了神采。夜市开始,满城灯火摇曳,一时间竟看不到任何阴暗的角落。   小巷深处,炸毛的野猫窜过屋檐失了踪影,只剩草丛之中的虫儿声响。围墙之下,一人仔细检查了下身上的武器,朝身后道,“记得不要暴露身份,速战速决。”   “是!”   短促的回应声后,细微的脚步声响起,朝瞿家堡的方向而去。   悲与喜   未关严的窗户隐隐约约露出闪烁的星辰,鞠婧祎躺在床上盯着月牙的一角发呆。本以为会变得困倦,却没曾想,都已经是第二遍巡逻的家丁打着灯笼晃过,她的精神反而更加生龙活虎。   辗转反侧,鞠婧祎还是放弃睡眠,穿着中衣起身坐在桌边喝了口茶,慢慢梳理混杂的头绪。   今天袁柏带着她前往书局,表面上抄书,实则为了让她去布庄递送消息,至于传递的什么消息,传递给何人,她便一点头绪都无。   一点有用的讯息都没有,简直无从抓起。   鞠婧祎深深呼出一口浊气,原本是想将满腔的沉重散发出去,却沉得越深。她抓着脑袋使劲晃了晃,逼迫自己集中精力去思考现状。   瞿家想助镇南王成事,清风派本就由朝廷暗中扶持,自然会听从七王爷的指示,赵嘉敏又身为郡主,所以洛雨辰与赵嘉敏会在意此事很正常。   但是师兄呢?   袁柏八岁拜入雁荡山门下,无父无母,直到成年后才再次下山,天天只想着混日子,若说他心性大变突发奇想忧国忧民,那鞠婧祎根本不信。   若说是师祖要求,也不可能绕过她和杨师叔直接找上袁柏,更何况,这次带队的就不会是杨师叔。   罢了。   反正也与她无关。   鞠婧祎放下茶盏,吹灭烛火,正准备回到床上,却听见外面一阵声响,且越来越大,院子中的灯火越来越亮,急切的脚步声杂乱,像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吵吵嚷嚷的人群声中,似乎还夹杂着不少师妹师弟的声音。   来不及思索,鞠婧祎裹上外衣便推开窗户跳入院中,一眼便看见人群中露出惊慌神色的路师妹。杨柳带着自己的徒弟站在一旁,虽然算不得冷眼旁观,但也算泾渭分明。   “怎么了?”早就习惯这位杨师叔在外不知做些表面功夫,鞠婧祎连忙上前扶住她颤抖的身躯,柔声道,“没事了,不用怕。”   她扫视了番四周,不少人直接披着外衣便出来了。大家脸上神色不一,但相同的是,眼底那一抹深深的忌惮。   一时找不到袁柏,路师妹又哆哆嗦嗦一句话都说不出。鞠婧祎无法,只得看向附近的杨柳,“杨师叔,这是怎么了?”   杨柳的脸色闪烁不定,在火把的映照下越发显得难看,似乎是咬牙切齿,又似乎是压抑着什么,半晌才发出干涩的声音,“魔教……魔教的人来了。”   魔教?   大周南疆附近有不少小国聚集,时不时会有战争爆发,但这些小国大多崇拜同一个宗教,信仰所谓的月亮女神。他们自称圣教,专横的很,认为其他信仰皆为下等,若不是镇南王一直在南疆镇守,恐怕这岭南也不得安宁。   最为让人恶心惊惧的,是他们对付异己的手段。他们善用巫蛊毒术,无论多厉害的高手只要中招,大多都无法留下全尸。   但是,这江宁城又怎么会有魔教的存在呢?   来不及细细思索,鞠婧祎一手扯开路师妹将其推到身后,挥袖挡住借风声呼啸而来的黑影。但一道身影比她的动作要快得多,清脆的剑鸣声响起,轻巧地挑开暗器,只听‘砰’地一声响,不远处的围墙上多了道裂缝。   “哇,这墙也太不结实了。”袁柏活泼的声音在这沉重的气氛中显得十分尖锐,仿佛没有察觉到众人晦暗的脸色,“小熊,带钱了吗?小心赔不起啊。”   刚刚还灵巧的动作一滞,从天而降的赵嘉敏脚下一个踉跄,刚想说话,就见洛雨辰扶着衡山派掌门走入院中,身后还跟着真屏大师。这时候也不适合说什么,赵嘉敏瞥了眼鞠婧祎,见她无事,便依墙角找了个位置站着,沉默不语。   “大家都没事吧。”   瞿问远步履匆匆,由儿子搀扶,颤颤巍巍走了过来,“实在是对不住大家,都是家仆不够警醒,害的诸位受惊。瞿某已经请来名医,为大家医治。”   他如此放低姿态,不少人露出郝然的神情,纷纷为他说话,“魔教前来冒犯也不是瞿堡主能够知晓的。”   “是啊。”   “瞿堡主不用自责。”   瞿问远收到安慰,充满疲态和担忧的脸上终于平缓了几分,但嘴上犹说着是自己的问题,与几位门派长老你来我往。一时间雁荡山的人被挤在外围,远远看着这礼仪教学现场,路师妹已经缓了过来,忍不住一撇嘴。   “这做戏的模样,可真叫人恶心。”   鞠婧祎谨慎地拦住路师妹,生怕被人听见,“到底怎么回事?”   她现在什么情况都不清楚,刚刚还差点被暗器所伤,简直一头雾水。   “魔教左护法侵犯江宁城,刚刚有一小队进入瞿家堡伤了几位长老,说是要找常道算账。”袁柏蹲在露出裂缝的墙前,一双眼睛不知道在打量什么,“瞿问远刚刚也受了点内伤。”   “魔教怎么会来?”   虽然魔教教众分布于南疆各地,但是江宁城这种较大的城池,他们还是很少出现的。   “那就要问问常道怎么想起来偷魔教的东西。”洛雨辰与几位相熟的长辈打完招呼便走了过来,朝赵嘉敏嘱咐,“刚刚只是偷袭,今晚他们应该不会再发起什么进攻,你跟着袁柏去帮忙巡逻。”   常道和魔教倒是有点渊源,据说他胆大包天偷了圣女头冠上的珍珠,在南疆属于被魔教通缉的状态,也幸亏魔教在大周疆土属于人人喊打的状态,所以常道在南疆没受什么限制。   赵嘉敏点头,“是。”   她眼里满是掩不住的跃跃欲试,鞠婧祎看得清清楚楚。   骤然掀起的混乱暂时平息,面上那些纷纷扰扰熙熙攘攘就难以遮住心中所想的真实模样,犹如拿来打掩护的遮罩消失,先前不愿面对不想面对的那些,纷至沓来。   如果,赵嘉敏真的那么在意镇南王造反这件事,想做些什么,那她,一定不会去弄清楚缘由,只会不遗余力,去帮助。   鞠婧祎发现自己不知为何又下意识看向赵嘉敏,连忙抽回视线,生怕自己暴露什么。但是这会暴露什么,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人群寂静了一瞬,瞿问远站在正中,火光照耀之下,他头顶的纱布泛出鲜红血迹,看着就叫人心惊。   “今日魔教突袭,瞿某也有责任。”他眼里的真诚显得尤为纯净,使人敬服,“连累大家,实在是让瞿某心怀内疚。”   “瞿某已经派人与岭南驻军,定远将军何俊威联系,只要等到大军前来,那魔教护法,自然不战而退。”   魔教虽横行霸道,但是对于正规军队还是敬而远之,所以瞿问远的决定,也算是最好的办法。   众人又是纷纷夸赞,啰嗦半晌。   袁柏瞄了眼不远处的人群中心,朝鞠婧祎和赵嘉敏递了个眼色,“你们俩跟我来,咱们去看看那魔教的人走了没。”   他这话说的平淡,却叫鞠婧祎心跳漏了一拍。   下一秒不经思考,她便看向了赵嘉敏,却没想到对方的目光迎面而来,不躲不闪。   她一怔,连忙低头,那点从早到晚都牢牢占据心头的失落,却因对方眼中透露出的一点担忧,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委重任   幸而他们三人站在墙角,也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的行踪,袁柏朝不远处的洛雨辰递了个眼神。敏感的路师妹像是察觉到袁柏准备做些什么,张口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低声提醒他们小心为上。   避开人群绕过围墙,他们朝着前厅的方向走去,离人群渐远。虽然动静不大,但也足够某些有心人的注意。   鞠婧祎满腔疑惑兜不住,开口问道,“师兄,这魔教会不会和瞿问深被杀有些关系?或者说,会不会和瞿问远有关系?”   袁柏走在前面摇了摇头,“给瞿家一万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和魔教有所勾结。和镇南王合作,不过就是谋逆的罪名,但和魔教勾结,那就是叛国。”   而最后的赵嘉敏忽地停了脚步,鞠婧祎回身望去,却只见她袖口一道冷光闪过,消失在黑暗的墙角处。   “不用想办法逃跑。”赵嘉敏沉声道,“这麻药的份量足够让你动不了。”   过了会墙角处一丝动静也没有,毫无声息。见此情景袁柏皱眉,上前拨开杂乱繁茂的草丛,一名黑衣人正静静躺在那里,伸手探了下鼻息和脉搏,基本可以确定身亡。   “服毒自尽?”   鞠婧祎扯开那人脸上的布巾,一脸黑气证实了她的猜测。下意识朝身边看去,却正巧和凑过来的赵嘉敏撞在了一起,赶忙移开。灯光昏暗,她们都没有发现,对方和自己一样,莫名地面红耳赤起来。   唯一的大老爷们袁柏自然粗枝大叶没有察觉这小小的暧昧的气氛,摸索了遍黑衣人身上各处暗袋,叹了口气,“都是常见的匕首小刀,没办法确定身份。”   他起身朝后退,就看见鞠婧祎和赵嘉敏各看向一方,谁也不看谁。这气氛,怎么看都不对劲。   “这是干嘛?”   “那个。”鞠婧祎连忙装作无事人般掸了掸裙角,“师兄你把我们叫出来做什么?”   “是有要紧事。不过,”袁柏扫了她一眼,又看向赵嘉敏,故意拉长了语调,“我担心你们关系不好,办不成事。”   “我跟她关系可好了。”鞠婧祎看向赵嘉敏,“是哦。”   赵嘉敏点点头,“我们关系好。”   袁柏本来就是逗逗她俩,也没有故意为难的意思,“今晚你们看到了,所谓的魔教护法派人偷袭一次,能打的基本负伤惨重。剩下的咱们都是小虾米,只能叫救兵。”   “但是,我并不相信瞿问远。”   他抬头望了望漆黑如墨的半片夜空,眼里的雾越来越浓,“这魔教来的突然,只怕现在江宁城的大门连只苍蝇都飞不出。”   “师兄是希望。”赵嘉敏仍旧习惯于喊他师兄,没有外人也就随意些,“我们出城送信?”   “是很重要的消息。”袁柏伸出两根手指,“一,出城就往西走,路经一座远山寺时,将黄色信封交给主持了然大师,二,出了远山寺继续朝西走。”   继续?鞠婧祎不清楚那里有什么,但赵嘉敏清楚的很,正是因为清楚,才更加惊讶。   “去镇南王所在的西南大营?”   “没错。”袁柏眼眸一亮,“然后找镇南王借兵。”   “可他若是不愿见我们呢。”   “那就拿出你身为郡主的气势来。你不会没带腰牌吧?”   赵嘉敏哭笑不得,这可是她证明身份的东西,怎么可能忘带,“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镇南王会见我们吗?”   如果瞿家堡真的是和镇南王串通一气,恐怕镇南王轻飘飘一句不见,就够折腾她们的了。更何况,去找岭南驻军的将领,可比找镇南王容易且近的多。   “你说,瞿家堡弄那么大动静,请大家来帮忙抓贼,又是为了什么呢?”   赵嘉敏一愣,不懂袁柏为何突然提及这件事。   “证明自己是清白的?”早已熟悉袁柏的套路,虽然得到的讯息不多,但鞠婧祎仍旧下意识猜测道,“比如在抓贼的过程中,不小心或者偶然透露什么证据,来证明自己与镇南王没有生意往来。”   “账本!”赵嘉敏得到启发,“如果常道偷取东西,可以借由整理仓库的机会,将做好的假账给你们看。但是昨晚你们偷袭书房,只怕瞿问远还未做好万全的准备。”   “差不多吧。”袁柏点头,“所以目前来说,瞿问远和镇南王都想洗清之间的关系。为了证明自己和瞿家无关,镇南王就必须出兵相帮。”   “可如果他问我,为何舍近求远呢?”   袁柏眼底划过狡黠的光,“那就看你啦,郡主殿下。”   他将一包东西一股脑塞给赵嘉敏,拍着她的肩膀,眨了眨眼,“我家小傻瓜就交给你啦。”   赵嘉敏一怔,待反应过来时,脸颊更加红了。   不知道为何鞠婧祎竟从其中感受到了托孤的错觉,不由问道,“你呢?”   “我?”袁柏笑了笑,“当然是呆在这里。”   可能是鞠婧祎的目光太过直白,他有些受不住,只好坦然道,“这里危险,你们想要出去,更加危险。”   “不管这所谓的魔教是真是假,今晚的瞿家堡,只怕是只能进不能出。”袁柏神色一凛,郑重道,“你们只有一次机会,如果突破不出,必须回来。记住,我会在这附近等你们,到寅时。”   “寅时一过,即便你们失败,我都不会呆在这为你们善后,懂吗?”   “嗯。”   “这是瞿家堡的地图,认不识路可以看一看,还有,这是江宁城周边的地图,只此一份的孤本。记住,可千万别走错路。”   说罢他伸手轻巧一送,将两人往前推了去,“快点,时间不等人。”   赵嘉敏与鞠婧祎被推到了一起,面面相觑之间有些沉默,但此刻没有作为便是浪费时光。两人默契地扎起长发,远远地望了眼灯火通明恍若白昼的前院。   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袁柏哀叹了一声,“真是劳累命啊。”   他眸色微凉,话锋一转,“那位爱听墙角的朋友。正好我很有空,咱们,借此机会好好说道说道。”   客房离大厅不远,今晚出了事也无法安心入眠,瞿问远便带着众人来到大厅安置。洛雨辰身为清风派的带头人,自然要作为台柱基石镇守在这里,更何况,除了他以外,其他稍微有些脸面的长老们都不重不轻受了点伤。   此刻,他更是成了众人眼中的支柱。   又是诊脉又是疗伤,虽说瞿问远请来了名医,但这名医也不是三头六臂,忙活到清晨,才将大部分伤员包扎完毕。此刻,众人终于有了闲心来聊一聊晚上的事情。   心思活泛的人可不少,立刻就有人询问起袁柏三人的下落来。   “洛少侠,这袁少侠将您师妹带走,现下还未回来,不会是出事了吧。”   “出事难说,之前她们不是和瞿二的事情有关系。谁知道是不是……”   洛雨辰面色冷清一言不发,众人看着倒也不敢多说什么。   直到。   “哎呀不好了!”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冲了进来,“洛雨辰!你该好好管管你那个熊师妹了!”   见到此人进来,洛雨辰面庞一抽,心底却落了份安稳。   近距离   不用商量,赵嘉敏便走在鞠婧祎的前面,或者说,她已经习惯了走在鞠婧祎的前面。在离开雁荡山的前几年里,她们一直都是这样一起完成任务。   看着她的背影,鞠婧祎有些恍惚,不由分了一半神去想以前。但敏锐的直觉与观察力还在,她倏地伸手搭上赵嘉敏的肩膀,食指轻点。随后微低了身子,跃上最近的一棵高树,隐在茂密的枝叶中,悄无声息。   就在她动的同时,赵嘉敏也动了。   不过她并未跟随鞠婧祎一起,反而是窜进了树下的灌木丛中,紧紧盯着小路。   以前的默契她从未忘记,鞠婧祎的意思,是她察觉到至少有三个人过来。   是动手,还是躲避呢。   眼见三人越走越近,赵嘉敏陷入纠结之中。她们的首要目的是出去,并不是被人缠在这里,还有一个时辰天就要大亮。到了那时,她们再想出去便更难。   不过还没等她细想,正当最后一人经过树下的时候,树上的鞠婧祎却动了。   借着夜色的掩护,她双腿勾住树干,身子猛地向后仰去,顺势一掌劈向那人的脖颈。她速度极快,又伸手止住了那人瘫倒,导致身体落在地上一点声音也无,前面两人居然没有发觉。   见鞠婧祎出手,赵嘉敏无奈,但手上动作比思考快,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将领头的人掀翻在地,顺便将随身携带的麻药塞进了对方嘴里。抬头时,鞠婧祎已将第二个人打晕,随手将其扔在路边。   “下次别这么思前想后,等你全部想明白,也就天亮了。”   不知何时一片叶子落在赵嘉敏的发间,鞠婧祎踮起脚尖,伸手拈起叶子。这一踮一拈之间,两人的距离又近了些,甚至连呼吸声,都听的清清楚楚。头顶树叶摩擦的细碎声,顺着夜风飘到耳旁,带着和暖的气息。   鞠婧祎的注意力全在叶片上面,全然没有察觉身边有些不一样的温度。   少女淡色的裙裾从眼前划过,犹如一道打破封印的符咒,撩起了原本平静的心湖表面,掀起阵阵波澜,搅起了惊涛骇浪的序曲。   太近了。   近的,她什么都听不清,也无法看清。   因为她的听力,甚至是全部的注意力,都被眼前这个人吸引了。   她只能感受到自己怦怦狂跳,差点就要蹦出胸膛的心脏。   害怕自己露出什么端倪,赵嘉敏微微低头,努力控制自己的视线,“哦。”   “呵,两个小丫头身手还不错啊。”   谁?   赵嘉敏骤然从迷蒙中惊醒,朝后退了一步。鞠婧祎下意识朝声源看去,没有察觉到赵嘉敏的慌乱。前方不远处,一道身影慢慢显现。   此人出现的十分蹊跷,暂时还分不出是敌是友。   “你是。”赵嘉敏蹙眉,低声试探,“常道?”   “还不算笨。”   两人对视一眼,虽然放松了些,却没有丢掉警惕。   “你来做什么?”   “呵。”常道风轻云淡地翻了个白眼,“我若是不来,你们两个小丫头只怕会在这里转上十天半个月。”   这语气……   她们又没求着他,两人不约而同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停停停停停!”   见这两个小丫头根本不愿听自己的,常道有些头疼,暂时放下面子问题,用商量的语气道,“我带你们俩出去。”   “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赵嘉敏反问,“我实在想不出你帮忙的理由。”   “如果你是常道的话。”   “我。”   常道被她噎住,他要不是因为中了某人的圈套,一时间受不住做冤大头,哪会大老远跑过来受这罪。不过这种话,在两个小姑娘面前说,好像有些掉面子。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赵嘉敏和鞠婧祎已经只剩背影,他连忙运起轻功追上,“不记得昨天是谁带你们去暗道的了?”   鞠婧祎瞥他一眼,“这件事,恐怕没人不知道吧。”   “那个入口,恐怕没几个人知道吧。”   前厅暗道附近,鞠婧祎一把拉住就要往前冲的赵嘉敏,“乖乖跟在我后面。”   “可是。”   “没什么可是。”鞠婧祎打断赵嘉敏的话头,甚至还瞪了她一眼,不允许她再反驳一句,“我说我在前面就是我在前面。”   此刻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用来争辩,赵嘉敏无法,只好乖乖跟在鞠婧祎的身后。顺利到达底端,赵嘉敏轻轻呼出一口气。摇曳的火把照耀下,鞠婧祎的背影投射在她的身上,莫名的,胸口就暖洋洋的,好像晒了冬日的太阳。   哪怕她比自己矮了一截,娇小的更像是妹妹,却总是能在不知不觉的时候,让自己记住或者说认识到一点,她是要保护自己的。   从那天做过保证后,她就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也不会让其他人伤害自己半分。   赵嘉敏眸色微黯,这本该是让她开心的一件事情。但是不知何时起,她开始疑惑,开始忧愁,鞠婧祎对自己,是保证,还是,只有保证。   她不知道,也分不清。鞠婧祎对这个保证到底是何想法,是不是如同她一般认真,还是,只是对待一件任务来完成的认真而已。   “到了。”   走在最前头的常道停下脚步,指了指尽头,“我劝你们上去的时候注意四周,昨天算是打草惊蛇,瞿问远肯定会在出口附近布满人手。”   “你不跟我们一起走?”   “我还有事。”常道朝来时的路走去,一点犹疑也无,“再说,把你们送到这我的任务也算是完成,总要回去汇报下吧。”   “等等,你到底是。”   赵嘉敏的话还未说完,就听他道,“就当我是来助人为乐吧。”   听着他这略带施舍的口气,鞠婧祎与赵嘉敏对视一眼,同时耸了耸肩,叹了声。   “唉。”   不管这人是不是真的常道,也不管是谁让他把她们送到这里,既然来到这,又岂有退回去的理由。   鞠婧祎率先上前,纵身跃上石壁。刚刚下来时,常道教授了她们一点秘诀,不得不说这梁上君子对于轻功就是有不一样的领悟,鞠婧祎和赵嘉敏再次运起轻功的时候,明显感受到了细微的差别。   隐约看到头顶的星光,却也能察觉到四周的不同。常道果然没有说错,附近真的有埋伏,而且听着动静,人还不少。   听着袁柏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完,洛雨辰忍住狂跳的眼角,努力控制着脸部表情,让自己显得悲哀一些,伤感一些。众人听得赵嘉敏与鞠婧祎被魔教教众抓去,一时间表情精彩纷呈,跟唱大戏一样。   “这可真是。”瞿问远也摆出一副担忧的表情,“请袁少侠放心,瞿某必定会派人找到两位姑娘。”   瞿问远此举自然得到不少人的赞许,见时间不早,他又派人将众人送回屋内。一晚上的鸡飞狗跳群魔乱舞,总算是得到暂时收场。   “老秃驴,你的要求我可办到了。”说话的人正是常道,他坐在真屏大师的对面慢悠悠抖腿,嘴里还嚼着瓜子,“可以让我走了吧”   朝霞染红了半边天,笑面佛摸着手里的木珠,淡淡道,“要下雨,今天还是别走了。”   “你!”常道瓜子掉在地上顾不得捡,跳起身乱叫,“赖皮啊!”   镇南王   幸而瞿家堡附近的伏击并不算牢靠,可能埋伏的人并不觉得会真有人从这个地方出府,竟没怎么用心,简单几下就被两个小姑娘撂倒。鞠婧祎和赵嘉敏不敢停歇,找个角落乔装打扮了番,便趁着晓光混在出城的平民百姓之中出了城。   两人快马加鞭仅仅用了两天时间,到达远山寺将信封交给了然大师,紧接着整顿一番便前往西南重镇,滇城。   本该是顺利的行程,鞠婧祎心中却莫名多了几分怪异感。   以往做任务时,她不会过问无关的消息,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只是这次,实在是太奇怪了。   但是奇怪在哪里,她又说不清楚。   “你觉得,我们能借到兵吗?”   离城池的距离越来越近,赵嘉敏的心也越发没有底。   镇南王,真的会借兵吗?   边关,距滇城三里外的驻扎军营内,某个人问出了同样的问题,“如果郡主真的来滇城,王爷会借兵吗?”   齐良甫没有理他,自顾自干着自己的事情。自讨了个没趣,裴清朝一边的陈石眨了眨眼,却也没得到回应。   “王爷。”一人钻进营帐,朝齐良甫行了个军礼,沉声道,“有一小队人马从东边过来,不过在城外五里就停下,没有再近前。”   “查清楚对方是什么身份了吗?”   正中的齐良甫没有抬头,仍旧忙着手里的军务,身着轻甲的他眉目清秀,看起来不像传闻中嗜血的大将军,更像是个清贵公子。   “虽然身穿魔教的衣服,但是对方进退有度,更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没等齐良甫说什么,中郎将裴清一怔,“那群猴子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连军队都有。”   南疆虽有南夏一国稍有威望,但小国众多十分混乱,甚至连打仗也毫无路数,在他们眼里,上蹿下跳岂不就是猴子一样。   话音刚落,就被卫将军史陈石一巴掌拍上后脑勺,“傻不傻?魔教有那个时间,早就把南夏统一了!”   “我。”裴清想反驳,却想不出来,只好嘟囔道,“那你说怎么回事?”   陈石没有理会他,转而面带忧虑地看向齐良甫。被他注目的王爷却仿佛没有察觉一般,放下手中的文书,起身站在帐内唯一的地图前面。   他的手指落在江宁城的位置,淡淡道,“江宁,这位置不错。”   裴清满脑门官司,别说齐良甫的意思,就是陈石的意思他都没搞懂。   “你看。”齐良甫敲了敲地图,停在西南边界,“北上京城,南通大洋,西连关门。如果我手下的兵,从滇城前往江宁,你说会如何?”   这下裴清懂了,脸上露出惊诧,“谢三这是,不,难道是丞相那只老狐狸?”   相比于刚刚清醒的裴清,陈石早已明白其中关联,言语间满是哀戚,“谢斌这是,在逼王爷啊。”   岭南有驻军,如果镇南王手下的兵离开西南前往江宁,被人发现那就是谋逆的大罪。但假若谢三交给郡主的兵符足以调令,镇南王不得不派兵,这么一来,这顶大帽子是卸不掉,也躲不开。   齐良甫转过身,一挑眉毛,“你们俩在说什么?”   裴清和陈石一愣,“?”   “谢三这是在提醒我,绝对不能出兵。”   “可。”   “如果他真想借兵,就不会让郡主来。”齐良甫轻笑,“他知道我不会轻易离开滇城,也不会借兵给两个小姑娘,让郡主过来,其实是为了保护她们。”   “这。”   这次不仅仅是裴清,陈石也有些震惊。   谢丞相在朝堂中一贯中立,却是推行调度使这一职位的忠实拥簇者。调度使,顾名思义,调度军队的专使,但据提议来说,调度使一般由文官担任。对于朝廷来说,调度使有利于收拢军权,但对于军队来说,却减少了军队管理的灵活性。   先皇在世时,调度使的制度被提出,遭到了武官的坚决反对。那时老皇帝虽然还强忍着陪伴小皇帝上朝,却已经身坚志残,下面官员一吵吵闹闹,老皇帝心血不平,直接倒在了龙椅上。   小皇帝刚刚上位,还靠着康王也就是七王爷,与镇南王在朝堂抗衡,而谢斌这只老狐狸,稳稳中立,不招惹任何一方。   但随着小皇帝年纪增长,朝中调度使制度的支持声越来越大,镇南王又被派遣在外,只有每逢三年回朝面圣的时候才能回京,更加增添了文官们的信心。谢斌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倒戈朝向七王爷,支持调度使的设立。   “谢三,和谢斌并不一定是一条心。”齐良甫看向陈石,笑容中有些无奈,“再者,谢斌中立那么久,突然倒戈,你觉得这很正常吗?”   不等陈石反应过来,他吩咐道,“裴清。”   相比陈石,裴清的脑袋简单多了,王爷吩咐什么,他就做什么,“在。”   “抽一小队新兵,出滇城迎接郡主。”   “王爷。”陈石满脸疑惑,“用得着吗?”   “别忘了。她的父亲,可是当年被称为西北战神的北安侯,赵青。”   陈石连忙收起脸上的不以为然,露出了苦笑。   是了,他居然忘记这位郡主,可不是一般的郡主。北安侯出身武将世家,成年袭承爵位后便奔向西北战场,一战成名。北安侯本是三代承爵,他这一代结束就应该收回爵位。为了嘉奖却又害怕打破平衡,先帝便破例封了他的女儿为皇家郡主,与皇族一样的待遇。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要以皇家的礼遇对待这位小郡主才行。   鞠婧祎和赵嘉敏还在整理思绪,这边裴清已经点好新兵小队,朝滇城出发。   “我总觉得,袁师兄让我们过来,并不是为了借兵。”   赵嘉敏勒停马,找了个空旷的地方落脚。系好缰绳,她从包裹中拿出那封信,与鞠婧祎对视一眼,镇定的撕开了信封。   薄薄的信纸摊开,只有简单一行字。   “这两丫头就托您老照顾喽。”   两个丫头顶着满脑门问号,傻傻愣愣地收起信纸。   “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啊。”   饶是了解袁柏的鞠婧祎,此刻也没有什么头绪。   赵嘉敏深吸一口气,叹道,“不过总算知道了一件事,袁师兄让我们过来,并不是为了借兵,而是为了保护我们。”   “难道。”鞠婧祎迅速想到她们交给了然大师的信,有些后悔没有打开,“他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少林?”   “如果是少林寺出手,比起远在京城的清风派,确实要方便许多。对付魔教余孽,并不麻烦。”赵嘉敏慢慢捋着思路,眉间的担忧也变得清晰,“不过,在袁师兄的眼里,我们就一点用都没有吗?”   “那里面,地图还在吗?”鞠婧祎指着包裹问道。   赵嘉敏连忙翻开包裹,找出地图伸手递给鞠婧祎。相比于她,鞠婧祎肯定更加了解袁柏,赵嘉敏不由期待地看向她。   翻了翻地图,表面上鞠婧祎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又举起对着阳光眯眼观察,果然,地图的纹路中央显现出几个小字来。   不靠谱   两人将就着看完袁柏的留言,眯着眸面面相觑。虽然她们早已习惯袁柏的不大靠谱,但是着实没想到,这次袁柏可以这么。   不过未等她们彻底想清楚,前方传来马蹄声。这马蹄声十分整齐,不紧不慢,一听就不是普通的马队。西南这边土匪多,虽说这里离滇城不远,但也难保会有不长眼的来打劫,更何况,还有魔教的人在追。   两人收起包裹和地图,站起身来,警惕地看向前方。   齐字大旗率先进入眼帘,领首身骑白马的一位将领身穿盔甲,却不是回朝觐见的明亮盔甲,而是上沙场满是血气和阴冷,还带着风尘仆仆。   明明还离着一段距离,扬起的沙尘倒是先到了。   赵嘉敏皱了眉,踏出一步,剑出鞘,将沙尘直接劈开,剑气牢牢护住两人的身形,倒是两侧的植物倒了霉,猛地一看还以为沙尘暴来了。   领头的将领扯了下缰绳,避开剑气的余波,眼里划过一道讶异,但也只是一瞬。他手里动作不停,攥起缰绳,座下的骏马心领神会,高高扬起前蹄,长长地嗷了一嗓子。如果不是身为军马,物种难以跨越,恐怕这一嗓子嗷的足以震动山河。   鞠婧祎站在赵嘉敏的身后,侧过脸揉了揉耳朵,轻轻叹了口气,“这马怪可怜的,还要学鸡打鸣。”   虽然鞠婧祎的声音不高,但离她不远的距离,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此话一出,白马这一嗓子没能嗷完,半死不活卡在嗓眼里,而高高抬起的前蹄差点失去着落,歪了歪,还好及时稳住。连带着裴清身子不稳,有些宽大的头盔震出他满眼金花。   这就是那位小郡主吗?他晃了晃脑袋,有些无语。   格老子的,陈石那个家伙,非说要给小姑娘一个下马威,让她们知道这军营不是一般地方,不能仗着身份乱来,结果没想到反倒是对方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   毕竟眼前是皇族的郡主不可轻慢,裴清松了马绳扶正头盔,翻身下马。   “郡主殿下,卫将军裴清奉镇南王之命,护送郡主前往军营。”   “护送?”赵嘉敏不动声色,谨慎观察了下面前这满脸络腮胡的人,伸出手道,“你的令牌呢?”   裴清没想到这位小郡主如此心细,连忙递上腰牌,“殿下请看。”   看清楚对方确实是镇南王的人,赵嘉敏朝鞠婧祎递了个眼色,点头道,“还请裴将军领路。”   滇城本是边疆小镇,但自从成为西南重要的边塞重镇,短短十年时间,竟然成了西南有名的城镇。城池的围墙不低,墙洞之中还能看见隐隐的冷光,虽然城中人流涌动,但这里与苏南的环境截然不同,中心位置也有士兵把守,戒备森严,比起京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鞠婧祎有些惊讶,也有些好奇。不知道那位镇南王,又是何模样。   营帐之内,陈石抿了口茶,看似是静静听着观察兵的报告,其实抬眼偷偷用余光瞄着身边的齐良甫,心里摇摆不定。   光是面对裴清的反应,这两个小姑娘就绝不会是一般的小姑娘,还有就是,他违背命令,让裴清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听完汇报,齐良甫摆手让小兵先出去,瞥了眼身边坐立难安的陈石,突然一笑,“欺负两个小姑娘,很开心?”   浸淫在沙场二十载,又在朝堂与口腹利剑的文官拉扯十五年不落下风,镇南王早已练就一身不怒自威的功夫。他长相偏清秀,最初也是一身书生气,不过在战场被风沙血气磨砺后,眉眼间只剩下坚毅与冷清。   虽然眉目还是清秀的模样,但他这淡淡一笑,却高高牵起了陈石的心脏。不带血光,却满是锋利和威严。   将领们纷纷低头看地,生怕被齐良甫点到名。而直面的陈石腿一抖,没忍住,直接跪了下来。   “大帅恕罪,末将,末将。”   他哆哆嗦嗦,半天说不出话来。此刻他已经没有资格称齐良甫为王爷,在军营中,所有人都称镇南王为大帅,王爷,是比较亲近的称呼。   “领十军棍。”   “是。”   “大帅!”   陈石还未起身,出去迎接两人的裴清直接大手大脚撞了进来。不过单纯的人一般都会有野兽般的直觉,他下意识察觉到帐内气氛不对,连忙收起迈出的一条腿,隔着帐帘再次吼了一嗓子。   这一嗓子显然恭敬了许多。   “末将护送郡主前来,幸不辱命。”   裴清这一招讨好还是挺管用的,齐良甫的笑意之中多了分温暖,“进来。”   一旁陈石起身,却不敢再坐下,站在一侧,不声不响,心底恶狠狠鄙视了番狗腿子的裴清。   不过还是担心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心里直打鼓。裴清朝旁边让了让,等赵嘉敏和鞠婧祎进帐,才跟在最后一起进来。   “大帅。”   赵嘉敏朝齐良甫行了一个简单的后辈礼仪,颔首道,“皇叔。”   身后鞠婧祎就更简单了,一拱手,“王爷。”   这么一来,不少将领的脸色都有些不好。郡主对于镇南王简单行礼也就罢了,这个平民怎么也如此嚣张。   但齐良甫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问道,“不知北安侯近况如何?”   “父亲身体康健,劳烦皇叔费心。”   “如此便好。”   两人说话间,鞠婧祎已悄然将整个帅帐观察了遍,当然,众人对她的不满神情也早已收入她眸中。只是让她有些意外的是,这位王爷并不如外界传闻般铁血,与赵嘉敏谈话间更像是一位温和的长辈,也难以看出谋逆的迹象。   所以,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本来以为袁柏只是将她们二人托付给镇南王保护,但是他却交给了她们一件十分麻烦的任务。   查明镇南王是否有谋逆的证据,如若没有,查明军中奸细。   无论是哪一项,都不容易。   “皇叔,这是某人想要交给您的信。”   瞥见赵嘉敏将手中完整的信封交给齐良甫,鞠婧祎垂眸,隐隐有些紧张。   这信,并不是袁柏交给她们的那封。   和袁柏大概算是青梅竹马,他的字迹,鞠婧祎多多少少能模仿几分,但,也只能模仿几个字。她们猜出了袁柏身份不一般,所以不敢随便糊弄齐良甫,万一这位王爷认识袁柏的字,那就麻烦了。   站在齐良甫对面的赵嘉敏最为紧张,连将士们故意不给她座位,轻视她的身份都来不及理会,心脏简直要跳到了嗓子眼。   “呵。”   齐良甫的眸子在纸面上简单一扫,沉默半响,抬起嘴角露出笑意。   这一笑,没有温度,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意思,平平淡淡,反而更叫人好奇。   “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在场的人心中都浮现出同样的想法。   赵嘉敏却悄悄放松了身子,幸好,齐良甫没发现问题。   “素来听闻镇南王治军严令,没想到有客前来还如此轻慢。”赵嘉敏终于有了闲心去挑挑事,“不过本郡主一向不拘小节,也就罢了。”   小骄傲   镇南王瞥了眼身侧的小将,对方连忙搬来椅子请赵嘉敏入座,毕恭毕敬,仿佛刚刚以不屑地眼光看向赵嘉敏的不是他。   但是赵嘉敏没有坐下。   不仅是下面的将士,连同她面前的齐良甫都有些疑惑。   “为什么只搬来一个椅子?”   鞠婧祎率先反应过来,她是在为自己争取尊重。   心头顿时一暖,但随即涌上心头的,是一股难过。   面前这些人尊重赵嘉敏,因为她的郡主身份,而她,什么都没有,所以得不到尊重,她也是明白的。但为什么,明明知道,却还是那么难受呢。   抛出这个疑问时,赵嘉敏的气势很足,足到连将士们都有些迷惑。身前的小将下意识便照着她的说法去做,转身就再次搬来一个椅子。   齐良甫眯了眯眸,挥手阻止,“郡主,这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只是我不愿意我这朋友,忍受你们的侮辱。”   这话就说的有些重,不少人神情开始变化,都有些不以为意和轻视。   察觉到这些目光,鞠婧祎莫名的感觉到心塞,这种注视她早就习惯的。   知道她的出身,知道她的门派,没有人不是这种轻视的眼神,但是因为她让赵嘉敏感受到这种注视。   她忍不了。   “那么她,又有什么,足够我的手下尊重呢?”齐良甫声音冷冷的,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的将士,都是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勇者。他们早就把一切抛弃,全部奉献给大周,大周的安危,就是他们唯一的信仰。”   “而她呢?”   赵嘉敏明白,其实齐良甫是借着鞠婧祎敲打她,让她乖乖的,最好什么都不要做。   但这又怎么可能呢?   她们来,就是为了查明一切。如此便轻易退缩,连自己身边的人都无法维护,那才是丢了她身为郡主的骄傲与尊严。   “王爷如此说,那么大周的子民,在您眼中,又算什么呢?”   不等赵嘉敏开口,鞠婧祎突然道,“我只是大周朝最普通的平民,这世上却不止将士这一类人,还有各种分工。若是以对于国家的贡献才能给予尊重的话,那么最应该尊重的,不是浴血奋战的守城将士,也不是心怀天下的圣人贤士。”   “是辛苦耕种的农民,是买卖运输的商人,是所有人平日里最看不起的下等人。”   面对齐良甫眼底闪烁的冷光,鞠婧祎没有多余的想法,背脊笔直,牢牢地站在那里毫无退意。   她是没有什么身份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地位,但是她,也有她自己的骄傲。   这是只属于她鞠婧祎的骄傲。   “没有他们,守城的将士又如何有足够的粮草对阵敌人,又如何有足够的底气,大杀四方呢?”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听见。   “我说这些,并不是想提高自己的身份。只是希望王爷别忘了,尊重,不是因为对方的身份,也不是因为对方的地位,而是值不值得。”   待鞠婧祎说完,赵嘉敏动了,她特意等到鞠婧祎全部说完,才动的。   她伸手抓住鞠婧祎的手腕,转身就走,“多谢王爷款待,本宫告辞。”   本宫这两个字眼,被她咬的很硬。   先前她对镇南王,都只是自称我,称呼他为皇叔。   毕竟镇南王不姓苏却姓齐,齐姓在几十年前也算是高门士族,尤其是出了一个齐皇后。虽然不是韶帝的亲母,但因此现在的韶帝也要称齐良甫一声皇叔。   这番改变,显然是一种另类的表态。   帐内寂静的可怕,所有人都低着头,不知道镇南王被如此对待该有多生气。好奇心起,裴清悄悄抬起头观察王爷的神情,却大吃一惊。   镇南王并没有生气,只是低头收起自己面前的信纸。取下护腕,一点一点抚平袖口的皱褶,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帅。”   有人小声叫着他,齐良甫才反应过来,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裴清和陈石留下。”   等人都散去,裴清凑了上来,“王爷,那小丫头看着娇娇柔柔,嘴皮子倒是利索得很。”   陈石摸不清齐良甫此刻的心理活动,试探道,“王爷,这信。”   “谢三写的。”   提起这信,齐良甫的神情又开始变得莫测,“最近,让老梁注意点。”   老梁是搜查营的头头,负责探听对面的风声,也负责审视自家的地盘,干不干净。   听到这吩咐,裴清和陈石的脸色沉了沉,“是。”   “对了,吩咐下去,在城中找一处干净的客栈,给郡主她们住下。”   住在城中客栈,赵嘉敏自然不能答应,她们就是为了查明镇南王是否有谋逆的心思,还有找出奸细而来。若是住在城中,万一这奸细就在军中,可怎么找。   借着之前帐中的事情,赵嘉敏不动声色闹了场,惹得裴清头大了几倍,又去请示了齐良甫,这才给两人安排了一个干净的,离帅帐不远不近的一处帐篷住下。   两人快马加鞭赶来,又要防止有人追踪,已经没有睡够几次安稳觉,再加上担心有人窥探。鞠婧祎和赵嘉敏强撑着梳洗了一番,却在沾着枕头的同时破了功,直接倒头就睡。   天边微亮,世间万物渐渐醒来。已是鸡鸣第一遍,天还未全亮,军营里大半是清醒状态。操练的广场上,将士们嘹亮的号子惊醒一片鸟雀,纷纷扑楞着翅膀逃离。   开玩笑,它们还没睡好呢。   鞠婧祎正是在这吵闹声中安然醒来,她起身,借着微弱的烛光,看见隔壁床上赵嘉敏还在昏睡中,便悄悄拿了水壶出去打水。   军营附近就有一条小河,鞠婧祎随手扎了个高高的马尾,清晨冷风阵阵,吹得披风不停摆动。之前图省事,没有系紧带子,害得她不得不伸出另一只手抓紧领子。经过练兵场,她瞄了眼,似乎是在练习射箭。   这么一看,她手有些痒痒。   平日里很少有射箭的机会,一是藏剑峰没什么练习的场地,二是雁荡山的动物灵性十足,即便是经验丰富的猎户,都少有在此得手的机会。   不过也只能是想想。   站在河边,鞠婧祎找了块平缓的驳岸,正准备矮身将水壶装满,就听得呼呼作响的风声中夹杂着不一样的声音。   “小心啊!”   不远处的练兵场传来呼声,隐隐夹杂着或多或少等着看好戏的味道。   并未改变姿势,收回水壶,鞠婧祎迅速松开披风,甩进了河中。手腕一抖,沾了水的披风顺势而起,精准地裹挟住一道冷光。她动作太快,不少人都未看清,但那扬起的发尾俨然昭示着刚刚有什么发生。   而之前还吵吵嚷嚷的练兵场,此刻鸦雀无声。   少女神色淡淡,卷起袖子,将湿漉漉的披风抖了抖,听得箭矢‘咣当’一声掉落在地,才搭在瘦弱的手臂上,灌满水壶。所有人都在盯着她的动作,见她越走越近,最前面的几人,竟一时有了退缩的触感。   但她,又越走越远。   所有人一怔,她不过就是原路返回,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他们。   许久,都未有人说话。   差得远   “这群小王八犊子!”刚出帅帐就看到这幕,裴清被气的直跳脚,“一个小姑娘,大白天的当这么多人的面欺负,他们还要不要脸皮了!”   不过他也能理解这群热血上头的士兵,在大家心里,齐良甫简直就是高高在上的神祗。无论是谁对着大帅不恭敬,他们都会看不起甚至是想要把对方揍一顿。估摸着是哪个傻瓜被怂恿,想吓唬吓唬鞠婧祎。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小姑娘还挺厉害,轻轻松松就化解了。   身后出来的是陈石,看着这一幕,他只觉得自己的屁股又开始疼了。昨晚上他兢兢战战去领了十军棍,又特地敷上灵药,这才能勉强走动不被人看出。好不容易挨到晨会结束,而此刻,他只想找机会逃跑。   “怎么了?”   晚了,齐良甫已经察觉演兵场上的异样。   陈石哭丧着脸,小心翼翼解释,“就是他们,失手。”总不能大家都去领军棍吧。   齐良甫目力极佳,远远看到河边的箭矢,眸光深了几许。   “既然这么有精神,不如中午训练多跑十圈好了。”   裴清抬头看了眼刚刚跳出天际线那红彤彤的大太阳,替操练场上已然懵圈的人们同情了番,摇头跟着齐良甫离开。   冷风借被掀开的帘脚卷了进来,鞠婧祎窝好门帘才放下水壶,发现赵嘉敏揉着眼睛起身,茫然问道,“外面怎么突然吵吵嚷嚷的。”   “没什么。”鞠婧祎将水壶放在炉上,支起架子,想要利用炉火烘干披风,“要是困就继续睡一会。”   “怎么出去一趟披风都湿了。”   “不小心沾湿了一角,我就顺手给洗了。”   回答的这么顺溜,赵嘉敏也不好细问,起身穿上外衣。   “郡主。”外面有个声音响起,“大帅请您过去用早餐。”说着,还特意补充了句,“大帅说,早餐准备了两份。”   赵嘉敏微微一笑,“知道了。”   用干净的皂角和温水洗了脸,她转身看向正在整理披风的鞠婧祎,有几句话哽在心头,此刻却有点说不出来。   她想说的不多,只想问问鞠婧祎心里是如何看她的。   把她看做郡主,还是,一个朋友。   “走吧。”   确认披风一时半会没法干,鞠婧祎有些可惜,但又担心浪费时间,只好催着赵嘉敏起身,自然没有注意到赵嘉敏失落的神色。   算了,下次再问吧。   南疆雨水多,又很少降温,无论什么植株长在这都能大上一号。军营驻扎在城外,四周一片郁郁葱葱,正成了天然的屏障,但蚊虫也多了不少。听裴清说,伙房那里有驱赶蚊虫的药草。晌午饭后,鞠婧祎干脆亲自去逛一圈,顺便观察下环境。   跟着早上引路的士兵一路走去,鞠婧祎总觉得有股无法言说的怨念围绕在自己四周,但是左右看看,好像也没什么人在盯自己。   “怎么了?”   年轻的士兵回头,露出一口白牙,灿烂的笑容怎么看都让人难以抗拒。   “啊,没什么。”   鞠婧祎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这种感觉上的事情,好像也没法解释清楚。   对方却发现了什么,面露赧然,低声解释道,“今天早上,他们对姑娘不尊重,所以大帅罚他们跑圈。”   鞠婧祎一愣,这才想起来早上的事情,倒也不好说什么。   “姑娘在外面等一等,伙房里不干净,我进去就好了。”   “那好吧。”   自己不知道东西放在哪,进去可能会给对方添麻烦。鞠婧祎便点点头,乖乖站在旁边的树荫下等待。   吹着午后凉爽的风,眼前一片生机盎然的绿意,配着练兵场上整齐的刀枪声响,却是从未有过的体验。比起瞿家堡里暗流涌动的气氛,实在是轻松不少。   轻微的脚步声在身后停住,鞠婧祎下意识转身,吓了一跳。   居然是齐良甫,他卸下轻甲,此时穿着一身便衣,一眼看去,还真以为是哪家书呆子读傻了钻军营里来。   “王爷。”   只一瞬,鞠婧祎便恢复平静,随便一拱手。   “来拿驱蚊草?”   “是啊。”   “那信,是你写的吧。”   鞠婧祎眨了眨眼,“王爷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我知道他有个师妹,但是一直弄不清楚是谁。不过昨日一见,真是让人。”齐良甫顿了下,似乎在想该用什么词语,干脆忽略,“你说话的腔调,和他真是一模一样。”   “你认识我师兄?”这下鞠婧祎是真的诧异,“可我从来没听他说过。”   齐良甫嘴角的笑容越发明显,看的鞠婧祎心里不是滋味。   一个和你一起长大的人,却有人比你更了解他,知道你不知道他的另一面。   “你模仿的确实很像,可惜,我知道他原本希望我做什么。”齐良甫笑容淡了些,“这里是我的地盘,有问题,我自己会解决。”   “是吗?”鞠婧祎反问道,“如果我不给你提示,估计你没发现吧。”   齐良甫面色平静,眼里渐渐划出一圈波澜,“这不服输的模样,和他真是一模一样。”   “你再这样,我会误会你喜欢我师兄。”   听到这话,迎面青年清俊的眉眼抽了下,“小姑娘,没事多练练武功,别看那些杂七杂八的话本。”   望着踌躇站在原地不敢上前的年轻士兵,鞠婧祎干脆利落地朝齐良甫摆了摆手,“这就不劳您老人家操心了,先走一步。”   “你就不想知道,你师兄的真实身份吗?”   鞠婧祎迈开的那一步缓缓收了回去,“想啊。不过,也要他愿意说才行。”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多说了。”齐良甫道,“这几天安心呆在这不要乱跑,等收到他的消息,我会派人送你们回去。”   “你,是因为师兄,才不计较的吗?”   “嗯?”   鞠婧祎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你是因为师兄,才愿意对我以礼相待?”   她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她以为自己不会在意,但是现在才发觉,她在意的很。   “是啊。”   齐良甫目光下移,瞥见她微颤的手指,突然轻笑,“骗你的。”   “啊?”   “我还没有那么卑鄙,对着一个小姑娘耍威风。昨天不过是发现信被伪造,想震震你们俩个。”镇南王的眼里带着促狭,“不过你说的也对,尊重,要看值不值得。”   说罢,他收敛笑意,神色变得严肃,“也希望,你值得我的尊重。”   待镇南王走远,鞠婧祎还有些愣怔,直到等在一旁的小士兵没了耐心上前提醒她,她才反应过来。   忍不住再次望向镇南王的背影,鞠婧祎低低叹了口气。   她还差得远啊。   无论是之前的目标,还是现在的目标,都差的太远了。   还有赵嘉敏。   她还想要堂堂正正站在她的身边,不让她再面对那些难堪和轻蔑,这都是她的目标,她的期望。   头顶的太阳悄悄移了位置,温柔的阳光倾泻而下,落满她大半个身子。鞠婧祎转身,一脚踩碎地面阴暗的黑影,没有一分犹疑,从容镇静地朝前走去。   不管前方是黑暗还是光明,她都不会驻足。   练兵场   将驱虫的草药塞进在城中买到的香囊里,一股浓香渐渐消散在帐外,伸手在面前扇了扇,直到帐内的味道不再那么浓厚。鞠婧祎收起桌上剩下的药草,转身出门,抬眼就见一个哨兵站在自己帐前。   她和赵嘉敏曾找过理由想驱赶守卫,但总是被拒,以致于出门都不方便。   镇南王对她们的警惕也不低,这短短的时日里,她们除了跟随陈石一起前往城中购买货物,基本没有机会行动,更别说探听下这里的消息。   “赵。”她顿了下,“郡主呢?”   哨兵并未察觉她的生涩与迟疑,礼貌道,“郡主现在应该在练兵场。”   “练兵场?”   “刚刚裴将军相约,说是想请郡主审阅一番。”   鞠婧祎眼波一动,“哦?”   她倒是不担心赵嘉敏会吃亏,只是担心那位中郎将大人会无地自容。若是论单打独斗,这里应是没有人能胜过赵嘉敏的。   “我去看看。”   离演兵场还有段距离,便听见阵阵的叫好声。但四周早已被将领们围得水泄不通,鞠婧祎踮起脚尖也看不见,只好找了棵树,卷起袖子便爬了上去。跟在她身后的士兵愣了下,十分尽责地站在树下陪伴。   扒开枝叶,鞠婧祎一眼便看见场中心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简单摆了个起手式,白皙的脸庞上满是认真,站在一群粗糙的汉子中间,却一点都不显得突兀。背挺得笔直,就像棵抽枝发条茁壮成长的小树,满是勃勃生机,英气逼人,那么亮眼,却又让人移不开视线。   清风徐来,树叶沙沙作响,鞠婧祎恍惚间,想起了以前的她。   其实准确算起来,赵嘉敏比她小了四岁,却比她要早一年上雁荡山。那时候还是一团小孩子的模样,看着人的眼里满是亮晶晶的,调皮可爱,仿佛无论她做什么事,都足以原谅。偶尔的撒娇,也让人难以抗拒。   渐渐地,她不再轻易地向人示弱,也不再做出什么熊孩子的举动,冷静又镇定,成为了能够依靠的人。   虽然现在的她很好很好,但是鞠婧祎还是更喜欢她以前,奶声奶气的喊姐姐。   可能,是因为现在的赵嘉敏,让鞠婧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吧。   场中再次爆发出响亮的欢呼声,拉回了鞠婧祎的思绪,她伸手拍去额发间的叶片,便看见赵嘉敏好像在朝自己招手。   这是什么情况?   鞠婧祎发现本该围观的人们都转而看向自己,惊讶不已。   “鞠姑娘,郡主在等你。”树下的哨兵开口提醒她,“大伙都看着呢。”   这简直就是霸王硬上弓啊。   鞠婧祎一边腹诽一边跃下树梢,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要做些什么,就被这么赶鸭子上架了。   她才不会承认,刚刚是因为看着某人的笑容忘了神,所以没注意其他事情。   鞠婧祎缓步走至场中央,心情忐忑之间,突然很想把眼前人的脸给捂住,让她不要再笑。再这么笑下去,她会忍不住想东想西,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   她深呼一口气,让自己放松。理所当然的想着,反正这次丢了人,都怪这个家伙。   “怎么?”   赵嘉敏一点都不知道她的想法,更不知道该收敛和顾忌,笑得简直无法无天肆无忌惮,“裴将军想比试比试,单打独斗太欺负人,干脆一起上。”   裴清本意觉得欺负一个小姑娘不好,就干脆让她们合作了。可惜郡主娘娘一句话,反倒显得这担心欺负人的,是她们。裴清脑袋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也就没当回事。不远处的陈石却抽了抽眼角,扯起嘴角发出一声干笑。   “别小看人。”   陈石陪着齐良甫呆在东南角观战,不过王爷却对这比试没兴趣,纯属被拉来当观众,早已拿着一本书看。   听出陈石的不以为然,他的视线终于离开书籍,转而淡淡看着场内的人们,“轻视自己的对手,是战场大忌。”   “是。”   虽然被王爷教育,但陈石并没有完全放在心上。在他看来,两个小丫头而已,翻不起什么巨浪。   “那,怎么比?”   裴清左右看了看,扯着嗓子喊出一伙步兵来,朝两人解释,“咱们这一般五个人五个人分,就来十个人怎么样?”   他这话说得像是卖大白菜,鞠婧祎忍住笑,转头看向赵嘉敏,想看看她的意见。赵嘉敏没有犹豫多久,便点头答应。刚刚和几位将军比试了番,她便发现这里武功高的人并没有多少,她们两人对阵十人,也不算什么难事。   周围人推退开一段距离,为他们腾场地。就在这时,一名士兵骑着战马冲了进来,急急在齐良甫的帐子前停下,低声禀告军情。   看到这幕,裴清手上动作停下,神情肃穆。虽然他脸上满是络腮胡,挡住了脸上大部分表情,但身上的情绪变化很明显。赵嘉敏与鞠婧祎对视一眼,显然,有什么事情发生。   众人瞩目之中,齐良甫神色不变,低头沉吟了番,便叫去裴清。   裴清上前,听得齐良甫道,“领先锋营的人,只要对方退出我划出的南疆线,就不用动手。如果不听劝告,格杀勿论。”   “是。”   接过小兵牵来的战马,裴清朝之前喊出来的十个人道,“你们几个!给老子长点面子啊!待会老子回来,等着听你们的好消息!”   那十人自然回答道,“是!”   听到这对话,不少人都以戏弄的眼光看向鞠婧祎和赵嘉敏两人,气氛越来越高涨。她们都不是喜欢耍嘴皮子的人,便直接忽略了周围人的神情。   毕竟结果,才是最好的回答。   远远地,齐良甫眼皮都未抬,仍旧沉浸在书本之中,对外界的情形充耳不闻。身边的陈石却有些紧张,刚刚来的侦查营的兄弟说,有乱军朝这边移动,梁将军特地派人来报告给王爷。   老梁不是毛毛躁躁的年轻人,一般南夏的乱军来袭,简单摆出大旗就足以把对方吓回去。这次却派人来请示,显然不是什么容易对付的草匪。而王爷这么轻巧地派裴清前去,也太随意了点。   “如果担心,你也去吧。”   陈石一愣,不明白齐良甫的意思。   齐良甫也不解释,“不想去,就呆这吧。”   连日来南夏十六国降雨严重又是各种水患,气候湿热,让人难耐。他们并没有大周先进的精钢炼制技法,能用的兵械基本都生了锈,所以按理来说,南夏军队是不太可能来骚扰南疆。   只不过,这是在没有奸细的情况下。   即便没有外人的提醒,齐良甫也发现了些许异样之处。首先是附近黑市的铁器买卖量不对劲,其次就是南夏最近来骚扰的频率越来越高。   他抬眸看向场中,轻轻挑起唇角。   找出奸细这种事情,就不劳两个小姑娘帮忙了。   巧破阵   面对两个小姑娘,被裴清点出的十人却不敢怠慢。见过赵嘉敏的身手,到底还是起了些畏惧之感。他们拿起□□和盾牌,按三四三的阵势排列朝前迈进,整整齐齐,铁血之气扑面而来,一时之间竟找不出任何破解之处。   赵嘉敏和鞠婧祎背对背侧身向前,见此情形,心下不由感慨。果然不愧是镇南王麾下的军队,如同传闻般坚如铁甲,难以破解。   不过感慨过后,对于她们而言,最重要的还是如何解决眼下。   鞠婧祎右手缓缓抽出腰间的软剑,左手却抚上赵嘉敏的胳膊,轻轻一点。   刚刚赵嘉敏选了条长鞭,因为鞠婧祎早已习惯用剑,却不适合远攻,所以她干脆放弃刀剑,拿了鞭子。长鞭虽然她练过,但到底不如刀剑使得习惯,正紧张着,鞠婧祎却伸手过来点了点她的胳膊。   此刻被鞠婧祎一点,赵嘉敏差点手一软丢了长鞭,忙紧了紧手心,低声问道,“嗯?”   “谁上?”   赵嘉敏迅速理解她的意思,想要破解这固若金汤的阵势,必须有一点平衡被打破,指挥的人基本站在中间,所以最简单的一个方法,就是将指挥与身边人的联系隔断。   “你。”   她拿着长鞭,还是站在前面负责佯攻比较好。   话音未落,鞠婧祎纵身跃起,同一时间,赵嘉敏手中长鞭甩了出去,自左向右自上而下,甩向最前的三人。   对方反应很快,前排三人迅速蹲下,架起盾牌,但保护范围不够,身后四人也端起盾牌,架在上面。就在这时,鞠婧祎半空中一个翻身,轻盈地躲过赵嘉敏的鞭子,同时来到中间四人的头顶。   “嗬!”   周围人纷纷鼓掌,不得不说她们两人的反应很不错,但是,没有任何作用。   就在鞠婧祎即将落下的时候,赵嘉敏的鞭子落在盾牌上发出一声闷响,划了开来。挡过这一攻势,中间四人也随前排三人一般蹲下,将手中盾牌向后折去,护住自己的头顶。与此同时,手中长矛竖起,从间隙之中穿插着排列,根本无从落脚。   半空中最难借力调整身形,眼见鞠婧祎就要落在长矛之上,被叉成一只刺猬,周围人们开始担忧起来。   连不远处的陈石都开始紧张,站起身来眼都不眨看着局势的发展。而齐良甫只是趁着翻过书页的功夫,抬头看了眼,便继续低头看书。   鞠婧祎神色未变,一掌猛地拍向盾牌,内力迸发,又是自上而下,压得盾牌向下一矮。这距离极近,而她也被自己的掌气震飞,但是此刻的掌力已经消耗了许多,所以对她并没有很大的影响。借着这力道,她稳稳地落在阵列后面。   见此情形,众人终于将活蹦乱跳的心稳住,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真是吓死人了。   被众人认定逃过一劫的鞠婧祎却无奈叹了口气,果然,这阵没这么容易破。   赵嘉敏也是一叹,本以为对方穿着盔甲反应都要慢上不少,没想到如此迅捷,简单的方法根本解决不了。   就在这时,阵列却开始变化,中间的四人站起身,左右分开,与前后两排的三人混在一起。原本的三排人马,变成了两排,一前一后,朝赵嘉敏和鞠婧祎围而攻之。   看模样,是想趁机直接将两人拿下。   赵嘉敏皱起眉头,扯起长鞭卷向对方。而鞠婧祎则静静站在原地,她的剑攻击范围只有这么远,内力有限,也不能常用。   “哈哈哈,这下好了。”陈石大笑着坐下,“让这两个丫头见识见识,什么叫做战术。”   “是吗?”齐良甫合起书扉,托腮看向场中央,眼里闪烁着兴趣的光芒,“我怎么觉得,她们不会这么简单就被打倒。”   赵嘉敏手中长鞭卷住面前两人伸出的长矛,对方虽然功力不如她,但手上功夫稳得很,根本抽不出。不过她也没指望这一招得手,干脆借力而起,跃到对方身后。听得身后兵器乒乒乓乓的声响,一道熟悉的温度靠在自己背上。   “本来以为他们是想将我们分而化之,没想到,还是想把我们直接给包圆了。”   “怕吗?”赵嘉敏未回头,嘴角含笑问道,“我们好像确实没办法了。”   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一起做任务的时候,有一个人在背后支撑着自己,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鞠婧祎也笑了起来,“谁会怕。”   “这下彻底完了。”陈石摇头道,“果然是想的太简单,没被降龙骑围过,不知道他们的厉害。”   却没想到齐良甫淡淡道,“仔细看。”   步兵十人已将鞠婧祎和赵嘉敏彻底围起,密不透风,只怕是能飞,都飞不出去。相比外面众人的担忧,两人却无所谓的模样。   “带了蒙汗药没有?”   赵嘉敏啊了一声,面露后悔,“没带。”   “唉。”鞠婧祎瞥了眼脚下的沙石,“那就只有用这个了。”   赵嘉敏一耸肩,还有些犹豫,“这个,会不会太狠了。”   说着,就见鞠婧祎噘着嘴看她,那小表情让她无法抗拒,连忙举双手投降,“不狠不狠!就这样干!”   两人蹲下身各自抓取一把沙石,小口袋里装的满满。围观群众视线被遮挡,一点都没有发现,但离得远的齐良甫和陈石却看得清清楚楚。   陈石疑惑道,“这是做什么?”   “且看就是。”   圆圈渐渐收紧,鞠婧祎突然一掌拍向面前的几人,这一掌比起之前那一掌,可以算是加上了十成十的内力。虽然有盾牌阻挡,但还是让中招的几人退后几步,包围圈迅速扯出一条小口子。   “难道是想借此机会突围?”   陈石还在猜测,就见赵嘉敏伸手揽上鞠婧祎的腰,鞭子甩向地面,借力跃起。   “这种招数怎么可能出去。”   他对此嗤之以鼻。   果然,其他人发现了这个空档,连忙上前补上,长矛竖起指向半空中的两人。但是他们像是被无形的屏障挡住,怎么都无法前进。   “这。”   “借力打力。”齐良甫见他面露惊讶,好心道,“掌力被盾牌反弹,她们两人又跃到半空,自然是后面那几人受着。这一掌蕴含着满满的内力,溢出后,周围的人也受到了波及,只怕这一时半会,是没法动弹的。”   “难道她们以为这样就能破阵?”陈石眼都不敢眨,继续看着场中的变化,“接下来,想做什么呢?”   很快,鞠婧祎和赵嘉敏的动作给了他答案。   两人拿出装满沙石的小口袋,挥手洒向盾牌后的十人。此时正是顺风,他们又以盾牌抵御鞠婧祎的掌力,抬头拿着长矛准备对付二人,躲闪不及,那沙石顿时全部落入眼中。   两人落地后,又迅速分开,几招过后,十人皆倒下。   场上先是沉默,随即爆发出一阵欢呼。   “怎么可以这样!”陈石拍案而起却哑口无言,“这,这,这……”   “怎么不可以?”齐良甫脸上露出笑意,“不错啊。”   还没等陈石义正言辞说个一二三四五,一名哨兵静悄悄来到帐前,“大帅,裴将军大胜,抓住奸细。”   “好。”齐良甫笑容更深,“做的不错。”   “暗门总督,前来接回赵郡主和鞠姑娘。”   男人微微挑眉,眼里一道暗芒闪过,“哦?他居然亲自来了。”   谢三少   终于将十人放倒,鞠婧祎和赵嘉敏都松了口气,其实刚刚她们都做好了失败的准备,但所幸,没有什么超过预期的事情发生。   一阵阵掌声与人群之中,两人准确的找到了对方所在,相视一笑。   “不错。”齐良甫走至中间,沉声道,“刚刚收到消息,裴将军大胜而归,今晚准备庆功宴。”   人群中爆发出更热烈的欢呼声,齐良甫走到鞠婧祎身边,低声道,“你师兄来了。”   鞠婧祎一怔,反问道,“他亲自来了?”   “是另一个身份。”齐良甫站在她身前,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避免你被吓到,给你个提醒。”   但是她还是被吓到了,连同赵嘉敏,两人面对截然不同的袁柏,都有些不知所措。   庆功宴在外面举行,齐良甫简单同众人说了几句,又提醒裴清身边的人不要让他喝多,这才进了帅帐。而陈石站在一旁低眉顺眼,而赵嘉敏和鞠婧祎正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正中的袁柏,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更加尴尬不已。   见齐良甫进来,袁柏连忙收起手忙脚乱的模样,清了清喉咙,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可惜,骗不了他想骗的人。   “王爷好久不见啊。”   “督主请坐。”   齐良甫特意加重了音量,眼睁睁看着袁柏眼中多了慌乱的情绪。   “既然督主亲自前来,那本王命下属准备一处营帐住下,正巧裴将军击退乱军抓住奸细,不知督主可愿喝一杯庆功酒?”   不知道他是因为担心师妹对他身份的不认可还是因为早已得知此事,袁柏对此并没什么反应,“也好。”   “谢大人的身份,不知郡主可知晓?” 齐良甫转而看向赵嘉敏和鞠婧祎,紧紧盯着鞠婧祎的脸色。   袁柏在心中问候了声齐良甫的祖宗,面上淡淡道,“这事不急,本督自然会将此事慢慢告知郡主殿下。”   谢?   鞠婧祎和赵嘉敏迅速交换了个眼神,如果没有猜错,那么师兄的来头可不小啊。   大周人可以不知道帝都大门开向哪,却不可能不知道谢姓家族。作为大周的名门世家,谢家代名词谢斌身居丞相之位,大儿子谢必文年纪轻轻便为御史大夫,而二儿子谢简文更是被称为神童,初试便高居榜首,几个孙子也精才艳艳,一家子都文采绝伦。   谢家人无论走到哪,都会被恭敬对待。谢斌身为丞相,在朝堂中立多年,三代帝王,谢家却依旧树立不倒。   袁柏眸色微沉,语气也不太好,“王爷,外面在喊你呢。”   这位大少爷睁眼说瞎话,外面只有裴清再来一杯的声音。不过看在他此刻要炸毛的份上,齐良甫就当是自己耳朵聋,点头道,“正是,那本王先离开了。”   等陈石与齐良甫离开,袁柏身子一瘫,哪有刚刚义正言辞的模样,“你们听我说,暂时不要打断我。”   “嗯,你说。”   看着两人这么淡定的反应,他纠结了半天,“你们怎么这种反应啊。”   鞠婧祎和赵嘉敏很给面子露出惊讶,“啊!”   这表情,假的不能再假了。   袁柏捂住脸,“算了”   他深吸了口气,“我父亲,是谢丞相的大儿子,谢必文。”   袁柏,原名谢以行,字意之。在家中排名老三,所以也有不少人称他为谢三或是谢三少。   很小的时候就对江湖心之神往,四处收集话本,甚至还缠着父亲要去拜师学艺。但谢氏大家族,又一向崇文,身为谢斌长子之孙,谢以行的所作所为,在家中是被嘲笑的。   而各大门派因为朝廷收紧各项政策,也纷纷向大家族示好。谢家的名头太响,自然没有门派愿意收留他的。   直到他五岁那年,听说了雁荡山的存在。   自小艺高人胆大的谢以行利用自己和小皇帝不错的关系,要到出城的令牌和祖父不得阻止他的圣旨,收拾了衣物,就急急前往雁荡山拜师。等到他在山上呆了一个多月,谢斌才知道此事,虽说暴跳如雷,但小皇帝已经下旨,便不好说什么。   只是在他回家的时候家人都不给好脸色看,是以他很少回家,顶多在有空的时候去看看母亲。   直到前年他夺得武举首名,山主风云轻留他在凤凰峰,足足谈了一晚上。   听到这里,鞠婧祎和赵嘉敏心头一跳,下意识联想到他此刻的身份。   暗门,是武帝所创,和谢丞相一样,服侍过三代帝王。最大的作用就是将皇权彻底集中在皇帝的手中,为皇帝铲除异己,是真正的纯臣。但是与极高的权利不同,暗门不被允许出现在众人眼前,即便上朝,也是皇帝召见才会出现。   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过皇帝在朝堂召见暗门的情况,所以在不少人心里,都以为暗门不过是个传说罢了。   风云轻,正是首任暗门的总督。   “师兄。”赵嘉敏惊疑不定,忍不住开口询问,“难道雁荡山。”   “不是。”不等她说完,谢以行摇头,“只是当时山主急于寻找继任总督之人,便寻了个借口举办武举而已,并不是想将雁荡山作为暗门的训练营。”   赵嘉敏与鞠婧祎干笑两声,所以等到她俩拿首名,就什么奖励都没有吗?   “那你为什么要接受?”鞠婧祎问道,“山主也没有强制的要求你这么做吧。”   听到她的问题,谢以行面露苦笑,“所以说我搬起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最初谢以行自然是不答应的,但不知风云轻是如何联系到小皇帝,当他回家偷偷见母亲的时候,被小皇帝抓了个正着,当场就以两人的交情要挟。他实在无法,只得答应小皇帝的任命。   “瞿家堡,也是你故意的喽。”鞠婧祎问道。   “不能完全算吧。”谢以行偷瞟着鞠婧祎的表情,见她并没有太大的情绪变化,小心翼翼解释道,“我知道的都跟你们说了。就是发现瞿家有黑货运到了滇城,收货的人还是齐良甫的手下。”   “正好你要查齐良甫,所以就把我们打发到这里。”赵嘉敏沉吟道,“那么瞿家堡的事,已经结束了?”   谢以行正色,“瞿家的暗账已查清,谋逆的问题还不清晰,但私售违禁兵械这顶帽子是摘不掉了。现在皇上已经借此机会收回市面上流通的铁器买卖权利,对于瞿家背后的人,也是一项打击。”   “既然如此,为何又要耍我们?”鞠婧祎有些生气,“说是让我们来借兵,要不是我们发现了地图的不一样,真就要和镇南王杠上了。”   谢以行面对师妹的怒火,只好低声下气,“你们不是发现了嘛。”见鞠婧祎脸色更加难看,连忙解释,“那时候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偷听我们的谈话,只好说借兵迷惑对方,再者,你们就算真来借兵,齐良甫又不傻,怎么可能会借给你们。”   说着还给赵嘉敏使眼色,帮忙劝劝嘛。   蹚浑水   收到谢以行求助视线的赵嘉敏哭笑不得,某方面来说她也是受害者,帮他说话,只怕会让鞠婧祎把怒火转移到她身上。   想想,这也不值得。   她干脆闭嘴不言,当做没看见。   谢以行无奈,“我只是想让你们先远离,毕竟身上还沾着一条人命,那么乱的情况下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说到这,鞠婧祎想起那位骤亡的瞿二老爷,“查清楚了吗?”   “凶手还不知道是谁,但是我重新找了仵作,查明对方身亡时间,此事已和你们无关。”   微微松了口气,鞠婧祎终于可以放下这件事。   幸好,与她无关,即便回清风派,也不怕外人的视线。   谢以行见两人没有什么问题,也悄悄松了口气,其实他还有一些事没有说。   带着鞠婧祎出去逛书局的那天,他让鞠婧祎交给布庄掌柜的那条消息中,还夹杂着一条命令。而那命令,只有暗门的人能看懂。   向岭南驻军调兵。   他当天就有些担心瞿家会出事,调兵过来可以稳住局势,却没有想到误打误撞,发现那所谓攻来的魔教秘密。   无论是身形还是举止,那些‘魔教’分明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这招让岭南军自乱阵脚,慌忙撤走装模作样的‘魔教’,再加上常道发现的瞿家密道,他轻松解决了瞿家被困的局面。没有露出身份,再借由少林还有洛雨辰之手,瞿家的暗账也被揭露开来。   随即暗中通知岭南御史,撤去岭南将领的职务,上报朝廷。   韶帝得知后震怒,大发雷霆命令丞相彻查此事。最终,将岭南官场上下清洗了番,顺便设立了岭南调度使,这一切才尘埃落定。   同时他也发现,有人在暗中行动,反过来污蔑齐良甫。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必须告诉赵嘉敏。   “北安侯前几日重伤,西北军权只怕要被人盯上。”   “什么?”赵嘉敏惊道,“我爹受伤了?”   谢以行连忙按住她,轻声道,“假意。”   赵嘉敏一愣,低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这段时间北疆表面安稳的很,下面就不知道了。那边世子给朝中不少大臣送礼,北安侯又是反对调度使的一方,他们自然看不顺眼,一直找机会弹劾侯爷。前几日正好敌人来犯,侯爷趁着机会假意重伤,躲过了朝中的乱象。”   赵嘉敏松了口气,“那就好。”   “好?”谢以行面露忧色,摇头道,“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侯爷迟早会被人抓住把柄。”   听他这么说,赵嘉敏脸上也不太好看,“那又能如何,他们一直盯着北疆。只不过碍于我爹的名声,不敢轻易动手,却也不想想,若不是我爹,北疆能这么安稳吗?”   明明四周有强敌环伺,这些人只知道盯着自己的利益,争争抢抢,却不知道这安稳的环境,是由谁守护的。   “郡主这话可不能随意跟外人说。”谢以行提醒道,“眼下北疆还未设置调度使,此话若是让外人知道,很有可能会安一个大逆不道的名头在侯爷头上。”   鞠婧祎敏感地察觉到他称呼的变化,心头像是什么东西哽在那里一样。赵嘉敏是郡主,这个身份,给了她不少荣光,但也限制了她很多很多。   而赵嘉敏能想到的更多,她垂眸思索了瞬,“你的意思是。”   “希望郡主能向圣上请旨,接替北安侯西北大将军的职务。”   饶是赵嘉敏想了无数的办法,却没想到他居然打着这样的主意。   “你。”她一时间差点失了声,“这。”   这实在是太过于,大逆不道了。   大周朝虽然开放,朝中也有些女性参政,但大多在不怎么重要的位置,全为文官。而军队里本身就不适合女性呆,也没有什么人,会愿意听从一名女性的调派。   而她更加无法想象,皇帝会答应将西北的军权交给一个外姓郡主。   但赵嘉敏很快镇定,谢以行既然敢提出这个方法,那么必定有信心能达成此事,“为何这么说?”   “现在明面上,六王爷与骠骑大将军都在争夺西北军权,但是暗地里偷窥的也不少,目前圣上谁也不信,急于找出一位能寄予重任,又不用担心会势大压主的人来接手西北军务。”   “北安侯只有郡主一个女儿,而郡主在皇家玉牒上,实为皇族人。”   “你想利用各方牵制,让她上位。”鞠婧祎蹙眉道,“但是将这么重要的军权交给一个郡主,朝中大臣会同意吗?”   “他们不得不同意。”谢以行露出狐狸般的笑,“圣上现在最为忌讳争权夺势,现下六王爷和骠骑大将军都不敢当面相争,正是我们渔翁得利的好时候。”   眼前的迷雾散开,视野逐渐清晰,赵嘉敏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不错的办法。”   她话音一变,骤然锐利起来,“那么谢督主,又是为何做此判断呢?”   谢以行淡淡笑着,轻晃手中的折扇,“身为暗门,当然只听从圣上的命令,所作所为,也是为了圣上。”   “我还没有那么多的心思,争权夺利。”   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像风云轻一般,等哪天找到接手的人,将这重担子交出去。   “如此便好。”   赵嘉敏轻叹了声,父亲一直希望她远离这些争纷,却没想到,她终有一天要自己回来蹚这浑水。   “小鞠。”   “嗯?”一旁陷入沉思的鞠婧祎回过神来,下意识应道,“怎么了?”   第二秒,她却反应过来,按照经验来说,师兄这么温柔地唤她,基本没什么好事。   “愿意加入暗门吗?”   不等鞠婧祎回答,谢以行噼里啪啦介绍起暗门的好处来,“你看啊,我现在相当于一品官,和我爷爷一个位置。你要是来了,以咱俩的关系,怎么也能给个副使干干。嗯,相当于二品大员,再加上咱们暗门的名头,吏部尚书那个丑胡子看见你也要退避三舍!”   “为什么?”   谢以行顿了下,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啊?”   “为什么,让我加入暗门?”   当然是帮我省点力啊。   谢以行很想很想现场哭诉一番自己的辛苦与疲惫,但是真要是说出口,只怕鞠婧祎会跑的飞快。   “当然是咱们俩关系好啦。”   “对不起啊,师兄。”   没想到鞠婧祎这么快就拒绝了他,谢以行连忙问道,“为什么?”   “我想,以后等所有人记住自己名字的时候,是雁荡山的鞠婧祎,而不是暗门的鞠婧祎。”   她笑了笑,只让人感到岁月静好,“我说过,要让雁荡山的名号变得响亮,也说过,不会离开雁荡山的。”   如果赵嘉敏真的要接手北安侯的兵权,那么她们之间的距离只会越来越大,她不会指望赵嘉敏停下来等她。但哪怕进入暗门,会比呆在雁荡山离赵嘉敏更近一步,但暗门,也只能存在于人们看不见的地方。   她要堂堂正正站在赵嘉敏的身边,就必须要走得光明正大。   哪怕这条光明正大的路,看起来就难走得很。   夜光杯   暗门总督亲自前来,镇南王总要给点面子,特意取了窖藏三十年的美酒犒劳这位谢三少。开封后的酒香飘了老远,导致一众喝趴到地上的将领们都忍不住仰起头,嘟嘟囔囔着要再来一杯。   伸手接过酒盏,谢以行晃了晃盏中的酒酿,嘴角扬起一抹笑,“王爷可真是大方,那本督也就不客气了。”   “随意。”齐良甫命身边温酒的人退下,帐内只剩他们两人,言语间带着玩味,“这次督主来,只是为了接郡主殿下?”   “当然不是。”谢三少斜瞟了他一眼,“我还为了你来的。”   说是媚眼倒也没有那么勾人,说是鄙夷却也没有那么轻蔑,实在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意思,再配上这怪里怪气的语调。齐良甫突然想起那天,鞠婧祎说的那句,我怀疑你看上了我师兄,莫名就感觉不好。   “说人话。”   “哦。”谢以行放下杯盏拿起自己装模作样用的折扇,好整以待,“前些日子发现这边和江宁黑市买卖有联系,顺藤摸瓜查到了你头上。”   “我已经查出来了。”   “可这并不代表,你就是干净的。”   “那你干净吗?”齐良甫并不生气,拉长了语调,“督主大人。”   谢以行晃了晃手中折扇,似乎在认真的沉思,不一会道,“不干净,都杀了那么多人,手上怎么可能还干净。”   “那你说,我手上还是干净的吗?”   “你就装吧。”谢以行冷哼一声,猛地将扇子拍在桌上,“齐良甫,最好不要让我抓到你的把柄。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齐良甫并不在意他的无礼,只是叹道,“你还是不相信我。”   “我没办法完全相信你。”谢以行冷笑,“不过你放心,七王爷我也不会信任。”   “哦?”齐良甫眯了眯眸,视线落在他手中的折扇上,“那洛雨辰呢?他好像还不知道你的身份吧。督主隐藏得可真好。”   谈到洛雨辰,谢以行的冷笑崩了一角,“这不劳您老人家费心。”   “本王并不想费心。”齐良甫盯着纸扇,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可洛雨辰是清风派的人,也就是苏玉伦的人。本王,不得不防。”   谢以行下意识想反驳,理智却拦住了他。   齐良甫说的没错,他身为皇帝的人,本身就代表了皇帝的意思。一旦和洛雨辰走近,朝中那些人精打蛇随棍上,不知道会带跑多少风向。   脑海中冒出一个念头,他倏地站起,瞪大了双眼看向齐良甫。   调度使。   想想他和洛雨辰走近的这段时日,正是他家老爷子支持调度使的时间点。   见谢以行明白过来,齐良甫也不多说,继续品着美酒,“谢大人,再不喝,这酒的味道就淡了。”   谢以行神情恍惚,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多谢王爷提醒。”   一语双关,齐良甫点点头,“只要督主想明白,那本王也不算白白浪费时间。”   酒香被夜风一吹,连树梢的鸟儿都闻醉了,歪七扭八又吱吱喳喳叫着,吵成了一窝噪音。长满绿叶的枝条忽高忽低,被醉醺醺的鸟儿踩成了弯弯的月牙型,发出忍受不住的轻响。   趁天天跟在身后的哨兵不注意,鞠婧祎偷了两坛子酒和赵嘉敏溜了出来。   “镇南王品味还真不错。”赵嘉敏拍去封泥,闻着酒香都有些痴,“哪怕是宫里,都没尝过这么好的酒。”   鞠婧祎笑了笑,“皇宫里有什么美酒,肯定都是皇帝自己喝,哪会留给你啊。”   “也是。”赵嘉敏点点头,将酒倒进趁机顺手牵羊来的玉杯,递给鞠婧祎,“虽然这杯子和酒也不错了,但是听说西域的夜光杯很美,西域的葡萄酒也很好喝。”   “葡萄美酒夜光杯,若是能找到那种夜光杯,我一定会送给你。”   玉质的酒杯摸起来温温凉凉,十分舒服,但鞠婧祎却想到了后面那句话。   欲饮琵琶马上催。   她就要走啦。   去她从未去过的地方,见她从未见过的景色,那是她没办法陪伴她的一切。   想到这里,鼻子有点酸酸的,这才重逢多久,她还想再跟她说说话,或者不说话,就这么坐在一起。   即使,就这么沉默着坐到天荒地老,她也愿意。   赵嘉敏终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原本还高涨的情绪一下子没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挽回点局面。但她隐约有个念头,有些话再不说,恐怕就来不及了。   “那个。”赵嘉敏鼓足了勇气,却不敢转头看鞠婧祎一眼,“我要走了。”   走了,就可能见不到你了。   “嗯。”   沉默。   “帝都我去过一次,”鞠婧祎犹豫着开口,“还挺好玩的。”   “是啊,下次。”   可是瞿家堡和雁荡山的事,师兄都交给了鞠婧祎处理后事。   等下次你有机会来,我可能就走了。   这么一想,好像很久很久,都会见不到了。   没有听见自己想听的答案,赵嘉敏有些失落,“西北是挺好玩的,但是应该没人想在那里住下来吧。”   心头突然就有种沉闷的情绪,渐渐朝着四肢百骸涌去,仿佛整个身子,都变成了笨重的石头,动一下,都累得心慌。   “小时候,听我爹爹说,西北全是风沙,能看见一小片绿洲,都已经是运气。”少女眉间笼上一抹愁绪,低头不自觉地揪着身旁几株随意草的嫩叶,“更不用说花儿了。”   “有一次他回家,为我带了朵红花,却干的,连碰都碰不得。”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她身边已经由草地变成了光秃秃的沙地,自己却没有察觉,仍旧揪着仅存的一株。   “我想去看看,也愿意住在那里。”如果,那里有你的话。   少女一惊,蓦地转头看向身边的人。却见那人朝她一笑,温柔如同淡淡的月光,一点一滴化进她的心头。像是被什么所牵引,一瞬间,她身上那股沉闷的错觉消失殆尽,压抑的情绪,渐渐抬起头。   她这么说,是因为自己吗?   “应该会很好玩吧。”   半天得不到回应,鞠婧祎疑惑地转过视线,“你不欢迎我吗?”   “啊?”   此刻赵嘉敏的情绪正忽上忽下,没个准头。一方面自然高兴的要命,可另一方面又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太多。   “当然欢迎啊。”   鞠婧祎伸手抚上她的眉间,担忧道,“可我怎么看你好像不开心呢?”   突如其来的温度一下子堵得赵嘉敏说不出话来,僵在那里,手足无措。察觉到她的僵硬,鞠婧祎发觉自己好像太过于唐突,连忙收回手。   “我只是担心。”担心你只是说说而已。   “我想过啦。”鞠婧祎双眸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星星,“明年就是武林大会,能拿前几名的话,外人也就不会那么抗拒雁荡山了。武林大会过后,我就去西北关外找你。如果你欢迎我的话。”   忍不住傻笑,赵嘉敏将之前的种种念头都抛在脑后,“我欢迎,我肯定会欢迎的。”   只要她愿意,那些乱七八糟的纠结和担忧又算得了什么呢?   夜风微凉吹起发梢,冷意渐生,但她的眉心,始终温热。   都护府   北方城镇与南方最大的不同,只怕就是环境。南方最常见的小溪流在这边基本见不到,只有宽广的大河。天空中少有鸟雀掠过,稀薄的云彩遮不住,仰头望去,越发觉得苍穹之高,触摸不到。   无人的官道上,驶来一列马队,领头骑着高头大马身着盔甲,护着中间一辆马车,一人骑马,与马车并行。仔细看去,此人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看了圈四周,秀气的眉头一皱,朝马车内的人抱怨。   “郡主,这西北的环境也太差了。”   声音尖细,显然是女性。   赵嘉敏很无奈,“嫌差,就回京城,我也没强求你来。”   “不行。”小姑娘眉头皱得更深,“郡主在这边要和一群臭男人同吃同住还没有人伺候,我不来,怎么办啊。”   赵嘉敏顿时哭笑不得,“之前我去雁荡山和清风派,也没见你这么积极。”   “那是因为他们惧于您郡主的身份。”小姑娘煞有介事道,“这里可不一样,杀人不眨眼惯了的人,怎么可能会害怕您的身份。”   “他们是军人,不是杀人不眨眼的凶徒。”   “郡主不要想得如此简单。”见赵嘉敏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小姑娘有些急,“这里山高皇帝远,再者不少人还是,”说着她放低了音量却加重了语气,“还是被圣上治罪流放到这里的,以前也算是贵人,还有不少咱们侯爷得罪过。”   “不足为惧。”   赵嘉敏放下车帘,将小姑娘气的直跳脚。不管车外如何,但赵嘉敏手中的书是看不下去了。   小姑娘说的没错,不管是西北军,还是被圣上流放到这里来的犯人,都需要小心。   谢三将朝中大臣甚至是皇帝的心理描摹的一分不差,最终西北军权还是落在她的手上。与谢以行登上大殿,听得圣上允许,她亲眼看见不少朝臣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而她在都城呆了一天便风尘仆仆赶往西北,而父亲被圣上留在京城,说是好好养伤,实为押质。   临别之前,父亲特意告诉她西北的军防布置需要注意的地方,本以为他还会说些什么,最后,只是摸摸她的脑袋,让她要记得回家。   却是谢以行,在她离行前晚拜访,交给她一些东西。   她也算是认识到暗门的恐怖之处,谢以行的眼线遍布全国。父亲查不出的奸细,却被他查了个底朝天,紧接着拔出萝卜带出泥,一些不为人知的关系,也被他扒了出来。   但对于她来说,即便知道对方是奸细,有问题,也很难将对方治罪。   西北是真正的山高皇帝远,地头蛇无数,关系盘综错杂,只怕到时候她下个命令,下面到底是阴奉阳违的居多。   “任重而道远啊。”   初秋的北庭都护府冒出几分凉意,残留的热度随着太阳下山而完全消散。都督府内,前厅靠窗挂着一排鸟笼,几只花色鹦鹉有气无力地蹦了几下,发出更加有气无力的声响。赵嘉敏坐在梨花木椅子上,慢悠悠品茶等待陇右道巡抚林甫与西北都督蒋方阑。   “这鹦鹉好丑啊。”阿宁忍不住悄声向赵嘉敏抱怨,“那个蒋都督,又不是大姑娘上轿,怎么还不出来啊。”   她站在这怎么也有一个钟头,来时又骑了一路马,现在是腰酸背痛,难受得要命。   赵嘉敏摇了摇头,“耐心点。”   这种情况她早已想到,巡抚负责陇右道大部分事务,西北都督掌管整个陇右道的兵权,而唯独西北大营的控制一直在父亲的手中。好不容易等到父亲放权,不仅仅中央有人盯着,连地方也有不少关注。   蒋方阑作为西北都督,自然不会放弃。   不过,都这么久还没有动静,可见对方对自己这个郡主,并没有放在心上。   就在阿宁要忍不住叫来管家,后面终于传来一阵动静。   听闻有人来,赵嘉敏眉头微皱。   来者脚步轻巧,带着谨慎和小心,身后还跟着几个人,似乎是随侍的人。听起来并不像是一个都督,反而更像是,女人。   “这位想必就是惠安郡主了吧。”   赵嘉敏起身,看清迎面而来的女人面庞,并不出乎意料。这位都督大人,是拿她郡主的身份对待,而不是西北军队统领的身份对待。   显然想从蒋方阑手中拿到实权,并不容易。   “夫人是。”   一旁管家上前介绍,“这位是我家大夫人。都督说了,郡主有什么事,都可以找夫人。”   赵嘉敏面色不变,“那就麻烦蒋夫人了。”   一路上阿宁都乖巧得很,跟在赵嘉敏身后让做什么做什么,直到行装收整完毕,蒋夫人与管家退出屋内。阿宁猛地哼了声,朝门外做出扔东西的动作,似是泄愤。   “怎么了?”   阿宁一听,连忙凑到赵嘉敏身边,“郡主,你怎么就这么顺着他们的意!”   “我看你刚刚不是挺乖的吗?也没反驳。”   “我这不是为郡主着想嘛。”阿宁倒了杯茶,递给赵嘉敏,“万一郡主有什么计划,我乱动,不是会影响嘛。再说,虎符还没拿到手,做什么都没用。”   要想调动西北大营的军队,享有一定的独立性,需要两块虎符。其中一块眼下在赵嘉敏手中,由北安侯交还给皇帝,再随着圣旨交给她,而另一块,眼下在蒋方阑手上,是北安侯离开前按照礼制将虎符交给他保管。   那时候北安侯没有想太多,更没有想到,赵嘉敏会接替他的职务。   “表现不错。”赵嘉敏抿了口茶,视线落在窗边吊兰绿油油的叶片上,“这几天别乱动,我会让他们乖乖将虎符交上来的。”   阿宁刚开始不以为然,可接连几天的忍耐,她才知道赵嘉敏所谓的别乱动,有多折磨人。   蒋方阑一直没有出现,所有的事情都是由蒋夫人和管家代劳,甚至可以说,蒋夫人有事无事便会来找赵嘉敏聊天,还有意无意,询问她的婚配。   而蒋夫人的试探,全被赵嘉敏不动声色挡了回去,倒是让阿宁每次都要气得跳脚。   真是蹬鼻子上脸了。她家郡主的婚事哪由得了这些人做主。   见阿宁气急败坏的模样,赵嘉敏微微一笑,拿出从苏南带来的干菊花,为她泡了杯茶水。   “行了,别这么着急上火的。”   “我这不是为郡主您操心嘛!”阿宁见赵嘉敏一点反应也没有,简直要被人搓扁捏圆,更是急得不行,“郡主啊,您到底在想什么?再不动手可就要到欢迎宴了!”   作为西北大营新的统帅,无论下面怎么阴奉阳违,总是要做足面子。为了欢迎赵嘉敏,三日后由蒋府举办宴席,蒋方阑在宴席上将虎符呈给她。看这几日蒋方阑的态度,这宴席恐怕是场鸿门宴。   而赵嘉敏在蒋府住的时日不短,阿宁也有试探过,想前往西北大营,却被管家各种言语婉拒,显然是不希望她们离开,变相地软禁。身为将领,却住在别人的府上,只怕外人不知道怎么笑话。   “放心吧。”赵嘉敏目光坚定,十分笃定,“不会有事的。”   得虎符   略有些空旷的大殿中,一名内监装扮的少年人躬身点燃桌前的熏炉,不一时,缥缈的轻烟升起,淡淡的冷香弥漫开来。大门推开,又关上,穿着太监总管服饰的中年人缓缓走了过来,在桌前停下。   “皇上。”   沙哑却尖细的嗓音响起,中年人侧头看了眼点香的内监。这一眼像是一个暗号,周围内侍皆躬身退去,动作迅疾却不留声息。   “督主已在门外恭候,是否召他进来。”   笔尖提起,上等的狼毫被主人搁在笔架之上,神色淡漠地合上奏章,青年皇帝抬眸道,“召。”   大门再次打开,总管也随之退去。谢以行身着与朝臣截然不同的墨色官服走了进来,他并未带朝冠,仅仅用一只木簪束发,行走间腰上垂着一块弯月形的玉坠隐约可见,仔细看,上面还有独特的花纹样式。   “参见圣上。”   走至御桌前,谢以行单膝跪地,神情严肃,拱手道,“圣上万岁。”   “终于肯来见朕了?”韶帝的年纪看起来与谢以行相差无几,但气势不减,尤其是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尤为逼人,“朕还以为,谢大人已无脸来见朕。”   熟悉皇帝的谢以行自然不怕他这模样,只是也明白韶帝正在生气,他不便为自己辩驳什么,只得沉默。   韶帝生了会闷气,将手里奏章扔到一边,“说说,到底怎么想的?”   谢以行抬眸瞅了眼韶帝的表情,连忙起身,掸了掸衣袍,轻咳一声,“属下见圣上为西北军务日思夜虑,便。”   “行了。”韶帝放松身体,靠上背后的软垫,打断道,“说人话。”   “当时那个情况,只有郡主接手西北大营,才不会让任何一方有动手的机会,形成制衡。”   西北军权,决不能落在任何一方手上。   “那你有没有想过后果?赵嘉敏不过是个小姑娘,恐怕没到西北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想到这,韶帝眉间折痕越深,“拆东墙补西墙,就是你的办法?”   “臣也只是提醒郡主,上折子自请领兵而已。除此之外,没有再说过什么。”   韶帝目光一凝,“没有提示?”   “没有。”谢以行此刻没有任何跳脱的表情,和雁荡山的袁柏截然是两人,墨色的衣衫也为他增添了几分沉着,“郡主十四岁入雁荡山门下,十八岁离开,但是在十四岁之前,她一直呆在侯府。”   “你是说。”韶帝沉声道,“北安侯护送蛮族世子进京作为质子,留在京城那三年?”   “侯爷少有留在京城的时候,那三年来一直陪伴着郡主,寸步不离。”   “那又如何。”   “侯爷的老部下与郡主并不陌生。”   “说来说去,还是无法让朕安心。”   谢以行弯起嘴角,突然一笑,“圣上英明,北安侯留在京城,郡主哪怕使出浑身解数,也会让您安心。”   韶帝瞥了他一眼,“你这么说,是为郡主不平吗?”   谢以行笑意骤消,“既然决定信任的人,就不该为其戴上囚犯的镣铐。”说着,他顿了下,“这句话,是对小柯说的。”   “至于圣上,臣还没有说教的资格。”   苏靖柯盯着他许久未出声,沉默了许久,“我,只敢信你。虽然派去兵部侍郎姚彦州,但郡主一个小姑娘,西北军权如此重要,我实在放心不下。”   苏靖柯叹了口气,伸手揉着眉心,干脆转移话题,“你那为师妹要的腰牌内务府已经做好,职务也命人报给吏部。”   他时时刻刻都活在怀疑之中,也明白谢以行是希望他能对这世界多一些信任,但是从小养成的习惯,都已经刻进了骨子里,又怎么可能轻易改变。   夜晚的北庭都护府变得热闹起来,西北都督蒋方阑亲自设宴,替惠安郡主赵嘉敏接风洗尘。官员差不多都到齐了,连西北大营几位将军,也风尘仆仆赶来,想会一会这未来的女帅。   但坐在席中的几位将军,此刻面色并不好看。   管家与蒋夫人前去客房三请四邀几遍,都是面色尴尬而回,哪怕面上掩饰的很好,可他们却看得出来。这位惠安郡主,并不愿意出来见他们。   不管是不情愿还是不屑,这都让他们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一位年轻将军凑近都尉江密,“都尉,这郡主是怎么了?”   身边人听到此话,都开始注意江密的动静。已过不惑之年,江密跟着北安侯镇守边关十几年,又跟着前往都城呆了三年,是在场对于小郡主最了解的人。   然而江密摇了摇头,“不知。”说罢,他又道,“今晚都小心些,蒋方阑这人心思颇多,别中了他的计。”   听他这么说,众人暗暗点头提高了警惕。   不知是谁,突然嚷了一句,“这惠安郡主,不是来接替北安侯的帅印吗?怎么连人都不敢见,还怎么执掌大军,抵御蛮族?”   这话就像滴入平静湖面的异物,彻底打破了面上的平静。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了不满,连不少将领,也渐渐生出了不一样的心思。   “谁知道是惠安郡主不敢见人,还是他蒋方阑拦着不让见啊。”   年轻小将军忍不住嘟囔了句,只有周围几人听见。而他的话,让中郎将何勇忍不住凑过来。   “江都尉,咱们就在这坐着什么都不做?”   江密摇了摇头,“如果连蒋方阑都对付不了,即便有我们从旁相助,郡主也无法担当重任。”   话音刚落,就见小厮跑了进来,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蒋方阑面露不悦,“做什么呢?”   “都督,门外,门外。”   “门外怎么了?”   “有圣旨。”还有一句他不敢当着所有人的面说。   本该被他们困在后院井底的赵嘉敏,居然和圣旨的车队一同出现。   “圣旨?”蒋方阑有些意外,这个时候,会有什么圣旨。   下一秒,他瞪大了双眼。   “都督大人,还不接旨?”传旨内监面露不悦,“郡主乃天家人,自然不用跪拜接旨,难不成,都督以为自己与郡主一般地位?”   这话说得就重了。蒋方阑终于从愣怔中清醒,连忙起身随众人一起跪拜。可这圣旨,叫他越听越心惊。   朝中推行调度使,东部大部分军队都已经完成了改制,唯有镇南王率领的镇南军和西北大营还坚持着旧制,他还想着挟天子以令诸侯,将惠安郡主当做傀儡夺取西北大营的控制权。   却没想到,这惠安郡主一来,还带来了朝廷新册立的调度使。这调度使一设立,不仅西北大营,连整个西北的军务,都有了限制。   赵嘉敏朝众人道,“实在对不住,刚刚圣旨到,惠安只得先行接旨,忽略了大家。”   她侧过身,介绍道,“这位便是新任西北调度使,兵部侍郎姚彦州,姚大人。”   “姚大人。”众人纷纷行礼。   “蒋都督,父亲交给你那一半西北大营的虎符,该交还给本宫了吧。”   席间不怎么说话的陇右道巡抚林甫突然开口,“蒋大人,郡主所言甚是。”   在一干人等的注视下,蒋方阑差点咬碎自己的后槽牙。他基本可以确定,这西北调度使的圣旨现在才到,就是为了拿走他手中剩下的虎符。而林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赵嘉敏的人!   远思念   拿回了至关重要的虎符,哪怕知道要搬到满是臭男人的西北大营去,阿宁收拾东西都忍不住哼起了歌。   “郡主,这圣旨来的可真及时。”   “是啊,很及时。”   赵嘉敏打开姚彦州为她带来的信件,迅速浏览了一遍,便凑近烛火点燃,扔进了香灰炉里。   信上只有寥寥几句,大概意思是谢以行让她放心,确认皇帝不会随便动她父亲。   “郡主。”阿宁放下手里的东西,凑了过来,“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呢。”   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担心。   昨晚蒋夫人说是要赏花,将她们主仆二人引入后花园的废井之中。井口看起来不矮根本上不去,她都快急哭了,但赵嘉敏镇定得很,扯着她的衣领,借助井壁凹凸不平的地方,轻松跃了出去。   她本以为郡主是要前往大厅,找蒋方阑算账,没想到她们反而出了北庭都护府,却等到了新任调度使以及圣旨的到来。面对圣旨,蒋方阑野心再大也不敢在众人面前造次,只得乖乖将虎符交了出来。   “陇右道调度使的设立,以及在蒋方阑举办宴席这晚才来,是我向皇上请示的,所以我自然知道,更加不会惊讶。”   “这些,都是郡主所设计的?”   “嗯。”   相比赵嘉敏的气定神闲,阿宁难以心安,“可是调度使。”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完,但神情之中透露出的担忧很明显。   调度使的设立,意味着她对西北大营的掌控权,会被皇帝硬生生夺走一半。而赵嘉敏此举,更像是将肥肉亲手送到皇帝的嘴边。   不过北安侯还在京中,这肥肉,不得不送。   “这可不能让蒋方阑知道。”阿宁下意识道,“不然他那么小气的人,指不定给我们小鞋穿。”   “是不能让他知道。”赵嘉敏点了点头,“所以我叫人透露给了林甫。”   阿宁眼眸一亮,“昨天林大人站出来为郡主说话,是因为。”   “你真当我来,就什么都没准备?”   听得她这么说,阿宁喜笑颜开,乐呵呵转身继续收拾行装。   赵嘉敏却没有阿宁那么轻松,背对着她趴在桌上皱眉头。   其实她也很紧张,以前从未面对过这些,至少,身边能明确认识到是有个人陪着。可是这次,从上殿请旨到面对蒋方阑,她感受到了所谓孤身一人。   真正面对这些困难的时候只有自己一个人,谁也无法依靠。   谢以行总是让她有种蒙面的神秘感,她无法彻底信任他,哪怕对方也曾是自己的师兄。考虑到皇帝对父亲的怀疑以及对自己的不信任,所以在请旨的时候,她特意加上了设立调度使,以希望得到皇帝些许信任。   目前来看,这一步走的还算成功。   虽然谢以行明确说明不会给予她实质性的帮助,但是借点东西,还是可以的。再加上洛雨辰的帮助,左一大棒威胁右一利益诱惑,总算与陇右道巡抚林甫达成协议合作。并且以对郡主不敬为由,新任调度使姚彦州硬生生将蒋方阑的正职降为副职,与林甫平级。   调度使身兼监察之职,对于提督有直接任免权。   “啊。”赵嘉敏将脑袋换了个方向趴着,眉头皱起,深深叹了口气,“好烦啊。”   接下来还要去面对西北大营里对自己并不服气的将领,事情怎么接踵而至就是没有一丝喘气的余地呢。   要是小鞠也在就好了。   真的好想她啊。   “啊嚏!”   “啊嚏!”   “啊嚏!”   皇城高高的城墙圈起了微冷的秋风,傍晚时分,没有了日光,宫里更显得冰凉。鞠婧祎拢了拢斗篷的领子,揉着鼻子满心疑惑。   奇怪,明明穿得不少,怎么还打喷嚏。   前面的谢以行转过头,朝她挤眉弄眼,“三个喷嚏,是不是有人想你啊~”   鞠婧祎上前,伸手转过谢以行的脑袋,正色道,“麻烦注意形象。”   没看见你身边手下正一脸惊恐地看着你吗?   “是是是。”谢以行扭过头,跟个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待会见了皇上别紧张啊。就把他当普通人好了,反正他也不会为难你的。”   顺便还嘟囔了句,“也不知道皇上怎么想的,非要见你一面。”   听这语气,好像还挺无辜。   鞠婧祎扶额,明明就是他老人家非要给她弄一个官职,还暗门指挥使,虽说只是个名头,但如果她真的愿意狐假虎威的话,那权力,简直仅次于他这个督主。   皇帝只要不是个傻的,当然要亲眼见见她才能安心啊。   一行人已经绕过宣政殿走到紫宸殿,远远就看到内监站在门前。一名中年内监朝谢以行迎了上来,面色恭敬。   “督主。”   谢以行抬手简单回礼,“李公公。”   “督主这么客气真是折煞咱家。可不能让圣上久等,督主请跟咱家来。”李公公连忙摆手,却还是受了这礼,引着谢以行朝大殿走去,低声道,“先前谢丞相与户部、工部、吏部几位大人面圣,不知怎的惹圣上龙颜大怒,几位大人前脚才走,督主后脚便来。”   说着,到了殿门口,“还请督主小心行事。”   “圣上,督主大人到了。”   “宣。”   殿内传来喜怒不明的声音,鞠婧祎下意识看了眼身前的谢以行,明显感觉到他和平常的松散模样不一样了。   “走吧。”谢以行低声朝鞠婧祎道,“不用担心。”   夏天将过,年轻帝王的火气却不小,奏章散落满地,御桌前方圆五尺都没有下脚空。谢以行走了几步,便一脚踢开碍事的奏折,吓得李公公就是一哆嗦。而他身后的鞠婧祎也有样学样,一脚踢开另一边碍事的奏折,更是吓得李公公整个人都快站不稳身子。   “朕允许你动了吗?”   “想必圣上真龙天子,贵为龙体,不会与我这俗人一般计较这俗物的下场。”   谢以行拍马屁连思考都不用,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早已习惯他的轻佻,苏靖柯懒得继续和他掰扯,转而看向他身后的鞠婧祎。年纪轻轻便万人之上,皇帝扫视她的目光,与镇南王在沙场历练多年的一身血气完全不同。他的视线,是高傲的,目空一切的。   “见过圣上。”   鞠婧祎简单行了一礼,便乖巧地站在谢以行身后。反正有师兄罩着她,其余的,就让师兄帮忙收拾吧。   “呵。”苏靖柯突然一笑,“你这师妹,倒是机灵。”   谢以行全然当成夸奖,一脸与有荣焉,“那可不是。”   细微的声音响起,鞠婧祎左右观察了番,最后确认,这磨牙声是御桌前的皇帝发出。   “谢意之,最近是不是太闲了些?”苏靖柯这么说着,从桌上拿起一枚玉佩扔给谢以行,“指挥使的腰牌,吏部那边也已登记在册。”   “多谢圣上。”   谢以行转身将玉佩递给鞠婧祎,喜笑颜开。   “你退下,朕与你师妹说几句。”   收失地   “怎么。”苏靖柯看向因他一句话而严阵以待的谢以行,眼里带着点戏弄,“还怕我吃了你这师妹不成?”   却不想谢以行只是略一愣神,便正色道,“圣上,臣这师妹年纪幼小,若是有什么不敬之处,还请圣上体恤一二。”   说罢,便和李公公一起退出殿外。   见他如此,苏靖柯收了笑意,整个人像是瞬间拒人于千里之外,不易亲近。鞠婧祎微微一怔,没有想到,皇帝貌似很看重师兄。   “暗门指挥使,你可知,这官职代表着什么?”   看不明白苏靖柯的面色,鞠婧祎不敢造次,规规矩矩行礼,“还请圣上明示。”   “暗门督主,与丞相一样官居一品,指挥使仅次于督主,相当于二品官员。”他顿了下,似乎在观察鞠婧祎的神色,却没得到什么想要的回答,便继续道,“一直以来,指挥使都是空缺,朕,也没有多在意这个位置。”   “不过谢意之还是第一次向朕讨要官职,朕总是会好奇一些,他这师妹,到底是何许人士。”   “草民苏南江州人氏。”鞠婧祎还认真地歪着脑袋想了想,解释道,“当年还是师兄将草民捡进师门。”   喂喂喂,套路不是这么玩的!不应该是自我贬低一番再感谢他的高看吗?然后他才能顺利成章提出自己的决议,让鞠婧祎心甘情愿听他的派遣啊!   苏靖柯眨了眨眼,被鞠婧祎的不按套路出牌砸蒙了。该说果然不愧是谢以行的师妹吗?这一句话就把他堵住。   心烦意乱中,他拿起茶盏抿了口,迅速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做。故意将谢以行调开,就是为了方便忽悠鞠婧祎,却没想到,第一步就出师不利。   其实他完全可以直说,可是身为皇家人的习惯,导致他喜欢绕着弯说话,什么话都说别人说了。所以遇到鞠婧祎这种习惯直来直往的,自然是无法达到套路的目的。   就在苏靖柯思考该如何开口,鞠婧祎像是对他这就差抓耳挠腮的模样看不下去,开口问道,“草民是否需要做些什么?”   无功不受禄。她也知道虽然谢以行是好心,但这么好的一块大饼落在她头上,她却什么都不做,自己心里都有些过意不去。   总算可以有台阶下,苏靖柯放下茶盏,清了清喉咙,“既然被吏部记录在册,就不用自称草民了。”   “是。”   “剑南道一带水患频生,有消息称不少地区动乱,可朕并未收到任何相关的折子。谢意之又刚刚暴露身份,不便前往。朕希望,能得到确切的事实,而不是坐井观天被蒙蔽。到了当地,朕会派人协助你,最好这几日便动身。”   “给你两个月的期限查明具体情况,其余时间,皆可自由支配。”   鞠婧祎疑惑,“圣上相信草,臣?”   她抓住了年轻帝王眼中一闪而过的悲怆,却不明白他为何而难过,只是觉得,这难过是真的很难过了。   “你是他的师妹。”苏靖柯缓缓道,“朕自然是信的。”   总是要走出这一步的,不是吗?自己再这么疑神疑鬼下去,只怕是真的要重蹈父皇的覆辙。   “下去吧。”   鞠婧祎轻轻退到门边,转身推门前,她最后看了眼大殿中的皇帝。也许是错觉,也许是这空荡的大殿作对比,突然间,她感觉对方很孤独。   不过那个位置,本来就是孤独的吧。   “怎么样?”一出门谢以行就凑了过来,“没为难你吧。”   “当然没有。”   本以为谢以行会打破砂锅问到底,没想到问一次后便没了声,视线落在大殿重新合起的大门上,眸色深邃。   鞠婧祎奇怪,“师兄,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谢以行拍了拍鞠婧祎的肩膀,“跟我来,送你几样东西。”   西北大营位于距离豫州几里外,豫州附近就有片大沙漠,什么都没有只有沙子。每天早晚都会刮起一阵风沙,有时候风沙大的,根本看不清。这个时候不适合练兵,将领们会选择这个时候聚集在一块开个小会。   赵嘉敏来到这已有两个月,却一直没法在其中插上话。或者说,是他们根本不给她插话的机会。但她每次会议都会准时来参加,从不缺席。   几个月前北安侯交出虎符,返京等候圣上抉择。前脚刚走,后脚蛮族就像是得知了消息,突然出兵,趁换防疏漏之际将几座边关小镇拿下。如果不是镇北军迅速镇定下来趁机反攻,只怕豫州也有安危。   这段时间,大家一直在讨论如何夺回几座小镇的计划。   边关一带小镇布防都专门设计过,易守难攻,相互有着密切的联系,一直以来北蛮都非常头疼,可如今,头疼的对象却成了自己。   “哎呀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中郎将何勇生了气,一拍桌子道,“干脆老子领一伙兵,就这么直接打过去。蛮子有什么好怕的!”   “你去你去。”都尉江密冷笑着挥手,“就你是好汉,不怕把兄弟们折进去!”   两人大眼瞪小眼,越来越近,众人一看,赶忙将两人拉开。   “我觉得,”江密身边的年轻小将军出声道,“还是用声东击西的办法好。”   “什么法子不能用?”即刻便有人反驳道,“但侯爷又不在,蛮人越来越狡猾,没有侯爷坐镇,什么法子用起来都不稳妥。”   众人一阵沉默。   “嗯哼。”坐在角落的姚彦州突然出声,“诸位不如,听听郡主的想法?”   毕竟是监管兵力调配的调度使,发话还是有些力度的。屋内所有人的视线瞬间落在赵嘉敏的身上。   阿宁就站在赵嘉敏身边,光是那视线的余光就逼得她下意识想朝后退,心里不由为赵嘉敏担心起来。   “哦,不知郡主有何见解。”   面对这群人之中最熟悉的江密,赵嘉敏心却没有底。说起来,她与江密也有几年未见,基本可以算得陌生人了。   “胡小将军提出的声东击西,便可以。”   听她这么说,众人原本还期待的眼神瞬间变暗,这算什么办法。   “不过,还可以试着,无中生有一下。”   江密问,“如何?”   “让他们误以为我们是在声东击西。”赵嘉敏微微笑道,“真亦假时假亦真,这段时间我观察了下北蛮的换防,他们并没有进驻太多兵力,虚晃几招,便会撑不住的。”   “这算什么办法。”何勇不以为然,“不还是声东击西的打法。”   江密沉吟了番,突然挑眉,眼中带着试探看向赵嘉敏,“郡主可有十足的把握?”   “都尉若是愿意信我。”   “好。”江密按住身旁的何勇,“既然如此,请郡主点兵,我等恭候郡主的好消息。”   帐内其余众人互相换了个眼色,纷纷学着江密矮身朝赵嘉敏行礼。   “郡主。”出了帐门阿宁亦步亦趋跟着赵嘉敏,担忧道,“他们不会不听郡主的吧。”   “阿宁。”赵嘉敏的声音重了些,“他们是军人,不是街头小混混。”   “保家卫国,比勾心斗角更加重要。”   雨蒙蒙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皇帝给的期限紧促,蒙蒙秋雨中,鞠婧祎向谢以行告别后便一路沿官道南行至江南道,又换水路朝剑南道行去。换乘途中,她终于腾出时间给师父写了封信,顺便拿出谢以行送给她的鲲鹏,思索着给赵嘉敏也写一封信。   鲲鹏是千机院制作出传递讯息用的木鸟,来往南北也就两三天时间,又不用觅食休憩,比信鸽方便许多。但这东西精贵得很,千机院也就做出了三只,除了一只给皇帝,剩下两只全部给了暗门,谢以行又特地留了一只给鞠婧祎。   不过想了许久,她也不知道该给赵嘉敏写些什么。思索间,笔墨晕湿了一块信纸,鞠婧祎干脆将笔搁下,先将给师父的信装好,叫来客栈小二帮忙跑腿送到驿馆。   视线一扫,她的目光突然落在窗台上的红色蔷薇。   就送这个吧。   伸手去摘花的那一刹那,脑海中却冒出谢以行交给她鲲鹏时,略带担忧的声音,“她真的在乎你吗?别忘了,当初不声不响离开的人是她。”   她告诉了不少人,唯独没有告诉你。   鞠婧祎垂头浅笑,可是这些事情,她并没有忘啊。   摘花的动作并未停止,避开尖刺,红色的花朵落在掌心。擦去雨珠,她小心翼翼拿起信纸夹起蔷薇花,抚平后压在砚台下,等待着花朵变干。   她只是没法放下她,所以只要她愿意鼓起勇气朝她迈出一步,她就愿意走向她。   这种奇妙的感情,连她自己都控制不了。   “姑娘。”跑腿的小二敲门,“信送到了。也问了船家,明日一早便有前往成都府的船。”   “多谢。”鞠婧祎从口袋里拿出一串铜钱,递给小二,“明日为我准备一份早饭便好。”   “好嘞,谢谢姑娘。”   关上房门,鞠婧祎便察觉到屋内有阵异动,“谁?”   “见过指挥使。”   回身看去,一名暗门装扮的蒙面人单膝跪地,“圣上命属下传话。”   “说吧。”   鞠婧祎有些意外,没想到暗门的人这么胆大包天,大白天穿着一身黑衣大摇大摆爬屋顶。她却没有想到,如果不是谢以行特地吩咐过,晚上不许擅入指挥使的房门,他们这些属下,又怎么会冒着曝光的风险在光天化日之下飞檐走壁呢。   “指挥使将所见所闻如实禀告即可,特殊情况可特殊对待,先斩后奏也可。若是途中遇到镇南王,不可打草惊蛇,需得全身而退。”   镇南王?   鞠婧祎一愣,她这才想到,镇南王的军营,就在剑南道管辖范围内。   曾经师兄说过,镇南王极有可能与瞿家堡联手试图谋反,但是根据后来的情况判断,是镇南王的手下出了奸细。   不过皇帝这么一吩咐,她倒是明白了。显然皇帝是对镇南王不信任。   “我知道了。”   蒙面人躬身退去,不留痕迹。   听着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鞠婧祎转身盯着砚台下的信纸犯起了愁,果然天上掉馅饼都不是那么容易吃到的。这次南行,根本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天色暗了下去,只留一半微亮,云朵却是鲜红的,像是被血色浸染。   赵嘉敏抬手像是想去触摸,伸到一半又放下,愣怔地听着身边人欢呼。   “啊!”   “郡主。”身边传来欣喜的声音,是小将军胡鸿轩,只有他愿意跟着她来打这场仗,“我们打赢了!”   是啊,赢了。   花了将近整整一天的时间,从黑夜到天明,再到黄昏,她从来不知道打一场仗,需要这么久的时间。   浓烈的血腥味让她有些难受,勉强遏制住心中的恶心,她低声吩咐道,“剩下的事情交给你了。”   “是。”胡鸿轩察觉出她的疲惫,点头道,“郡主放心吧。”   赵嘉敏纵马狂奔,也不知道跑了多远,终于逃离了那股让人难以忍受的血腥气。打着响鼻蠢蠢欲动的马左摇右摆,似乎还在激动当中。   “大,大爷。”   身前突然响起一阵轻微的声响,“求求你,放过我的女儿。”   赵嘉敏闻声看去,前方一对母女倒在地上,浑身是伤,衣服脏的根本看不清原本面目。母亲牢牢将女儿护在怀中,神色惊惧,小心翼翼朝后退去。   蛮族占领城镇后无恶不作,在他们看来根本没有善待俘虏这种事情。这段时间他们占据城镇,只怕居民被折磨的够呛。   刚刚没有注意,现在她才发现,这里到处都是废墟,一点也看不出这城镇原本的模样。   这样的地方,曾经是这母女俩的家啊。   “我不是蛮族。”赵嘉敏眸色一暗,开口道,“放心好了,镇北军已经将这里收复,蛮族不会再来了。”   她的嗓音沙哑了几分,脸也蒙上了层黄沙,看不清原本的面目。母女俩只能看见她明亮的双眸,又辨认出她身上的盔甲并非蛮人所有,才慢慢相信了些,没有那么抗拒。   “大帅!”   离老远就听见何勇兴奋的声音,一声马嘶,他顾不得头上歪戴的帽子就兴冲冲道,“我军仅仅伤亡十几人,蛮子退了几十里地呢!”   赢了一场仗,就能换来这些人真心的赞同,赵嘉敏心里涌上了股欣慰,之前的恶心被冲淡了些。   “那便好。”赵嘉敏点头,“对了,她们的安置就交给你了,我先回军营。”   何勇这才发觉眼前的母女俩,连忙答应道,“大帅放心好了。”   纵马远去,赵嘉敏并未回军营,而是在不远处一片草地上停留。   脱去厚重的头盔,眩晕感顿时上头,过了好一会才消散。盔甲虽然能护住身躯,但是对于她来说,却是那么陌生,就连身子都有些控制不爽。   但是对于她来说,最难受的,还是面对战场。   她还是第一次,这么直观地面对生死与鲜血。   本以为这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离行前对父亲的担忧还有些不以为然。当她真的上了战场才发觉,自己还是太幼稚。   如果不是因为心中那个要成功回去的信念在支撑自己,可能第一次看见有人活生生死在自己面前时,她就已经想放弃了。   她杀人了。   赵嘉敏盯着自己的双手,胸口发闷,哪怕是敌人,她也从未想过自己要杀人。   不是没见过死人,但是自己亲手杀人,却叫她身子发颤,鼻腔里满是血腥味,叫她脑袋发晕,连思考都慢了半拍。   这只是第一场仗。   她在心里暗想,如果每一次自己都是这样,真的能撑下去吗?   脑海里闪过四处倒塌废墟的城镇,还有那对母女的眼神,那股蠢蠢欲动想要放弃的心思就像遇到光的影子,蓦地消失,无影无踪。   她为什么要来这里,她为什么要上雁荡山学武,为什么要在雁荡山学不到别的东西的时候转而去清风派。   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从第一次听到父亲说起这里的时候,她就在想,她要成为值得依靠的人,保护这里的人不受蛮族侵害。   如果连这点坎都过不去,她还呆在这里做什么呢?   蔷薇花   “郡主,你可算回来了。”   蹲在帐门口的阿宁满脸担忧,看见赵嘉敏的身影就连忙冲了上来,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郡主,没事吧,没伤到哪吧?啊?”   “没有,我身手好得很,没让人伤到。”   说是这么说,她目光却有些躲闪,动作也不太自然。   “郡主。”阿宁眼一瞪,“是不是腰伤又复发了?”   “没。”   事这个字眼还没发出来,阿宁就朝老军医的帐子方向跑去,边跑还边回头警告,“郡主你可别乱跑!乖乖等着我叫军医来!”   毕竟战场可不是江湖上讲道理的打法,排兵布阵是一回事,但冲入人群中那就是大乱战。有几次赵嘉敏都手忙脚乱,如果不是胡鸿轩和何勇帮忙,不然就不是现在这样动了旧伤那么简单。   等阿宁找来老军医,赵嘉敏已经趴在床上沉沉睡去。见她睡得沉,阿宁不忍心打扰她,让老军医把脉开了服药,便轻轻退了出去。连何勇过来说是要搞庆功宴,都被阿宁拦着挡了回去。   多亏阿宁,赵嘉敏睡了个舒服,但是对红色,多少还是有些抗拒。就连绛红色的木盒,都被阿宁收了起来,害怕让她难受。   不过军营里不少人对赵嘉敏的态度,都要恭敬不少,以前都只是面上做做功夫,可如今,大多眼里都多了重视。就连早晚的小会,他们也会询问赵嘉敏的意见。   北蛮似乎是明白想重新夺回城镇很难,这段时间只是来骚扰几次便跑,再没有大规模的行动。将士们除了训练外,还多了份日常工作,那就是帮忙重建被蛮族摧毁的城镇。   这日,赵嘉敏刚巡视完镇上的重建工作,就看见一堆人围在一起,阿宁站在最中间,身边姚彦州手里像是抱着什么东西。   “诶,郡主来了。”   一群人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她,“郡主!”“大帅!”   “你们这是。”   赵嘉敏一脸困惑,看向了姚彦州,“姚大人,这。”   “哦,这是千机院新制的鲲鹏,专门送信用。下官离京前,曾有幸在皇上的御桌前见识过。”姚彦州仔细打量了下手中的木鸟,“不过,这应该不是皇上手里那只,恐怕是千机院,特供给暗门的。”   一听暗门,众将士面露惊讶。   何勇问,“没想到这暗门还真存在啊。姚大人,你可曾见过那暗门总督?据说长得三头六臂和咱们普通人都不一样。”   赵嘉敏差点要忍不住笑出声,而姚彦州也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来。   “暗门总督也只是普通人。”姚彦州说着,看了眼赵嘉敏,“不过,也不能算普通人吧。这应该问郡主,郡主与总督也算相熟,毕竟这鲲鹏,也是专程送信给郡主的。”   “我?”   赵嘉敏一愣,又有种莫名的冲动,还有些激动。   难道是。   “大帅居然认识暗门总督?”何勇连忙问道,“那总督到底是何人?”   “谢丞相之孙,谢以行。”看这边热闹,江密也凑了过来,“京中之前传来的消息你都不记得了?郡主大殿请旨,还是他帮忙带的路,不然以郡主之前的身份,只能进含元殿,哪能进宣政殿啊。”   何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无关人士,怎么记得住呢。”   “切。”   众人一阵嘘声,别给自己找理由了行吗?   姚彦州将鲲鹏交到赵嘉敏的手上,解释道,“抬起左边翅膀,有一个按钮,它会自动打开肚子。记住要小心右边的按钮,那是用来销毁纸条的。”   说话间,赵嘉敏已经打开鲲鹏,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   “这。”阿宁生气,一把就要拿过鲲鹏,“什么破总督,送什么东西不好非要送这个。”   众人一看,是朵红色的蔷薇,被人细心做成干花,保存完好,   换做平时是挺好的礼物,可是现在。   赵嘉敏对红色的东西那么敏感,看什么都觉得难受。他们倒也没觉得有看不起的,毕竟郡主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能呆在军营里,还能上阵打仗,对于这种反应,他们也只是会有些忧心罢了。   “诶。”   赵嘉敏拦住阿宁,小心翼翼将蔷薇合在掌心。   这是她送给她的。   她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郡主,你不难受了?”   “没事。”赵嘉敏摇摇头,露出笑容,“我很好。”   南方的雨淅淅沥沥就是没有停歇,船上也是湿漉漉的,船家穿着蓑衣坐在船头喂家养水鸟,顺便骂骂咧咧吐槽这鬼天气。   趁着靠岸的功夫,几名客人下船买些水果和零嘴,码头旁又来了一群人,“船家,去蜀州吗?”   “去的。”船家眯着眸看了眼,又摆手道,“不成不成,人太多了。”   几人身着蓝衣,共六人,其中有两名少女,听船家这么说,面露嫌弃。   “师兄,我们何必与别人去挤这小船,自己租一艘多好。”   “是啊。”   “你们知道什么。”其中一少年哼道,“那群水鬼精得很,不和这些人一起,根本不会遇上。”   “你说是不是,季晨。”   领头的少年没有回答,而是看向准备登船离开的船客,“我们真的很急,不知有没有愿意的,我们可以赔付两倍船费。”   有几人听了露出犹豫,也有几人面不改色脚步不停。   这么一来,他们还是无法登船。   “季晨,我们再不走就赶不上了。”少年凑上来,低声道,“他们每月十五才会出来打劫,错过这次,便没有机会。”   季晨脸色微沉,上前一步拦住最近的一人,“这位公子,能否请你将船票卖给我们。”   “对不住,我也赶路。”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其中一名少女直接威胁,“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小清。”季晨喊住少女就要脱口而出的话,礼貌道,“还请公子通融一番。”   他之所以拦住此人,是因为此人并不像其他人一般神色匆匆,反而一股气定神闲之感。他基本可以判断,这人并不是口中所说的赶路。   对方却不理他,自顾自上船。   “哼。”   季晨身边的少年抡起剑鞘,就要砸向对方的后背。却没想到这人像是背后长了眼,转身朝他看来。   那眼神冰冷,竟然震得他不敢再动一下。   “哎呀打人啦!”   不知是谁,吼了一嗓子,在这吵闹的码头上莫名的清晰。   “仗势欺人啦!为了一张船票居然威胁还打人!”   一书生模样的白面小生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扯着人就往后退,一边退还一边喊。   “你!”   这下所有人都看着他们,季晨自然知道不好收场,连忙拦住身边的少年,让他们离开。   “哼,自己找死。”   “哎哟我去。”进了船舱,白面小生抹了把额头的雨水,看向身边收伞的人,喋喋不休指责道,“我说你这小丫头,怎么又跑来了,还敢往蜀州的方向走,不要命啦。”   鞠婧祎的动作一顿,面带困惑,这人……   “你不记得我了?”白面小生瞪大了眼睛,拿起刚摘下的头巾,捂住了半张脸,“你怎么能不记得我呢!老子长得那么有辨识度!”   “裴,裴将军?!”   鞠婧祎目瞪口呆,这,他。   剃了胡子还真就认不出来了。   探水鬼   “你怎么来这里了?”裴清抢先问她,又动手打了自己一下,“哎呀我真是傻,就该让他们把你弄下船才对。”   鞠婧祎眨了眨眼,刚刚听得那群人说什么水鬼,裴清又这么说,倒是挑起了她的好奇心。显然这水鬼闹得动静不小,连镇南王都引了过来,看了这几日的汇报,终于可以不用提那些无聊的琐事了。   “你呢?”鞠婧祎反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还不是我家王爷给皇帝上奏说剑南道的蜀州汉州彭州这边水患又有土匪,结果小皇帝死都不信,王爷不能随便来蜀州,只好派我来喽。”   原来告诉皇帝的是镇南王。   怪不得皇帝要让她来调查了,镇南王的奏折皇帝肯定不会信,又不敢大张旗鼓调查怕惊起不想惊动的人。她这个傻瓜,倒是给想打瞌睡的皇帝送枕头了。   “我刚刚听那行人说什么水鬼,你知道吗?”   说到这,裴清收起那些不着调的表情,正色道,“水鬼的事,我也只是刚刚听说。”   今年入夏以来通往蜀州的瞿峡一带突然出现一队匪寇,他们专门打劫来往船只,每月十五,准时的不像话。这时节雨量大,江河也开始涨水,好不容易有几次落潮,人们都想趁着这时间赶紧过去,正巧十五这时候,又经常是风平浪静。   这群人是前几年忽然冒出来的,瞿峡本就是重要交通枢纽,附近山林又茂密,官府几次围剿都不成功。再加上水患加重,流离失所的灾民越来越多,也造成了这群水鬼队伍的渐渐壮大。   “那刚刚拦我的人,你认识?”   “他们是青城派的人。”裴清道,“这些名门正派,不都是想捞个好名声,就过来凑热闹。上个月,已经过去了一拨,可水鬼还挺聪明,直接让他们过去了。”   “是吗?”   裴清朝后躲了躲,“喂,你用这种眼神看我做什么?”   “这群人不是普通的劫匪吧。”鞠婧祎凑过来低声道,“不然为什么镇南王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也让你来?而且这船上只有你一人?”   裴清哪里是嘴巴能关住的人,被她这么一逼自然什么都吐了出来,“当然不是普通劫匪,这群傻小子自以为武功高就能抓人?王爷怀疑水鬼的背后是剑南道的巡抚和提督,到时候他们被抓了也说不准。”   “船上自然只有我一人,不过附近山路上埋伏了我的一个小队,到时候水鬼打劫,我跟着摸到他们老窝,然后再做打算。”   “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鞠婧祎想了想,“别让你的人动手。”   “为什么?”   “你难道不知道吗?皇帝对你家王爷早就有了疑心,你出现在这里便算了,还带一小队人马,万一被皇帝知道,有你家王爷好受的。”   “你什么意思。”裴清虽然想法简单,但也不是傻瓜,立刻反问,“你怎么知道小皇帝是怎么想的?我的人,为什么会暴露?”   鞠婧祎被他这么一问倒是懵了下,她哪知道这家伙突然就智商上线,反问她这么多。   她当然知道皇帝怎么想的,而且她屁股后面跟了一队暗门的人,现在裴清肯定已经暴露。不过就他一人还好,若是他带来的一队人马出现,皇帝那边也就瞒不住了。   她也不会信师兄会为镇南王隐瞒这件事。   “算了,你不愿意说就算。”裴清也不逼问她,只是嘱咐道,“还有几日的路程,可能还会有门派加入,小心点。”   有脚步声传来,似乎是有人要经过这船舱,裴清不便多说,低声道,“我在左舱,到时候有事找我。”   晚上雨声渐停,鞠婧祎走上船舷,在角落处掏出一只小巧的口哨。哨声短促,很像鸟雀的叫声,即便是熟悉鸟叫声的人都很难分辨。   不知从哪冒出一道黑影,“指挥使。”   “将这份折子交给皇上,剩下的路,你们就不用跟了。”鞠婧祎吩咐,“直接去瞿峡附近埋伏,等我找到对方巢穴,再发消息给你们。”   “是。”   “对了,还有。”鞠婧祎思索了下,“如果鲲鹏飞来,你们替我保管,这段时间事情有些多,可能要麻烦你们了。”   “属下遵命。”   船继续行了两日,裴清果然没有说错,沿途又有三人上船,不过他们的手法比起青城派的几人‘温和’了许多,没有冲突就让几人下船离开。   新来的三人似乎与青城派的人是对头,上船后基本是看对方不顺眼的劲头,尤其是青城派的两位姑娘,对那领头的三小姐很是讨厌,却又忌惮的很。   “你别看那姑娘温温柔柔的样子。”趁着午饭,裴清又凑了过来,“她可是唐门的三小姐,叫唐雨檬,最擅长用毒。千万别惹她,不小心中毒我可救不了你。”   鞠婧祎头顶冒出三条黑线,她没事惹唐雨檬做什么?   “不过这下子,这船倒是热闹。”裴清叹道,“也不知道那群水鬼会不会看出来,直接越过这船。”   鞠婧祎沉吟道,“也许这船,真有些什么蹊跷。”   “啊?”   “那青城派与这唐门的人看起来就有龌龊,为何会挤在一块?”   “这应该是最后一艘在十五经过瞿峡的船,他们自然要来。”   鞠婧祎瞥了他一眼,“所以,为什么都要挤在最后?”   裴清一怔,对啊,为什么都要挤在这最后一艘船呢?   “恐怕这船上有什么会吸引水鬼的大肥肉。”鞠婧祎扫了圈周围的人,“难道,是那人?”   裴清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却只看到一人坐在拐角,慢吞吞吃着饭。   “很普通一人啊。”   “他身边几人,注意力都在他身上,但是没有恶意,而且皮肤粗糙微黑,身材偏壮,双眼有神,很像常年走镖的。”   “这么厉害。”裴清看向她的眼神都变了变,“深藏不露啊。”   鞠婧祎笑了笑,“见多了。”   “啊?”   “没什么。”   她以前与师兄做任务的时候经常与这些镖局的人打交道,自然知道这些人的习惯,是以一眼就看出来了。   不过对方也挺厉害,孤身一人带着这么多镖局的人,只怕是东西少却很贵重。   那么青城派与唐门的人,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还是说。   鞠婧祎眸色微沉,这人,就是他们中某一派放出的大鱼呢。   以往出去做任务从来不用考虑这么多,现在什么都要自己思考,只是想想便头疼。身边这位裴清大将军又是指望不上的,如果赵嘉敏在就好了。   想到这,她又后悔让暗门属下保管鲲鹏了。   “大家注意了,马上就要过瞿峡,小心自己的行李。”   被水鬼打劫也算是常事,船家特意提醒了一句,“船要加速,大家坐稳了!”   “小心。”   裴清低头打量了番鞠婧祎,疑惑道,“你那软剑呢?”   “没带。”   “啥?”   这声有些大,引得不少人看向他们。   “傻不傻。”鞠婧祎很无语,“暴露身份啊会,你说我一雁荡山的非本地的过来,他们青城派和唐门的会怎么想?”   “那你没有武器怎么办?”   “放心。”   她可是特地从师兄那捞到不少好东西。   明抢人   雨已经停了,但崖边石壁高耸,似乎没有下脚的空位,江水湍急,根本没有办法拦截船只。   崖顶,一行人穿过满是雨水的树林,趴在视野开阔之地,俯视下方湍流的江河。外衣已被雨水打湿,蒙面的布巾紧紧贴在脸上,但脚上的靴子,却一点也没有沾上雨水。有人抬脚移动位置,隐约还可以看见足底闪烁的冷光。   “怎么样?”   “唐门和青城派都在,共二十三人,伪装成船家三人。另外还有两人面生的很,兄弟们打听了下,一南一北而来互不相识,而且看打扮,是普通书生。那北边来的人晕船,途中下船买过晕船药。”   “好。”领头人盯着由远及近的船只,低声道,“大伙准备。”   “三小姐。”   唐雨檬身边一中年人打量了番外面的环境,低声道,“差不多就是这了。”   “准备。”   她声音不高不低,旁边青城派几人听了个清清楚楚,面色不一。   “季晨。”其余几位少年似乎有些着急。   季晨却神色不变,“吃饭。”   借此机会鞠婧祎四处看了看众人神色,其中还是有几人应该只是普通船客,而余下的,都是有些腿脚功夫。   “待会咱俩往角落里躲躲。”裴清轻声道,“打架那种事,让他们来就好了。”   鞠婧祎挑眉,哎哟,他俩还想到一块去了。   刚想说几句,就察觉船体一震。   两人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顺着震动朝角落滚去,还不忘顺走几把椅子。   “来了!”   话音刚落,水鬼们直接破窗而入,青城派的几人率先冲过去,与对方战在一块。那位唐门三小姐,却安安稳稳坐在原位,身边的两人看起来也没有动静的打算。   “我说,那位唐三小姐貌似和我们打着同样的主意。”   两人趴在角落里围观群战,前面还胡乱搭着桌椅遮挡。裴清下意识点点头,可是身边传来轻微的细小的声音让他有些好奇,转头一看,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   鞠婧祎不知从哪拿的瓜子,正津津有味地嗑着。   裴清的眉毛抽了几下,最终选择不要脸地伸手,“给我来点,小丫头还吃独食。”   “话说这青城派真不给力。”裴清一边嗑瓜子一边品评,“这群人一看就是野路子,哪打得过。”   话还没说完,青城派的几人便着了道,除了季晨苦苦支撑外,其他都被水鬼的暗器所伤,再加上船体并不稳当,站都站不稳。   “小姐。”   “嗯。”   见到青城派的人落败,唐雨檬这才让自己的人上。   “唉。”裴清吐出瓜子壳,叹道,“据说蜀中几大门派一直在相争,如今看来真是关系极差,连个忙都不帮。”   鞠婧祎干脆将剩下的瓜子都塞到裴清手里,“裴大将军,吃瓜子吧。”   真是人不可貌相,原来这位将军大人还是个话痨。   唐雨檬一声令下,划船的船家还有几位船客都亮出武器与水鬼缠斗起来,一时间战局朝他们倾斜,水鬼们越战越退。   “奇怪。”   裴清看得正乐呵,不由问道,“什么奇怪?”   “水鬼,好像有些不对劲。”   感觉并没有使出全力一般。   鞠婧祎的视线朝旁边挪了挪,余光瞟见那原本被镖师围住的年轻人,此刻身边没有任何保护。可能是看水鬼被压制,原本他身边的镖师都去帮助唐门的人,他却孤零零的站在那里,身后隐约有几道人影。   她瞳孔猛地一缩,突然一指脚下,“老鼠!”   身边裴清注意力全在前面根本没注意脚下,听她这么说立刻毛孔炸开,顾不得此刻是什么情况,猛地蹦起,“什!”么!   下一秒,他就被鞠婧祎朝右拼命推了过去,骤然失去平衡,“你!”个死丫头!   本以为自己会直接倒在地上,却没想到身后还有个倒霉蛋成了他的垫背。听得‘哎哟’一声,他和身后那人一同倒在地上。随即便看见头顶划过一阵寒光,裴清只觉得头皮都有些发麻,命都不是自己的,要靠别人帮忙吊着,这简直比他跟着王爷驰骋沙场还刺激。   原本还扮作瑟瑟发抖的船客,此刻却变成了杀手,裴清根本分不清对方是想砍他还是他身底下那个倒霉蛋还是干脆将他俩一块砍了。   反正三把刀同时朝他们袭来,他手上又没有称手的兵器,只能下意识抬起胳膊抵挡。   这胳膊断了,王爷能给他算工伤吗?   裴清正悲催地想着,就见一把折扇轻飘飘挡住了三把刀,看似纤细的手腕翻转,简单一个动作,就将三把刀原路推了回去。   “哎哟我的娘嘞。”裴清松了口气,便开始朝鞠婧祎耍贫嘴,“我说你拿什么打架不好,非要拿扇子,使得上劲嘛!”   “咳咳。”身下突然传来动静,“这位兄台,能否换个位置靠?”   裴清这才发觉自己还压在人家身上,连忙起身,“对不住对不住,来来来,兄台我扶你一把。”   那边鞠婧祎并不恋战,逼退杀手便回到裴清两人身边,迅速问道,“东西带齐了吗?”   裴清刚想答一句老子无事一身轻哪像你磨磨唧唧,身边那倒霉蛋兄台已经点头,鞠婧祎直接抓起两人衣领,头也不回朝舱外飞去。   “他们跑了!”   舱内也不知是哪方开口,但这一声响起,无论是哪方人,都停止争斗,一同朝三人背影追去。除了青城派的几人,面面相觑。   来到甲板,还有些蒙蒙细雨,鞠婧祎抬头望去,前方不远处的山崖自上而下垂着几条绳索。看来这群水鬼就是想利用这些绳索逃离,避免有人反追。   “轻功如何?”   裴清愣了下,又看了眼山崖,面色发憷,“不,不行。”   鞠婧祎朝下面看了眼,“那水性。”   “还成。”裴清很自信地点头。   下一秒,他的屁股传来一阵剧痛,整个身子不由自主朝前倒去,“你妹!”   整个峡谷都回荡着他有些变形地怒吼,而鞠婧祎却早已抓着倒霉蛋兄台,顺着绳索攀登至崖顶。不过等到达崖顶,她的内力也已经用完,甩开倒霉蛋,连忙用最后的力气将剩余的绳索烧断。   待众人出舱,看到的正是崖边绳索被烧的模样。   水鬼们眼里划过恨色,纷纷跃进江水之中,迅速消失踪迹。   唐门的人也面色不爽,中年人望着崖顶的方向脸色发黑,“小姐。”   推开手下人为她举起的雨伞,唐雨檬露出娇笑,“好得很,敢从本小姐手底下抢人!孟叔,好好查一查对方是谁。”   “是。”   孟叔担忧道,“那接下来。”   “当然要追。”唐雨檬冷哼一声,“青玉石可是桩大买卖,本小姐好不容易从官府手底下抢来的,哪能那么容易被人截走。”   “唐雨檬!”季晨也来到甲板上,“那人到底是谁?!”   “你不都猜出来了?”   季晨一怔,“许文彬,你,你居然敢抢巡抚要的人!”   “本小姐怎么不敢抢?”唐雨檬轻笑,“他堂堂巡抚侵占他人私产,本就为人不齿,更不敢声张。”   只是。   唐雨檬抬眸看向逐渐远离的崖顶,恨不得将那人生生扯下来。   明明就差一步,只要过了这瞿峡。   流放犯   天气渐冷,北风呼啸而过,简单搭起的木棚根本阻挡不了,吹得挂在门上的帘子摇摆不定。坐在最里面的人口中骂骂咧咧,命人搬起一块大石压住帘脚。   “这鬼天气,可真不消停。”   城镇被毁需要重建,西北大营的人手不够,林甫得知后特地命人送来一批囚犯帮忙。   马不停蹄赶来,却没有一口热饭可以吃,还要坐在这风口吹凉气,想想,心里就不舒服。几个衙役围在一起,占据了棚内最好的位置,等待炉上的水烧开,可以喝上一口热茶。   “监工在哪?”   见来人衣着不像普通人,几名衙役连忙换上谄媚的表情,凑了上去,“大人,有事吗?”   “哦,将军问你们休息好了没有。休息好了,就去帮忙吧。”   “好了。”衙役连忙道,“放心吧大人。”   顺便还推给对方一袋银钱,“大人,有没有什么好酒?兄弟们走了这么远的路,可一口酒都没喝上呢。”   接过钱袋的手颠了颠,“看把你们给馋的,放心,一会就给你们送过来。”   衙役乐得开怀,却没有注意身边囚犯们愤恨的神色。   在附近草场骑马溜了圈,赵嘉敏直接进城,想看一看目前的进度。正巧撞到了何勇与胡鸿轩,三人打了声招呼,干脆一路。   “蛮子也是够狠,三个镇子一起毁掉,现在盖房子的进度有些慢,镇子里的伤员不少,咱们大营分出来几个帐子都不够用。”何勇道,“大帅,这几天记得催催林甫那个小白脸,人看着挺精神,怎么做事这么慢吞吞跟乌龟一样。”   “这也不能怪林大人。”胡鸿轩道,“现在重建和支援镇民需要的东西都很多,这是要分别上报工部和户部,再由尚书点头,才能将东西运过来。工部、户部平日里事务都不少,林大人的速度已经很快了。”   “奶奶的。”何勇怒道,“尽喜欢玩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重要的事情先办,连这点事情都不懂吗?”   见胡鸿轩很无奈,赵嘉敏递给他安抚的笑意,“这样吧,干脆我让林大人以我的名义,上报两部,这样应该会快一些。”   “好。”何勇点头,“这样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附近突然传来一阵笑声,“赵青一向自恃清正廉明,女儿倒是个滥用私权的!”   “谁!”何勇翻身下马,踢飞一块碎石,“有种说人坏话,没有种出来吗?!”   赵嘉敏拦不住他,干脆也跟着下马,四处寻找对方的踪迹。   被何勇这一嗓子吓到,附近搬运砖石的囚犯纷纷跪下,连监工的衙役,都有些瑟瑟发抖,连手中的鞭子都忘了甩。强撑着两条腿,跟着喊了一嗓子,“谁!大人都说了,还不赶紧出来!”   其实他不用喊这一嗓子,也很容易发觉对方所在。   跪地的人群中,只有一个人,还站在那里,身边有人扯着他的衣角,想让他跪下,但他不为所动,与何勇遥遥对视。   何勇眯着眸子,想认清对方的模样,“你是。”   此人身穿囚服,手上脚上都戴着镣铐,背脊佝偻,脸上胡茬凌乱,根本看不出模样。只有一双眼睛,尾部微微上钩,黝黑的瞳色阴冷的吓人。   “李鹤。”   “李鹤?”何勇一脸懵,“谁啊。”   就在对方双眸开始冒火的时候,赵嘉敏试探道,“前兵部尚书李鹤?”   “哼。”李鹤冷冷道,“正是。”   “你认识?”何勇问。   “不认识。”   “那他是谁?”胡鸿轩问。   “前几年他贪了兵部划给西北的银钱,父亲拒绝了他的行贿,整理了证据上报朝廷。因为影响不好,皇上大怒,我记得是五服内十年不得入朝,全部家当充公,尚书府内众人发配边疆,作为流犯。”   “哦。”   何勇与胡鸿轩二人看向对方的眼神变得鄙夷,什么人啊这是。   “走吧走吧。”何勇顿时没了兴趣,“理这种人做什么。”   见三人牵着马要走,李鹤脸上露出恼羞成怒的表情,“赵青的女儿,你可知道,下一个被皇帝踩在脚下的人,就是你父亲!”   “你以为赵青和我不一样?我告诉你!他赵青再怎么装作大义,皇帝都看他不会顺眼!到时候,有你哭的!”   赵嘉敏步子顿了下。   何勇连忙拉住她,“别和这种人一般计较,脑袋坏了,有问题。”   他脸色一沉,这死老头,可别是故意说这些话想刺激赵嘉敏,也不知道周围有没有什么人的探子。若是赵嘉敏一激动说什么,让皇帝知道了,可就麻烦了。   赵嘉敏拍拍何勇的胳膊,示意他不必紧张,转身朝李鹤道,“你知道,为何现在在此处的是你,而不是我父亲吗?”   “因为我父亲,心里装着这边疆的安危,而你,心里只有你自己。”   “如果你觉得想象我父亲倒霉的模样会很幸福,那你尽管想象吧。”   上马前,何勇偷偷给她比了个大拇指,“说的不错。”   赵嘉敏笑笑,不回答。   纵马回到军营,她脱了外裳随意躺在榻上望着帐顶发呆。   见她回来,阿宁放下针线,给她塞了个靠枕,“郡主,是不是累了?”   “阿宁。”   “嗯。”   “你觉得,我可以吗?”   “什么啊?”   “替父亲好好接管这西北大营。”   “当然可以啊。”阿宁笑得很开心,“收复三座城池,郡主很厉害呢,大家都对郡主态度好了很多呢。”   “不是我厉害。”赵嘉敏摇摇头,“你当他们想不出来法子?”   她深深叹了口气,“他们不过是想给我一个机会。我表现的好了,他们便放心,我表现的不好,他们也会好好教我的。”   “郡主,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不是。”   一次两次的战役胜利,她只是靠着自己的小聪明,要想像父亲一样十年如一日保护这边疆安稳,需要的却是足够的经验和智慧。   她不确定,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这个资格。   她曾经那么期盼着这里,却在担子压在肩上的同时,疑惑着,自己是否能将这担子挑稳。   “阿宁。”   “嗯?”   “鲲鹏你放在哪了?”   阿宁起身,不知从哪扒出一个小盒子,“听姚大人说这鲲鹏精贵着呢。我怕哪个不长眼的打扫卫生把东西弄坏,特地藏得严严实实的。”   “帮我拿纸笔。”   阿宁挑了根细羊毫,又将砚台搬到塌边的小几上,边磨墨边问,“郡主,你要写信给谁啊。”   赵嘉敏拿起羊毫,笔杆搭在鼻子上,思索了片刻,犹犹豫豫,“一个,很重要的人。”   “啊。”阿宁莫名激动起来,“郡主,你是不是。”   她笑得暧昧,抿唇问,“看上哪家少年郎啦。”   赵嘉敏一怔。   “那么明显,还想躲躲藏藏。”阿宁道,“那天你看着那干花都快笑出皱纹了。大家都在猜,那偷心贼是不是长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直接就把咱们郡主的魂都勾走啦。何将军嘴上没有把门的,直接给那人取了个外号。”   “什么外号?”   “勾魂使者。”   “哈哈。”   赵嘉敏差点笑得将小几推倒。   也不知鞠婧祎知道自己这个外号,会不会气得想揍那家伙一顿。   疑云现   雨又开始变大,打在头顶上就像小石子般痛。山路难走,鞠婧祎不得不小心小心再小心,可惜身旁还有个倒霉蛋一直拖后腿,移动速度越发下降。   被随手扔到一边,皮糙肉厚的江湖人自然无恙,只是那倒霉蛋似乎养尊处优惯了。鞠婧祎内力都已经游走一个来回,恢复正常,而他还在那里摸着屁股哎哟哎哟叫唤。   终于在半山腰摸到一个山洞,鞠婧祎将湿漉漉的倒霉蛋推到最里面,又扯了扯洞边的藤蔓,将洞口伪装起来。倒霉蛋全身上下都湿透了,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可惜这里没有干柴,光有火引点不着火,鞠婧祎干脆用内力将衣服烘干。   “你手上到底是什么东西。”   倒霉蛋看了她一眼,不回答。   “我挺好奇的,让水鬼、唐门都那么在意。”鞠婧祎瞥了眼他怀中死死不愿放手的包裹,“很重要吧。”   等了半会,还是没有回答。   “好吧。”鞠婧祎掏出口哨,“我自己问。”   倒霉蛋面露疑惑,急促的口哨声后,外面传来动静。他犹如惊弓之鸟,吓得连连朝后退去,山洞只有这么大的空位,再往后退也仅仅是石壁。   如果可以,恐怕他都想将自己与石壁融为一体。   “指挥使。”   一人从藤蔓中穿了进来,正是之前鞠婧祎命令隐藏在瞿峡附近的暗门中人。   “这人,查查他的底细。”   对方只是看了他一眼,便道,“此人乃江南首富石崇金之子,石锦玉。”   “江南首富之子?”   姓石的倒霉蛋此刻已经和石壁贴合的毫无缝隙,听对方这么说,不由瞪大了双眸,“你怎么知道!我都长这样了还能认得出来?”   你长成啥样了啊。   鞠婧祎反正是没发现他和之前有什么两样,难道还能变脸不成。   “那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知道吗?”   “属下不知。”   “那他怀里的东西。”   “属下只知道前段时间石家发生了几件大事,不知是否与石公子出现在此地有关。”   “我说!”   石锦玉终于支撑不住,从墙上倒了下来,摔了一脸泥,“我爹被人威胁,命在旦夕,我要救他,就要交出我石家刚从蜀州挖出的青玉石。我怀里的东西是我的衣裳行走文书银钱还有提玉石要用的凭证。”   “青玉石?”   “那是一种极为稀罕的玉石。”暗门下属替她解释道,“据说价值连城。”   “是吗?”鞠婧祎挑眉,满脸不信,“你们家可是富可敌国,据说与谢丞相关系极好,怎么会被人威胁?再说,对方既然能威胁你们,却只是要一块破石头,这根本就说不过去。”   “不信就算。”   石倒霉蛋气鼓鼓的,抱着他的包裹蹲在地上,就像一条炸毛的大狗。   “喂,说说看。”鞠婧祎拿起地上的木枝戳他脸蛋,“也许我能帮你呢。”   “你?”石倒霉蛋抬起下巴,双眼朝天,“算了吧。”   “不说也没关系,我让人查,总是能查到的。”鞠婧祎平静道,“只不过在我查到之前,石大公子必须呆在我这里,浪费的时间,我可不负责。”   “你!”   “说吧。”   “呵。”石倒霉蛋冷笑一声,“我若是说了全部,公子可以将我父亲安全救出吗?”   寄人篱下又屋漏偏逢连夜雨,石倒霉蛋却不愧是首富之子,如此情形还知道讨价还价,丝毫不为威胁所动。   “看情况吧。”   “你!”   “石大少爷,麻烦认清现实,现在不是你耍小聪明的时候。”   “那便算了。”石倒霉蛋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四处打量了下,“反正你也走不出这瞿峡。”   “你是说唐门,还是。”鞠婧祎歪着脑袋,表情看起来特别无辜,“巡抚。”   虽然石倒霉蛋挺镇定,脸色不变,但鞠婧祎还是看到了他眼底的波动。   “看来你知道水鬼是巡抚手底下养的。”   “是个人,都知道吧。”   是吗?鞠婧祎瞥了眼下属,示意对方注意,继续套话,“那你还要给巡抚送青玉石?”   倒霉蛋沉默。   “有证据吗?”   “什么。”石锦玉一愣。   “关于巡抚养水鬼,还有,威胁你们交出青玉石的证据。”   “等等。”听到这里,石锦玉面色终于开始变化,“你到底是谁?”   “你不必知晓,你只要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值得我解救的价值。”   “有。”石锦玉站起身来,再没有刚刚倒霉蛋的可怜样,倒是多了几分富家公子的神采,“若是你想扳倒巡抚,我有证据。”   鞠婧祎反问,“石家与谢丞相算是世交,你们为何不求助谢丞相。”   “还是说,谢丞相与这剑南道巡抚,是一家人?”   石锦玉满脸嘲讽,“你怕了?”   “我当然怕。”鞠婧祎笑眯眯地,像只午后散步的猫咪,“这才出山,万一有人给我下套怎么办。”   她转而看向下属,“拨一半人带他安全离开,证据什么的记住整理详细点,一定要如实报告给总督。”   “总。”听到这个称呼,石锦玉微微睁大双眼,“暗门?!”   可惜没人回答他,为了以防他发出什么声音引来不该引来的人,直接打晕后迅速扛起,几人消失在丛林中。   留在洞外护卫的余下人等进来,领头一人交给她鲲鹏。   “什么时候来的?”   “就在刚刚。”   鞠婧祎打开鸟肚子,一张纸条滑了出来,只有一行字。   若是看不见未来的坚持,还要坚持吗?   洞内十分安静,洞外雨滴敲打石壁的声音清清楚楚传了进来,敲进了心里。   她一个人要面对那些风雨,一定很累吧。要不然,也不会问自己这么一个问题了。   鞠婧祎轻轻叹了口气,她多么想让她回来,不要去西北受那么多苦。但是自从看到赵嘉敏答应谢以行请旨的建议,眼底暗藏的跃跃欲试与期待欣喜,她就明白了。   明白了这家伙有多么开心。   所以她又怎么可能忍心,让这个家伙放弃翱翔只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呢?   “有纸笔吗?”   不得不说暗门装备充足,立刻有干净的纸笔递上。   鞠婧祎不假思索,提笔写下一句话。   若是能看见未来,还会坚持吗?   “出了瞿峡,尽快将鲲鹏放飞。”鞠婧祎吩咐,“顺着水鬼的踪影查出他们具体位置所在,弄清楚水鬼的性质。若是灾民聚集,联系提督进行招安,若是其他,不管用阴谋还是阳谋,都要将其铲除。”   “是。”   一人抬头,“指挥使,属下这一离开,可能无法及时接应并保护指挥使。”   “不用担心我。”鞠婧祎拿起木枝,在地上画了简略的地图,“接下来我会往汉中方向走,你们查明水鬼后,到时拨几个人过来追我即可。”   “这。”   “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不让你们难做的。”   说到这,鞠婧祎心头涌上一层忧虑。   希望暗门的动作能更快一些,至少赶在裴清之前。不管怎么样,她还是不希望镇南王被无辜牵连。   心上人   “这都五六天了,那木鸟怎么还不飞过来啊。”   阿宁在屋里转悠来转悠去,何勇与胡鸿轩一进门就看见这幕,互相对视一眼,两张脸都是莫名其妙。   “你转什么啊。”何勇一屁股坐在椅上,看了眼旁边正认真翻阅桌前一堆军务的赵嘉敏,转而低声道,“别打扰到大帅。”   阿宁刚想反驳,听到他这么说,连忙坐了下来不敢再乱动。   “鲲鹏放飞已经好几天了。”她脸上露出不满,“那人是没看见,还是不想回啊。”   何勇立刻起了兴致,竖起两只耳朵,“那人,真是郡主的心上人?”   “应该是。反正郡主都没反驳。”   “唉。”何勇一脸叹息地拍了拍胡鸿轩的肩膀,“没机会了。”   “什么没机会了?”胡鸿轩不明所以。   阿宁趁机打量了番胡鸿轩,边点头边道,“嗯,那人怎么也要比胡小将军好看,个子也要比胡小将军高点,比胡小将军强壮一点,最好,身份也要配得上我家郡主。”   “万一这些条件都不行。”何勇挤眉弄眼。   阿宁瞬间在心底想象了一个矮小肥胖的侏儒,顿时一万只羊驼呼啸而过。   “不要啊!”   赵嘉敏被她惊到,满脸疑惑,“什么不要?”   “这。”   恰巧一道小巧的身影穿过门帘,飞过何勇的头顶,落在了赵嘉敏的案头。   “鲲鹏!”   赵嘉敏脸上立刻换上欣喜的笑容,哪里还注意到其余三人在一旁叽叽喳喳。小心翼翼打开鲲鹏的肚子,一张纸条露了出来。   “诶,你去问。”阿宁推了推何勇,“你想出来的,当然你去问。”   “尊敬老人知道不。”何勇躲了躲,去推胡鸿轩,“郡主肯定不会怪你的。”   胡鸿轩连忙躲开,“何将军,我可是一点都不知道你们俩在谋划什么,别让我当冤大头。”   “你们三个。”赵嘉敏看完纸条,连忙收敛起笑容,托腮看向三人,一个个审视了遍,开始逼问,“到底在说什么?当我不存在吗?”   三人立刻起身立定站好,却又推推搡搡,谁也不愿意先说话。   “阿宁,你说。”   被点到名的阿宁满脸忧愁,深吸一口气,“郡主,这个人,有胡小将军个子高吗?”   赵嘉敏不明白他们在想什么,下意识便道,“没有。”还没我高呢。   在心底默念几遍身高不算什么,阿宁继续问,“那有胡小将军壮实吗?”   “没有。”还没我重呢。   啥?   阿宁以一种悲壮的眼神看向何勇,怎么都被你说中了!   何勇一耸肩膀,他也只是随便说说啊。   算了,如果是书生,那倒也没什么。   “那长得好看吗?”   “好看啊。”当然很好看啊。   阿宁开始哀愁,怎么办,她家郡主肯定是被小白脸给蒙蔽了!   “那,吟诗作对可以吗?”   “嗯。”赵嘉敏回想了下,“好像一般。”   不是吧!   “那他会什么?”阿宁苦苦挣扎。   “唱歌,弹琴。”   “什么!?”   赵嘉敏被阿宁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郡主!”阿宁冲了上来,“你喜欢个书生也就算了,居然看上了个乐伶?”   “乐,乐伶?”赵嘉敏顿时懵了。   胡鸿轩咳嗽了声,试探道,“既然能使用暗门的鲲鹏传信,即便是乐伶,也不是个简单的乐伶吧。”而且貌似传的还不是什么重要书信。   能拿这么精贵的东西千里传情,胡鸿轩有些咋舌,也是够奢侈。   阿宁和何勇顿时反应过来,是啊,他们怎么没有想到呢。   看着阿宁和何勇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赵嘉敏哭笑不得。   这些人的脑洞,怎么可以这么大。   她下意识看向手中的纸条,心底暖意渐生。   无论她长什么样,有没有才华,她都喜欢她。毕竟,这世上只有一个鞠婧祎,她所喜欢的鞠婧祎。   南方的雨季时间很长,却也到了终点,淅淅沥沥几天后终于停歇。   泥泞不堪的小道上,一群看起来十分疲倦的人正缓慢移动着,他们双眼无神,脸上满是尘土,似乎已经走了很久。   “娘。”小孩露出渴望的眼神,童稚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想吃糖葫芦。”   抱着孩子的母亲低下头轻声安慰,“再等等,乖宝宝,睡会吧,睡一会就能吃到了。”   声音虽小,但大家都听到了,脸上的悲意越发明显。   察觉到大家的失落,带头的里正面露愁色,“走了这么久,大家也累了,休息会吧。”   大水冲毁了半个村子,他们只能举村迁移,却不知道该去哪。找县令,县令也不知道,不仅仅是他们村子被淹,还有不少地方涝灾甚至是出现瘟疫。他们只好往东走,试图找到落脚的地方。   一行人蹲在路边,除了发愁,也没别的事可干。逃出来时也没带多少家当,沿途更没有什么吃食,准确来说,他们都已经饿了一天了。   “诶,有人来了!”   大家期盼的看向来人,却有些失望。   那人骑着一匹白马,正朝这个方向,可惜也只有一人。看服饰,倒像是普通公子哥,只是没有仆从。更奇怪的是,大家逃难都是往外跑,他倒是往灾区的方向来。   “吁。”鞠婧祎拉住缰绳,朝里正问道,“老先生,汉州是这个方向吗?”   原来是去汉州的。   里正点头道,“是,往前一直走,左边岔口就是。”   “多谢。”鞠婧祎扫了眼众人,问,“你们,是从灾区来的?”   里正愣了下,才答,“是啊。”   “那为何不去汉州?”   鞠婧祎有些疑惑,看地图,这里离汉州距离极近,而他们却像是要往外走。   里正捏紧手里的包裹,摇了摇头,“他们不收留我们啊。”   “是吗。”   看着神色呆滞,身上满是泥土的众人,鞠婧祎心底隐隐升起一股怒意,这群官员竟然如此胆大包天欺上瞒下。   一般来说地方都有专门的款项用来赈灾,除非是什么特别大型的灾害,户部才会依例拨款下来。只怕是剑南道的官员不愿将这款项拿出来,才故意隐瞒灾害。她为了赶近路,特地找了小路走,没想到没几步路,就碰上了几拨灾民。   他们都是不能走官道,被汉州城赶了出来,只能自己找地方。一路上,她身上值钱的东西都给了不少,现在只剩下一匹马和必要的东西。   “娘。”没睡一会,小孩便醒了,“我饿。”   “乖,等到了蜀州,娘就给你弄吃的。”   说着,母亲便湿了眼眶。说是这么说,到时候他们要去哪弄吃的啊。   众人纷纷避开眼,以此掩饰着眼底的绝望。   “老伯。”鞠婧祎将这一切看在眼底,想了想便翻身下马,松开手里的缰绳,“这马送给你们,至少,能分点。”   暗门准备的马自然是好马,极通人性,见鞠婧祎要将它送给灾民当食粮,立刻狂吠起来,抬起前蹄,想要甩开马缰。鞠婧祎反应极快,见它动静,便迅速抓牢缰绳,刚想拔出匕首给它来个痛快,就听四周响起了马蹄声。   白马也察觉到动静,立刻恢复平静。   里正面色变了变,“是马匪!”   马匪?   鞠婧祎眉头一皱,这些人想做什么?   遇马匪   “公子,你快走!”里正连忙将鞠婧祎推向白马,“我们没有东西,这群马匪折腾几下便会离开。”   白马倒是不计前嫌,乖巧地看了眼鞠婧祎。   但鞠婧祎并不动身,她听得清楚,不过来了十人,手里这把银针已经足够。   “哼。”不过一时,马匪便来到身前,领头的人打量了番鞠婧祎,摇头道,“瞧着穷酸样,你们确定之前是他给那些人银钱的?”   “是,确定。”   鞠婧祎心里一咯噔,他们不会,连那些难民都抢吧。   想到这里,她眼底闪过一道冷意。   这群人简直就是畜生!   “老大!”有一人凑了过来,“那边一队人马在打架,马上就要过来了。”   不用他说,众人都听见了,而且对方速度很快,不一时便穿过树林,出现在小道上。   “是唐门和青城派!”   没想到这些马匪倒是见多识广,鞠婧祎收起手中的银针,她已经认出两人,更不能随便暴露自己的实力。   唐雨檬与季晨各自站在两边,但青城派领头的显然不是季晨,而是另一人。   他率先发现这边的情况,挑眉道,“哟,这是怎么了。”   鞠婧祎站在一群难民和马匪中间实在是太突出,更不用说她身边还有一匹出色的白马。而唐雨檬和季晨自然认出了她,先是一怔,随即互看一眼。   察觉到异样,那人问身边季晨,“怎么回事?”   “柯师兄,唐门一直在找的那人,便是他掳走的。”   “哦?”柯白眼中的兴趣变浓,随即看向唐雨檬,对方的视线不离那人,显然是很在意,“嗯。”   “唐小姐。”马匪的领头先搭话道,“我们没有挡道的意思,还请自便。”   唐雨檬还未回答,便听鞠婧祎开口道,“唐三小姐,若是你愿意帮忙赶走这群人,并保证他们不会再骚扰平民,我便告诉你想知道的。”   她刻意压低了声线,早年习惯四处游历,自然知道怎么伪装自己。   马匪神色一凛,连忙看向唐雨檬。而这位大小姐轻轻一笑,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   “切。”   马匪只能悻悻而去,其中还有几人临走前恶狠狠地瞪了眼鞠婧祎。   鞠婧祎自然无所谓,朝里正道,“往东边走记得走马匹无法经过的小路,别被这些马匪找到。”   说着,她又趁机塞给那吓得连哭都忘了的孩子一个精致的小口袋,“乖,到时候让你娘给你买十串糖葫芦。”   孩子母亲还有些发愣,她笑着眨了眨眼,对了口型,“别让别人知道。”   “那你。”   鞠婧祎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   看难民们离开,没有人发觉,她才缓缓松了口气。   那里面是她身上最后的银钱,这下她能用来换钱的,只剩暗门指挥使的腰牌。不过这东西,她也不敢拿出来换钱。   但是,她转头看了眼唐雨檬,的大腿。   嗯,这位可是她今后的大金主啊,必须好好抱大腿。   “柯大少,今日本小姐还有事,先行一步。”   “诶,唐小姐这话说错了。”   柯白纵马来到鞠婧祎身前,“他拐走的,可是江南首富之子石锦玉。”说着,回头看了眼唐雨檬,“唐大小姐,这么一大笔买卖,想独吞啊。”   唐雨檬差点呕血,这本来就是他们唐家的买卖,什么叫独吞。   “柯白。”唐雨檬迅速策马来到鞠婧祎身边,冷声道,“先前的事看在你家老爷子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今天你最好乖乖的,别给我找事。”   本以为柯白会朝后退,没想到他更近一步,却被鞠婧祎那通灵性的白马上前挡住了去路。将柯白座下的马挤退了几步,它还打了个响鼻,回头朝鞠婧祎甩耳朵,像是在邀功。   鞠婧祎顿时哭笑不得,看来被当口粮这件事,就要成这马的心理阴影了,无时无刻不在讨好她。   “啧。”   柯白面露不满,上下打量了番鞠婧祎,“喂,小矮子,你叫什么?”   小矮子?   鞠婧祎翻身上马,牵起缰绳就让白马给了他一腿,“哎呀对不住。”   她伸手替白马梳理鬃毛,头也不抬道,“我这马有些野性,小心伤了你。”   柯白脸一阵红一阵白,刚刚要不是他闪得快,恐怕连马带人都要摔倒在地。他骑术精湛,很少有人这么让他难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唐雨檬笑弯了腰,对鞠婧祎的态度都好了不少,“跟我走吧。”   “柯师兄,还跟上去吗?”季晨策马来到柯白身边。   柯白稳住座下的马,抬头看向唐雨檬和鞠婧祎离去的方向,他神色平静,点头道,“当然要跟。”   这次出师门便是为了铲除水鬼的老巢,而唐门路数广,肯定与水鬼有什么联系。听季晨说,唐门护送了一个人去蜀州,却在船上被人截走。半路唐雨檬下船去寻,季晨派人跟踪发现她与水鬼的人有所联系。   不管这突然出现的人是什么身份,跟着唐雨檬,总能发觉水鬼的踪迹。   “怎么称呼啊?”唐雨檬问。   “谢,谢昭。”   “谢公子,功夫不错。”   “多谢夸奖。”   “不知谢公子,与京城谢家。”   “没关系。”鞠婧祎笑了笑,“我不过一介草民,除了这姓,跟谢丞相也攀不上关系了。”   话音未落,她分明看见唐雨檬眼底的忌惮。   谢斌,到底与这边有什么联系呢。   “小姐,青城派的人跟了上来。”   “让他们跟吧。”唐雨檬不以为然,“不过是想找水鬼罢了。”   水鬼?鞠婧祎眸色微动,“唐小姐,其实,我们也应该去找水鬼。”   “嗯?”   唐雨檬的眸子有些细长,嘴角带笑的模样,就像只小狐狸,“谢公子别告诉我,石大少爷在水鬼的手中。”   鞠婧祎屈起胳膊架在马脖子上,弯腰探向唐雨檬,煞有介事道,“唐三小姐真聪明。不过我也不确定。”   “不确定?”   “那位大少爷身娇体弱,我根本拉不动他,下山的时候干脆就把他扔在路边了。”   “什么!?”唐雨檬惊道,“扔在路边!”   “对啊。”鞠婧祎理所应当点头,“我干嘛要给自己带个累赘?”   “小姐。”孟叔凑了过来,“当天确实有数人分别离开瞿峡。”   唐雨檬视线掠过鞠婧祎的脸庞,心中犹疑不定。她命人查探鞠婧祎的身份,却到现在都一无所知,唯一的名字还是从她嘴里得知,并不知真假。   “能在瞿峡隐藏势力不被发觉,确实只有水鬼。”孟叔低声道,“或许这少年说的是真的。”   真的?   唐雨檬自嘲一笑,现在看来,她倒是免费给身后的青城派做了嫁妆。   只不过,他们想掀了水鬼的老巢,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能耐。   “唉,前面便是汉州了吧。”鞠婧祎抬手搭了个凉棚张望着,“有没有什么出名的酒楼?唐三小姐有没有什么建议啊?”   “酒楼?”   “是啊。”鞠婧祎说,“反正青城派的人甩不掉,干脆就大摇大摆的告诉他们我们在哪。他们心里有鬼,自然不敢出来,却又必须跟在我们身后。”   “到时候累的是他们啊。”   “说的不错。”唐雨檬点了点头,“孟叔,今晚就在望鹊楼住下吧。”   “是。”   守城战   被毁的城镇终于赶在入冬前几天重建完毕,而一直暂住在军营的镇民们得以回家。赵嘉敏驱马看着身边簇新的楼房,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像是被一张和煦又柔软的大网包裹住,心头的欢悦正在蠢蠢欲动。   她好想好想穿过这万里山河去见小鞠,与她一起分享这哪怕要用一万分的注意力来压制,都会忍不住倾泻而出的喜悦。   这些都是她参与的,她眼睁睁看着一点一点搭建起来的城池,尤其是看到大家欣喜的神情,她真的好开心。   胸口像是被什么温柔的东西填满,暖暖的。   “大家都好开心啊。”   阿宁跟在她身后,看着周围的景象,下意识称赞,“好厉害。我记得上次陪郡主来,还是什么都没有呢。”   “那是。”何勇骄傲地甩了甩手里的马鞭,“这可都是大家一起创造的。”   他也帮了不少忙呢。   “喂!”   “等等!你是哪家的孩子!”   人群中突然传来几声喊,似乎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赵嘉敏坐在马背上倒是占了巧,清楚地看见人群中围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两个士兵正在追他。   她皱了皱眉,连忙翻身下马,挤进了人群。   “郡主。”   阿宁也连忙跟着上前,将马随便扔在一旁。何勇无奈地看了眼自己手中三条缰绳,无奈地摇头,自己去找拴马的地方。   “怎么回事?”   小孩摔倒在地上,低着头也不说话。   追他的几个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赵嘉敏。面对这位年轻的女帅,他们还是有些紧张和羞涩。   就在这时,何勇挤了进来,大着嗓门道,“怎么了怎么了?”   士兵们见着他,一下子有了主心骨,连忙解释,“这孩子大家都不认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直在城门口瞎转。”   “是吗?”江密带着胡鸿轩也走了过来,“知道是谁家的吗?”   “问这孩子半天也不说话。”士兵答,“不过大家都说没有见过。”   是和家人走散了吧。   赵嘉敏心头一软,摆手让众人推开,自己向前蹲下身柔声朝小孩说,“怎么,是找不到妈妈了吗?”   “郡主。”江密来不及将她拉住,只好出声提醒,“小心为上。”   “放心吧。”赵嘉敏朝他一笑,又看向小孩,“跟姐姐说说,姐姐也许能帮你找到家人呢?”   小孩怯怯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清澈的眸中满是惊慌,将手脚都缩成了一团,小身子微微抖动,“嗯。”   赵嘉敏笑得越发温柔,伸手递到小孩面前,“来。”   似乎在犹豫,小孩过了半晌才有反应,缓缓伸手想要握住赵嘉敏的手。   “大帅。”见江密紧张的模样,何勇也不由担忧起来,低声道,“还是小心点吧。”   他哪曾想,大帅这两个字就像启动了什么开关。小孩原本还没有焦点的眼神刹那间变得阴冷无比,刚刚的犹疑惊慌全然不见,迅疾地纵身朝赵嘉敏扑了过来。众人都看得清楚,他从腿上拔出一把冷光闪烁的匕首,正准备□□面前少女的胸口。   四周尖叫声响起,赵嘉敏蹲在地上一时没有防备,根本来不及躲闪,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逼近。她瞳孔猛缩,身子已经僵在那里,唯有心跳快的,仿佛不属于自己一般。   汉州城外的青山上,鞠婧祎正与唐雨檬吹天侃地,不知为何,胸口倏地疼了一下。   像是一只无形的手穿过她的胸膛,揪住心脏的那种痛。   唐雨檬见她面色不对,问,“你怎么了?”   “哦。”鞠婧祎硬是压下那痛意,装作无事般,“没事。”   她这是怎么了?   “大帅!”   “郡主!”   “将军!”   各种声音乱作一团,吵吵嚷嚷,就像一群苍蝇围在赵嘉敏耳边怎么也无法消停。她的脑袋很晕,是那种很重,重的快要虚脱的那种晕法。但她知道,此刻的她不能晕。   努力将脑袋放空,让自己足够清醒。动了动四肢,还好,她还没瘫痪。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伤口,可是,手上这血又是谁的?   “都尉!”   赵嘉敏蓦地回神。   小孩已经被士兵制住,重新变回了呆呆傻傻的模样。谁也想不到,前一秒他可以如此准确,眼都不眨的将匕首□□一个人的身体里。   “江伯伯!”   她支起身子,看着一旁满身是血的江密,愣在了那里。   是江密将她及时推开,又替她挡住了这一劫。   “别哭。”江密抬手想替她擦泪,却没了力气,只能拍拍她的手背,“这里,还需要你。”   头顶传来姚彦州冷淡的声音,“郡主,北蛮大军压境,已经来到城门前。”   “军医!军医!”还有何勇带着哭腔的声音。   混乱之中,赵嘉敏却被他这一轻轻的动作震醒了。   她抹去泪水,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平稳,“留下军医和两个人在这护着江都尉,其余人各回各位,等待指令。何勇,胡鸿轩,跟我走。”   阿宁担忧道,“郡主。”   “阿宁,你留在这帮忙。”赵嘉敏紧了紧手心,止住手臂的颤抖,“姚大人,镇民的疏散就靠你了。”   姚彦州不咸不淡哼了声,不知何时拿来了她的剑,随手扔给她,潇洒地转身离开,“郡主,姚某便在城中静候佳音。”   身为调度使,他本来没必要呆在西北大营,完全可以在北庭都护府中住下。但不知道为什么,姚彦州一直呆在这里,从未提出要离开。   赵嘉敏不知道他是不是听从皇帝的命令监视自己,但她此刻却有些感谢他,他平静的声音让她找回了该有的镇定。   接下来,她该踏上她的战场,背负着他们的期待,赢得胜利。   当赵嘉敏登上城门,扑面而来的紧张气氛让她略微有些不适应,定神招来城门的哨兵。   “大帅。”哨兵简短的汇报了下军情,“北蛮似乎很了解我们的布局,现在攻击的都是我们薄弱的地方。”   “看来是前段时间做足了准备。”何勇沉声道,“大帅,北蛮这次是下足了本钱。”   放下手中的千里镜,赵嘉敏略一沉默,便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先锋营出击。”   胡鸿轩一怔,“攻?”   现在是北蛮攻击最强劲的时候,如果还要调出一部分人来攻击对方的话,只怕防守会更加薄弱。   “北蛮主要兵力都在我们防守薄弱的部分,显然是想趁机攻破防线,相对来说,自家大营防守也会变脆弱。”赵嘉敏道,“对面的旗帜是北蛮世子的皇旗,世子身份尊贵,受到攻击,他们不得不回防。”   “这时候就是他们最被动的时候,北蛮的缺点就在于大军灵活性差,找到这个机会,然后一举攻破。”   对方派来刺客刺杀赵嘉敏,目的就是扰乱军心,即便不能得手,也能使得对手谨慎对待,加强防守,一旦拉锯战开始,他们便占利。但赵嘉敏非要反其道而行,出其不意。   何勇双眸一亮,“大帅,末将请命!”   “好。”赵嘉敏微一点头,“何将军,就看你的了。”   反击战   穿过北蛮军队,何勇首当其冲,直接扑向北蛮主帐。赵嘉敏设想的不错,对方的军队见到主帐被攻击,立刻回撤一部分,而这边攻城的情况和缓了许多,防守的布局也可以重新开始。   “大帅。”胡鸿轩一直关注着战场,脸上忧色却丝毫不减,“北蛮恐怕早已有所准备,何将军带的人不多,坚持不了多久,时间一长,会被敌方堵死在中间。”   赵嘉敏咬唇,她果然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传令,回撤。”   她不敢迟疑,这次北蛮的指挥比她想象的要冷静聪明许多,若是不能想出什么法子,便只能死守在这里。   “大帅。”何勇大汗淋漓地爬上城墙,“末将还能再战。”   “行了,你先休息会吧。”胡鸿轩连忙拉住他,“待会有用得到你的时候。”   只能死守了吗?   赵嘉敏抬头望了眼看不见头的北蛮大军,心头狠狠一跳。   她恨不得长了三头六臂,恨不得一棍子能打死上千人,可是她不能。对着北蛮三万人的大军,她除了守,却不知道该下什么命令。   这边城池刚刚修建完毕,一半军队正在其他两座城镇护送镇民回家,这里只有不到一半镇北军,区区两万人,能不能挡得住北蛮的攻击?   但她身后还有那么多人等着她的保护,而身边这几个人是那么的相信自己。   汗水湿了衣衫,赵嘉敏看着城下的战况,却又不知道此刻的自己能做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太阳落山,城门各处开始燃起火把,橘红的火光照亮了大半城墙,也照亮了众人疲惫的脸庞。   她,真的可以吗?   犹疑又开始扰乱她的心弦,她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到底算不算正确。   可是,她这么不相信自己,周围人,却是那么的相信自己。   “大帅,兄弟们恐怕顶不住了。”   所以。   “大帅,南边城门破了道口,只怕撑不了多久。”   “撤退。”赵嘉敏抬头,在跳动的火光之下,她的双眸尤为坚定,“先将伤员及平民撤离,然后我们再慢慢撤走。”   “是。”   听到撤退的命令,何勇与胡鸿轩没有半分不满或失望,只是平静地执行自己的任务。   这个时候,他们唯有相信她。   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终于全员安全撤离,只留给北蛮一个空城。   “郡主。”当看见赵嘉敏的身影,阿宁第一个冲了过来抱住她,“太好了,太好了。”   她只能喃喃重复着同一句,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想。   “没事的。”   而姚彦州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确认没事,便走开了。   赵嘉敏有些迷惑,他就什么都不说?   “大帅,北蛮占领了空城。”   赵嘉敏重新将注意力放在战场上,“除了占领城镇,没有其他的动作?”   “对方未动。”   “整理一小队,晚上突袭。”   “郡主。”江密由人扶着来到几人身边,“万万不可。”   “都尉。”   众人连忙上前,也幸亏军医经验丰富,硬是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您身体还未痊愈,怎么就过来了。”赵嘉敏担忧。   “郡主,听末将一句话。”江密咳了声,顾不得自己的身体,伸手抓住赵嘉敏的胳膊,“不可擅动,北蛮世子足智多谋,他这次并未趁胜追击而是安营扎寨,必定是做足了完全的准备。”   “都尉,今日你并未上战场。”赵嘉敏道,“何将军出城攻击对方大营的时候,我看的清楚,论攻击与速度,他们确实很强,但是转为防守,就显得手忙脚乱起来。他们攻城耗费的精力比我们大,若是今晚让他们就此缓过来,那才是我的失误。”   “郡主。”   “都尉不必多说。”赵嘉敏看向慢吞吞跟来的军医,沉声命令,“军医,好好照顾江都尉。”   “是。”   何勇看着江密被人扶走,心里一直回想着江密的话,“大帅,我看都尉说的也不错。”   毕竟今天,他带兵攻打对方大营,就失败了。   “若是这里只有我们没有平民百姓,我也就听了都尉的话。”赵嘉敏看了眼江密离开的背影,转身看向被北蛮侵占的城镇,那里亮起灯火,却冰冰凉凉的,而昨天,那里还有着家的温暖,“但是我们要保护的又岂止是脚下这片土地,还有他们的家。”   “我不是为了争一时之气,而是深思熟虑。”   赵嘉敏抬头看着满天星斗,站在城门上守了一天,连喝水都顾不得,更不用说整理衣冠。她发髻松散,一缕发梢飘落在脸庞,眼角的泪痣若隐若现。   “成败在此一举,有可能我会错,有可能我们会输。”   她侧过脸,谨慎又小心地望向何勇与胡鸿轩,“你们,还会相信我吗?”   “信。”何勇想也不想,“既然已经认定你是主帅,哪怕撞南墙,我也会信。”   胡鸿轩点点头,“信。”   “好。”少女唇边笑容绽放,双眸好像天上的星子,耀眼而夺目,“这次绝对要让北蛮,彻底退出我们的地盘!”   中州城外十里青山环绕,风景各异,悬崖峭壁碧树蓝波,都不尽相同。山路崎岖,除了没有限制疯长的植株,这里仿佛再也看不到生物存在的印记。唯有经过引起虫兽的警觉,才让人感受到这里不是自己一个人的感觉   跟着唐雨檬翻山越岭,也不知走了多久,众人才来到一座山前。   鞠婧祎仰头望着藏在云端的山峰,大口喘气,“我说,这,这这这,还要爬啊。”   “哈哈。”唐雨檬笑眯了眼,“我说谢公子,你这体力,也太差了吧。”   “呵。”鞠婧祎摘了片叶子给自己扇了扇风,“哎呀不行了不行了,累死我了,让我叉会腰。”   “大家休息一下吧。”唐雨檬吩咐,顺便调笑了几句,“谢公子果然是养尊处优,跟我们这些粗人不一样。”   “呵呵呵。”   鞠婧祎假笑几声,她哪里养尊处优了,就是平日里疏于练习。   “前面就是水鬼的寨子。”唐雨檬说,“他们规矩多,到时还请谢公子担待些。”   “麻烦唐小姐了。”   自从得知她姓谢,这位唐小姐对她的态度都和缓许多,鞠婧祎叹了口气,对方还是把她当做谢家人了。   唐雨檬的面子很大,他们是被人恭迎进去的,直接进入大厅,见到了对方口中的大当家,康英。   “唐小姐。”   “大当家。”   康英面色不算好,但鞠婧祎能看出,他并不是因唐雨檬的到来而生气,“不知唐小姐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唐家接了门生意,却被水鬼抢了。”   “哦?”康英转头看向立在一侧服侍的人,“确有此事?”   门外却进来一人,“大当家,我们在山外发现窥伺之人,似乎是跟着唐小姐进来的。”   话音刚落,两人被押送进来,其中一人还不停大呼小叫,“诶你们做什么?!我真的只是路过啊!”   鞠婧祎偷偷捂脸,她可不认识这个傻货。   进山寨   “你。”柯白看见坐在一旁气定神闲的唐雨檬,满脸怒容,“唐家果然和水鬼有关系!”   唐雨檬对于柯白的反应不以为意,视线扫过柯白身边那人时,却愣住了。与此同时那人像是认出她,原本还大吼大叫,此刻突然没了声音,还有意遮脸阻挡她的视线。   “这人。”听得柯白的指责,康英问,“唐小姐认识?”   “哦。”唐雨檬目光扫过身边面色平静的鞠婧祎,“青城派的大弟子,怎么能不认识呢。”   另一人,她若是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那日在船上掉入水中的那位。   “哟,大兄弟你怎么也在这啊。”鞠婧祎起身走近裴清,左右打量了他一番,“上次不好意思把你踢到了水里,对不住了。”   “你还知道你对不住我啊!”裴清虽然不明白她怎么出现在这,但还是随着她演戏,“咱俩无冤无仇,你做什么把我踢下水!”   “那时候我也不知道唐小姐认识水鬼的人啊,反正想着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看你同病相怜,就想顺势帮你一把喽。”鞠婧祎展开手中折扇晃了晃,正色道,“再者,我也问过你会不会水,是你说的会啊。”   裴清眼角抽了抽,他今天算是深刻体会了把什么是道貌岸然了。   康英没有理这乱七八糟的关系,询问身边的弟兄,“这两人是跟着唐小姐来的?”   “那位青城派的大少爷是跟着唐小姐来的,这个人就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那弟兄道,“不过也多亏了这人,和青城派起了冲突,暴露目标,我们才能发现他们的踪迹。”   康英点头,便挥手让他们将两人带下去,“严加看守。”   “是。”   “喂!”柯白怒了,他都已经暴露身份而对方居然没有一点惊讶尊重,“你们竟敢这么对我!”   “大当家。”   又有一人神色匆匆而来,俯身贴附康英耳语几句。   他眼底郁色变深,朝唐雨檬道,“唐小姐,康某还有琐事要做,先失陪了。”   说着,朝身边人吩咐,“为唐小姐准备几间好厢房。”   “多谢大当家。”   看出康英此刻无暇应付她,唐雨檬也不坚持,跟着人离开。   山路十八弯,又有密林掩盖,水鬼们选了个易守难攻的好位置,只怕是镇南王的军队前来,都不一定能斩草除根。   鞠婧祎跟在唐雨檬的身后,看似欣赏美景实则观察岗哨。这才走几步,便左一队巡逻的右一队巡逻,该说果然是干土匪这行的,警惕心都挺高。   “哎呀!”   她心思根本不在眼前,等反应过来时,身前已经撞来一道软软的声音。   “对不起。”   小姑娘长得粉雕玉琢,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她,让她心都要化了。   “没关系。”鞠婧祎笑道,“下次记得看路啊。”   “小丫头,幸亏来的坏人都被你康叔叔抓住了。”唐雨檬矮身拾起地上的小球,递给小姑娘,“下次可别再这么傻,往人家身上钻。”   “嗯。”小姑娘被说的不敢反驳,但最终还是忍不住,嘟囔了句,“可是这个哥哥长得这么好看,不是坏人啊。”   “哈哈。”唐雨檬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蹲在小姑娘面前,摸了摸她的脑袋,“小朋友,那姐姐长得漂亮不漂亮?”   小姑娘懵懵懂懂,点头,“漂亮。”   “可是姐姐就不是好人啊。”   鞠婧祎有些惊讶,随即微叹,不为别的,只为唐雨檬眼底一闪而过的伤感。   当一个人说出自己不是好人的话来,从某种角度来说,也算是一个好人了。   “记住姐姐一句话。”唐雨檬垂下长长的睫毛,嘴角挂着没有温度的微笑,“长得越漂亮,越不是好人。”   “为什么?”鞠婧祎问,“漂亮的人从生下来便能得到比其他人更多的爱护,他们长大,也该是美好的人才对。”   “正是因为太美好,所以才坏呀。”唐雨檬抬起眼眸,狭长的眼角微微挑起像是在嘲笑,“他们的美好,是那些不美好的人努力维护的结果,而他们却从未得知自己的美好造就了那些人的痛苦。你说,坏不坏呀。”   鞠婧祎没有说话。   唐雨檬所说的,是她从未了解过的世界,不管唐雨檬说的对不对,她都没有资格去评判所谓的对错。   对于不了解的事物随意评判,就像一只小蚂蚁评价一头大象,只会让对方觉得可笑。   “哦。”小姑娘显然不懂,但还是很给面子的点头,“唐姐姐,我知道了。”   看着小姑娘离开,唐雨檬向鞠婧祎解释道,“这里不仅仅是水鬼的寨子,也是被他们用来收留灾民的地方。这小丫头不怕生,和谁都能聊。”   “这里会收留灾民?”鞠婧祎有些奇怪,“官府不是到处驱逐灾民吗?”   话刚脱口,她就后悔了。   谢丞相似乎与剑南道巡抚有些关系,虽说她没有承认自己与谢家人认识,但也故意模糊了这点。而这话一出口,不管怎么说都会暴露几条讯息。   “呵。”唐雨檬轻笑,瞥了她一眼,“这里乱的很,可别乱跑。”   正懊恼着,鞠婧祎察觉到她的眼神,怔了怔。   什么意思?   水鬼对于唐雨檬很客气,每个人都留了一间房,这也给鞠婧祎带来不少方便。   因为她准备夜探整个寨子。   这厢刚刚准备好,那厢窗边却传来鸟雀扑棱翅膀的声响。鞠婧祎心头一动,连忙拿出哨子吹了声短促的音调。   不一时,一道黑影打开窗子翻了进来,“指挥使。”   暗门的人出现在这里,饶是鞠婧祎知道这群人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也是有些惊到了。   她刚刚打量过窗外的景象,这排房子依山而建,窗外就是陡峭的崖壁,能从这峭壁过来,轻功不知达到了多么高的境界。   “石家人已将证据呈交给圣上,总督令属下传信,指挥使应尽早离去。”   “那石锦玉的父亲,还安全吗?”   “这。”只是沉默了瞬,便迅速换了话题,“水鬼老巢已经找到,剑南道这边人手不足以保护指挥使毫发无伤,为了指挥使的安危,还是尽早离去为好。”   生怕鞠婧祎拒绝,他又强调,“这寨子警戒极高,只有我能躲过对方监控进入,其他人都在外围等待接应。指挥使,既然已经掌握足够的证据,更应尽早离开。”   是啊,其实他说的没错。   她只是答应了皇帝要来这边看看水患是不是真实存在的,其实早就完了。她根本不需要呆在这里,也不需要为石锦玉做点什么。   但是。   正如洛雨辰曾经跟她说过,身为剑客,还是用剑的好。   同样,身在这里,还是尽她的能力,做点什么好。   不是为了成为什么大侠,只是为了心底那点点不平。   “你们准备如何解决水鬼的问题?”   “剿匪。”   鞠婧祎深吸一口气,她果然没有猜错。   “光是一个石家,能给那些人定什么罪名?”她略一定神,从未想过自己能这么睁眼说瞎话,“我留下,将这边的利益关系查清楚再离开。”   “你回去,给总督带一句话。”   她的神色不容置疑,竟让人不敢插话。   “水鬼的问题不解决,我不会回去见他。”   乱中乱   傍晚时分淅淅沥沥再次下了场小雨,洗净了明月光辉上的阴霾,却洗不净飘忽而过的阴云。风过无痕,唯有黑色的淡云遮住月亮,又迅速离开,院中时而落下一层皎洁的月光,又时而阴暗无光。   急促的脚步声踏进屋来,孟叔转身小心关上房门。   “小姐。”   唐雨檬正坐在屋内品茶,见他进来,点头道,“如何?”   “刚刚老夫去寻大当家,却碰上几位当家同时在场。”   “呵。”唐雨檬像是习惯,不以为然,“又是分赃不匀。”   “恐怕这次没那么简单。听三当家的意思,似乎是柯白带来了一队人马。”   “哦?他这次倒是长进了。”   “这队人马,似乎是提督的人。”   听到这里唐雨檬才算上了心,“你的意思是。”   “柯白被抓,恐怕已经引起对方的注意,想对寨子动手。而那谢昭似乎是丞相一派,也不知有没有带什么人手来,还有那个奇怪的书生。”   “今晚很有可能就会发生点什么。”唐雨檬收起漫不经心的态度,朝身边人吩咐,“让大家准备,今晚就撤。”   “那谢昭?”   唐雨檬微微一笑,“我今天就给他提了个醒,若是个傻的,救了也没用。”   旁边一晚上就没了人,谢昭还能不知道?   可惜某个人自然是不知道她们的动静,因为鞠婧祎此刻正在关押裴清的地牢之中。   被关押进地牢中裴清就开始大吼大叫,不愿意与柯白几人关在一起,被他吵得脑仁疼,就干脆给了他一个单人间。这倒是给鞠婧祎了一个接近他,又不会被柯白几人发现的机会。   “裴将军?”   “哎哟我的娘咧。”裴清被她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差点扭了脚,随即降低了音量,斥问,“你个傻丫头,过来做什么?还不赶紧跑?”   “跑?”鞠婧祎疑惑,“我跑什么?”   “说你傻你还真是傻。”裴清一脸无可救药,“你不认识人我可认识,跟在青城派弟子身边的一个刀疤脸,是这成都府提督的得力干将。我说你也真是的,往哪跑不好非要来这。”   说着说着,他脸色开始变化,“等等,你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哦,听说这里风景挺好的,我来转转,换下心情。”   “你们雁荡山的生意,好像还没做到那么广。”裴清一旦智商上线就是绝对的难缠,“你无缘无故出现在剑南道,本就是奇怪的事情。”   这倒是有些麻烦,不过面对裴清的质问怀疑,鞠婧祎脸不红气不喘,心平气静地拿出石锦玉当挡箭牌,“我在船上救的那位大少爷,就是我的生意。”   提起船,他就想起她将自己踢进湍急的水流中,“你个死丫头,还有没有良心!什么提示都不给就把我推进水里!”   “那时候急嘛。”鞠婧祎装无辜,“再不把你踢、送进水里,咱们就要被那位唐家三小姐和水鬼抓住了。”   “现在不还一样吗?”裴清想想就难平心中的怒火,“我被水鬼抓了,你被唐门抓……等等,你怎么就能和唐家人住客房,我就只能住牢房!”   “哪一样了?你不是才被水鬼抓住吗?说说看,你是怎么和柯白碰上的?”   “柯白?”   “就是青城派的大弟子。”   “还不是我让人就近埋伏,哪想到撞见他们上来,怕埋伏被人发现,我就出去和他们打起来了。”   鞠婧祎随便说了几句,就把裴清顺利地绕了进去,智商持续下线,也不扒着她为何出现在这里的问题不放。   “那这寨子,你算是摸清了?”   裴清摇头,“哪有,也就一半吧。这里乱的不行,一时半会怎么可能摸得清。”   “乱?”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听到这种描述,“怎么个乱法?”   “你别看这寨子不大,嚯,好家伙,真是厉害。”裴清道,“大当家是一拨,二当家是一拨,三当家又是一拨。”   “那这三股势力,又是怎么聚集在一起的?”   “大当家本身就是土匪,占山为王,时不时打劫几次;二当家和他似乎是某次打斗认识,不打不相识竟成了好友,这山上不少灾民,就是二当家收留的;至于这三当家,却是巡抚的人。”   “巡抚的人。”鞠婧祎挑眉,“换句话说,三当家这拨,可以看作巡抚的私兵吧。”   “差不多。这三拨人本身不应该待在一起,毕竟需求不一样,但是大当家需要三当家帮忙与官府周旋,也需要二当家的举动招来好名声,二当家收留这么多灾民又需要大当家和三当家的支持,三当家替巡抚养私兵又需要这里的掩护,也就这么处了下来。”   原来如此,难怪唐雨檬会说这里乱。   不过。   鞠婧祎目光落在裴清的身上,他为何会知道如此详细?是他自己打听出来的,还是镇南王搜集的消息?如果是他自己,那么她可能小看了他,但如果是镇南王搜集的消息,这就很可怕了。   她不得不承认,对于镇南王的第一印象并不是很好。可能是受师兄的影响,虽然她不愿意将人想的太坏,但还是很难信任他。   “你刚刚说,柯白身边是提督的人。”鞠婧祎思索道,“那你觉得提督能忍到多久。”   或者,柯白能忍到多久。   “不用多久,就今晚。”   “你怎么这么肯定?”   裴清抬手指了下隔壁,“我偷听到的。”   “他们认出你了?”   “哼,没有。”裴清得意洋洋,“我的易容术天下无敌。”   你易容了吗……   隔壁突然传来锁链被锋刃砍断的声音,两人迅速对了个眼神。   裴清:走?   鞠婧祎:那当然!   她转身就朝来时高墙上的小窗走去,却在转身的时候被扯住衣角。   “你瘦你能钻进去。”裴清低头比划自己的腰,“你觉得我成吗?”   鞠婧祎叹了口气,抽出腰间的软剑。   “你不是没带剑吗?”裴清目瞪口呆。   “不带剑我怎么防身。”说罢,她便一剑砍断了门栓,“走吧。”   裴清来不及阻止,急得差点撞墙,“让他们发现了怎么办。”   “那就趁他们过来前走。”鞠婧祎踹开牢门,纵身跃了出去,“快走!”   裴清哪来得及说话,只好乖乖跟在她身后往外冲,隔壁柯白几人也正朝外走,看到他们二人出现倒是一惊。   当鞠婧祎来到地面,才发现四周已经被火海包围,红色的火舌正吞噬着一切。白天还是宁静的寨子,晚上就变成了火光冲天的模样。不少人到处乱跑,有人哭喊,还要有人扭打在一起,局面混乱不堪。   这。   她下意识就想往前,却被裴清拦住,“你干什么?”   “救人啊。”鞠婧祎指着混乱的人群,“你没看出来吗?他们只是住在这里的普通灾民,那些人是在屠杀!”   “我当然知道!”裴清吼得声音比她还大,“那你也该知道这里还有水鬼还有提督的人马吧!就咱们两个人,上去就是给他们打牙祭的!”   “哟,这位小兄弟倒是识时务者。”柯白身边那刀疤脸跟在他们身后走了出来,“不过既然知道这么多,我也不能让你活下去啊。”   听了这话,鞠婧祎本来皱起的眉头放松,回过头一拍裴清的肩膀,“所以我说,跟着我去救人吧。”   裴清一脸悲伤,咱们直接走不是更好吗?   逞热血   看见鞠婧祎义无反顾冲向前,柯白颇为可惜的摇了摇头,“何必呢,本来还想看在咱们认识的份上帮忙说说情呢。”   没想到原本还一副哭丧表情的裴清瞬间变脸,冷冷瞪他一眼,“虚伪。”   平白无故被指责的柯白很委屈,指着自己的脸,“我哪里虚伪了?你看我长得玉树临风英俊潇洒芝兰玉树貌比潘安一表人才,哪像是虚伪的人?”   刀疤脸打量着四周的情形,拦住准备继续聒噪的柯白,“柯少侠,您还是先离开,大人说了,您的安危最重要。”   本来还想呆在这看戏,但周围火势又大了圈,自认知时务者,柯白只好放弃和裴清继续耍嘴皮子,选择跟着刀疤脸离开。直到刀疤脸护送柯白离开,裴清才放松了些,轻轻叹了口气,转而看向人群中的鞠婧祎。   他不敢掺和进去,就是因为这刀疤脸在场。提督的人他基本都认识,万一被对方发现自己的身份,王爷肯定会受到牵连。   “哇~”   鞠婧祎挡住两个官兵模样打扮的人,刚刚替身后的一家三口夺来一线生机,就听见身后传来小姑娘的哭腔,那声音很熟悉。   “喂。”裴清拦住她,“够了吧,还不快走?”   “要走你走。”鞠婧祎沉声道,“这是和水鬼内部搭上的好机会,你想放弃吗?”   裴清一怔,她难道不仅仅是想救这些人?   “如果能和大当家二当家说上话,那么对上提督,我们也有了筹码。”   “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提督的人一不做二不休将整座山都烧了呢?”裴清急道,“你看他们现在就把寨子给烧了。”   “不会的,我敢肯定,他们必须,不得不和我谈判。”   对上鞠婧祎镇定且坚毅的目光,裴清一时失了言语。多年征战沙场的经验告诉他,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事,必须要做出取舍。他原本的想法,就是放弃这里的人,换得巡抚圈养私兵这件事暴露。但是此刻,他胸口涌起一股冲动。   裴清苦笑,如果让陈石那个家伙知道,一定会被他笑话像个毛头小子热血上头吧。   “现在跟着他们一起退。”鞠婧祎瞥了眼正在疏散人群的水鬼,“你有联系你家王爷的方式吧。”   “你准备怎么做。”   “借镇南王的名号一用。”虚晃一招踢开挡路的人,鞠婧祎冲他眨了眨眼,“据说镇南王在这很得民心,一些事有他做担保,会更有效果。”   硝烟弥漫,头顶的天空被遮住一半,什么也看不见,偶尔有凄厉的鸟叫传来,这才驱散了寂静的可怕。饶是之前再声势浩大轰轰烈烈,烟消云散后终究是尘归尘土归土,风一吹,便散了,不留痕迹。   倒塌的废墟间,阿宁穿过几道狼烟,顾不上自己的洁癖,手脚并用爬上满是伤痕的城墙,俯首张望,却在不经意的回眸,终于寻到熟悉的背影。   “郡主!”   阿宁满是欣喜,甩开身后的何勇,直接冲了过去。毕竟打了场仗,再怎么厉害,何勇也不如这小丫头有精力,但又害怕出事,只好慢悠悠跟着。   “你来啦。”   缓缓扭过头,赵嘉敏勉强朝阿宁递来安慰的一笑,再也没有其他力气开口多说一个字。几日几夜来她都没有睡好觉,不止是身体,还有精神上的压力,实在是这辈子,她都没有经历过的。   她本以为上次便是极限,没想到自己还能再突破。   不过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赵嘉敏扶着墙盘腿坐下,问何勇,“如何?”   她刚刚眼睁睁看着北蛮大军退去,再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观察,只能让何勇和胡鸿轩帮忙盯着对方的动向。   “蛮子退了。小胡说,大帅分析得没错,这次他们是真的虚了。”   “呼~”赵嘉敏深深呼出一口浊气,松了肩膀,可即便靠着城墙,她背脊依旧挺直,“让大家都好好休息,养足了精神,今晚我们趁胜追击。”   “啊?”   何勇还没开腔,就听阿宁反驳,“郡主你不能再。”   “我还没问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赵嘉敏打断她,“快回去。”   “郡主。”   “我数三。”   “郡主。”   “三。”   “郡。”   “一。”   阿宁连忙闭嘴,皱眉看向何勇,“你要好好保护郡主,可千万不能让郡主受伤。”   “阿宁。”赵嘉敏似乎有些生气,“怎么可以对何将军这么说话?”   “我。”   “没关系没关系。”何勇连忙打圆场,“阿宁姑娘也是担心大帅。”   本来还想说什么,可赵嘉敏已经没了多余的精力,干脆坐在原地闭目养神。   “那我走了。”阿宁低声嘟囔了句,又转头看向何勇,“对不起。”   说罢,掉头就跑。   “诶,小心点!”   身后还传来何勇的呼声,却听不见任何郡主的声音,阿宁边跑心里边委屈。她不明白了,她好心好意来看郡主,怎么还要被骂呢。   她却没有看到,身后城墙上的赵嘉敏已经睁开双眼,神情复杂地看着她的背影。   “郡主,何必赶阿宁姑娘跑呢?”何勇叹道,“这蛮子已经退走,不会有危险的。”   赵嘉敏没有说话。   但她知道,这里目前确实没有危险,何勇没有说假话。   可是当她看见阿宁满脸担忧又毫无防备地出现在这里,她真的是怕了。怕身边人像江密一样,在自己面前受伤。怕自己再一次面对身边的危险,却只能束手无策。   光是阿宁她就这么担心,小鞠呢?   从雁荡山离开的那刻起,甚至在离开前,有了来到这里的念头时她就在担心,担心因为自己,身边的人会受伤。   她可以告诉任何一个人,她的想法甚至是她的担忧,但独独不敢告诉她。好像遇到小鞠,她的理智就会开始乱套,好像陷入了迷宫,只能绕着圈却走不出来。唯一的区别就是,她的思维只能围着她打转转。   如果不是再次相逢,如果不是根本克制不住心里的激动,她恐怕还是会像当初一样不告而别。   怎么办,现在的她还不能时时刻刻保持理智,连打仗都是赢了输输了赢。这样的她,足够保护得了她吗?   心头的犹豫就像猫咪玩弄线团,越卷越乱。   她既希望她能来,又不希望她来。   “郡主,大家准备的差不多了。”   夕阳西斜,胡鸿轩踏着暮色与血气登上城门,出声打断了赵嘉敏稀里糊涂的思绪。   “嗯。”   还是当下最重要,如果不把眼前这关跨过,又何谈日后。   她凝神,抖去战袍上的浮灰,站起身抬眼望去。遥远的天际线将天地一分为二,上为阳下为阴,空中还有些余晖的暖意,地面却黑漆漆的,只有零星火把照亮,仿若地狱。   “郡主,虽说抵御外敌很重要,但也不能把身子拖垮。”胡鸿轩提醒道,“还有些时间,不如再休息会。”   “不用。”赵嘉敏收回视线,捋起掉落在眼前的碎发,一双星眸闪闪发光,哪有迷茫劳累的模样,“身为主帅,怎么能让大家白白站在那里等我。”   在这里,她背负的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的希望,还有她身后所有人的希望。哪怕沉重,甚至可能压垮她的肩膀,她都必须稳稳托起。   因为她是这里的主帅。   地狱?那就让她将这里重新变为天堂。   她朝前方看了最后一眼,转身下城门。   要变天   秋天干燥,也亏得下过几场雨,山林没有被大火波及,成了躲避的最佳场所。潮湿的山洞中,鞠婧祎与裴清背靠背坐着,不敢有一丝马虎。   “喂。”裴清低声问,“接下来怎么办?”   “不知道。”   “不知道?!”差点又要大嗓门吼出声,观察了圈四周,裴清连忙压低声音,“不知道你还敢拉着我跟来。”   他们刚刚跟着水鬼和灾民来到后山躲藏,就被人认出并且逼到康英的面前。如果不是小姑娘还有救过的几人认出她,恐怕他们早被康英命人扔到火堆里去了。   现在虽然他们没有被绑起来,但身边都是看守的人,与被挟持无二,插翅难飞,也别想趁机和外面联络。   “嘘。”鞠婧祎提醒裴清,“你看他们都睡着了。”   毕竟折腾了一晚,没人能有多余的精力关注他们两人。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从洞外悄悄飞了进来,裴清没有发觉,鞠婧祎却是心头一跳。   完了,她刚刚跟属下说不要挡着阻止鲲鹏的路线,他们还就真的听话不阻止。   幸好没人发觉,鲲鹏像是知道她在哪一般,嗖地一下撞进她的怀里,吓得身边裴清身子一颤,发现没有威胁,才放了心。   “你这是什么?”   鞠婧祎懒得理他,打开鲲鹏的肚子,入眼便是熟悉的字体。   天气渐冷,记得加衣。   简单几个字,就让她像吃了蜜一般甜,忍不住露出满足的微笑。   “有救了?”裴清不明所以,只是看见她满脸都是笑意,也跟着激动,“怎么样怎么样?”   “啊?”鞠婧祎回过神来,连忙将纸条连同鲲鹏装进自己的口袋里,“没什么。”   “没什么?那你那是什么?”   “送信的。”   “给谁?”裴清也懒得问清楚她到底和谁联络,连忙凑过来,“借我使使,赶紧给王爷传消息。”   “没有用的。”鞠婧祎解释道,“这东西只能设置大概方位,是送不到王爷手上的。”   “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它一下子就飞进你怀里了。”   “那是因为我手上有磁石,另一枚磁石在赵嘉敏手上。”   “那她给你发什么了?”   像是感觉到自己反应有些大,鞠婧祎连忙收起笑容,虽然有些为时已晚,“没什么,普通的问候。”   “普通的问候笑得那么。”裴清个大老爷们都觉得有些不对劲,啧了声却没放在心上,又急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管什么问候不问候,既然能送给郡主信,那就告诉她,再告诉皇帝也成。”   “不成。等皇帝知道派人来,我们估计早被烧成一堆炭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咱俩就在这干耗着?”   “等吧。”鞠婧祎淡笑着抱起胳膊,老神在在道,“总有机会的。”   三位当家本就不齐心,今晚的事情,只怕不会那么简单平息。   奇怪的是,之前还焦急紧张的心情,因为赵嘉敏的来信变得镇定,胸口那一处暖暖的,原本还混乱的思绪就这么平静,好像走迷宫突然有了突破口,发现了希望。   映射着火光的眸子越发明亮,即便没有这个机会,她也可以顺势创造出来。   因为,她可不能让那个人为自己担心啊。   北方已经下了第一场雪,落地即化,城中大多数人家都点上了炭火,皇宫也不例外。谢以行裹得严严实实从皇宫中出来,脸色不好。   他刚刚与苏靖柯大吵了一架,连向来善于揣摩皇帝心理的李公公都不敢大声出气。   缘由便是鞠婧祎。   他本以为不会让鞠婧祎去做什么难事,却没想到苏靖柯会将师妹派去剑南道。镇南王有时候都会夹在巡抚许文彬与提督李义中间难以全身而退,更别说鞠婧祎一个小姑娘,此刻剑南道还水患频生。   最难的不是水患,而是灾民的安置,已经入冬,各种事情都会出现。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今日上朝,苏靖柯突然任命太师史策为钦差,代表他巡视剑南道。   这是明着不信许文彬了,朝中一直盛传许文彬是丞相的人,丞相向来在七王爷与太子一党之间中立,而这史策是七王爷苏玉伦一派的人。显然这次苏靖柯是情愿相信七王爷,也不信谢丞相了。   谢以行倒不是怕谢家失势,而是苏靖柯这么一任命,却有些打草惊蛇的嫌疑。假若许文彬狗急跳墙,那么第一个中招的必定是深入剑南道水鬼内部的鞠婧祎。   转过宫道,眼前便是宫门,一辆马车停在那里。这马车有些眼熟,谢以行脚步一顿,眯了眸打量着马车旁的人。   “三少。”   “哟。”谢以行已经认出来人,本身心情就不好,此刻更是不会顾及什么,“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叫我了。”   “三少真是说笑。”老管家沉声道,“不管如何,三少都是谢家人,姓的,也只能是谢。”   谢以行紧了紧手心,又松开,“有什么废话就在这里说。”   一只手挑开门帘,威严的声音响起,“你上来。”   “你下来啊。”谢以行挑眉,好似无法无天。   “谢意之,老夫只说这第二次。上来。”   短短两句话,就像拴住孙猴子的手掌心,谢以行面色一僵,纵身跃上马车,却停在门帘前蹲下,低声道,“说吧。”   门帘猛地掀开,露出一双精明的眼珠,谢斌冷冷看着谢以行。这爷孙俩要说眼睛和这身臭脾气,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老管家悄悄退到一边,无奈地转过目光。   “小皇帝这次是下大代价了。”谢斌盯着谢以行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二皮脸,一时也有些无解,也不再勒令他进马车,“只怕年底就会变天。”   谢以行心一惊,他总算明白为何苏靖柯这么防备谢斌。无论是谁,身边有这么一个了解自己的人在,都会难以平静。   没错,苏靖柯是下了大代价,以这皇位为代价,揪出背后不安分的人。   他想改变权力四散的现状,无论这想替代他的人是镇南王还是苏玉伦,亦或是年纪轻轻的太子,一直以来都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暗地里搅动。从鞠婧祎的报告来看,剑南道民心渐失,当地官员疑似蓄养私兵,对方已经不满足于现状,想要更进一步。   看穿谢以行的想法,谢斌不以为然地冷笑,“苏靖柯到处挑动各方的底线,别人看不出来他想干什么,老夫还能看不出?”   谢以行垂眸不语。   “他想让那个谋朝篡位的家伙自己忍不住冒出来。”   “丞相果然足智多谋,这浮想联翩的能力可无人能及,佩服佩服。”   谢斌并不生气,继续道,“不过他也不想想,这都城之中,神策军与暗门,真的能压制住任何一点动乱吗?”   谢以行眸色一深,“丞相大人,您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谢斌伸手掸了掸衣角,放下车帘,“老夫还想安度晚年,这把老骨头可是一点动荡都经不起了。”   谢丞相的马车离开宫门,而谢以行牵了匹马离开皇宫,躲过众人的耳目,偷偷翻过宫墙,回到紫宸殿。   很紧迫   年节将近,各家各户挂上了红灯笼,城中暖红一片,将塞外的寒气驱散。   望着城中到处可见的红灯笼,赵嘉敏脸上露出了些喜意,随即又有些失落。   他们这次将北蛮逼得不能再退,再加上冬天没有粮食储存,北蛮不得不奉上降书。她已经上报朝廷,今日就会有钦差来谈判,这本是好事。可一想到年节将至,她却不能回家过年,兴奋的心思便歇在一边。   父亲一个人呆在都城,会很孤单吧。   “郡主。”   赵嘉敏一惊,“姚大人。”   这位兵部侍郎走路简直像飘过来一般,轻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钦差已到,下官吩咐几位将军护送到驿站了。”   “哦,这样便好。”   赵嘉敏随便点了点头,便继续朝前走去。   本以为姚彦州会退下,没想到他跟了上来,低声道,“郡主,随行的小太监告诉下官,皇上有密旨要交给您。”   “密旨?”   听完密旨,赵嘉敏的眉头皱得更深,“为何要我悄悄回去?”   这旨意很简单,就是让赵嘉敏隐藏身形回京城。   “哎呀郡主想那么多做什么。”阿宁倒是高兴,“能回去见侯爷一起过年节不好吗?”   好是好,可是。   赵嘉敏轻叹了口气,她本就是心思缜密的人,现在身上的责任又变多,更是到了走一步看三步的境界。皇上突然下旨命令她回去,怎么能不想多。   “不过阿宁姑娘要留在这了。”姚彦州淡漠的声音打断了阿宁的兴奋,“不然只怕整个大营都知道郡主要回京城。”   “啊?”阿宁顿时连嘴角都耷拉下来,“那郡主要记得给我带兔子灯,反正元宵节郡主一定要回来。”   “好。”   走之前赵嘉敏就在想自己估计元宵节回不来,等悄悄回了侯府,见到父亲身边那两人,她立刻明白,自己真的是元宵节都回不去了。   “见过圣上。”   “郡主不必多礼。”苏靖柯拿出一块令牌放在桌上,“只是有件事,要交给你去办。”   “是。”   “暗门最近有偷偷训练一队士兵,只不过暗门一向是刺客与探子为主,不善于正面战斗,还希望郡主帮忙,好好训练一番。”   “这。”   赵嘉敏掩饰不住惊讶,下意识看向父亲,却见父亲悄悄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情,又看向谢以行,这家伙正眼观鼻,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呢。   “郡主不必推辞,这四方城里,朕只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个帮忙的人。”   “是。”   “还有这神策军的牌子,也给你罢。”苏靖柯起身,朝谢以行道,“朕先行一步,剩下的你解释清楚吧。”   片刻的寂静过后,还是赵嘉敏看向谢以行。   “师兄,这到底。”   “其实我也没搞懂。”   谢以行望着苏靖柯离开的背影发呆,本以为转告谢斌的话,苏靖柯行事会更加谨慎保守,没想到他却反其道而行,彻底将权利和希望放在别人身上。   “圣上最近动静很大。”赵青沉声道,“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他虽然没有上朝,但是不少动静,他也听得清楚。   谢以行点头,“我家老头子也这么说。”   “那丞相。”   “他才不会做什么。”谢以行轻笑,“谢家最擅长的,就是自扫门前雪。”   “所以。”赵嘉敏看着桌上两块令牌,无奈道,“这个年节又不能好好过了吗?”   “郡主这说的什么话。”谢以行纠正道,“只要回来,那就是好事。”   赵嘉敏心绪一动,“那小鞠。”   “小鞠啊。”谢以行顿了下,继续睁眼说瞎话,“她还在苏南呢,和师父一起过节。”   “哦。”   看着赵嘉敏略显失落的神情,谢以行心里有些生气。   鞠婧祎命暗门最后传来的消息,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不能将此事告知赵嘉敏。   这死丫头,怕赵嘉敏担心,就不怕他担心吗?   这死丫头还真不怕他担心。   被剿匪的大军困在山上已经一个星期,精神的压力加上食物的减少,不出鞠婧祎所料,大当家与三当家吵了起来。   三当家以为是大当家的人引来提督注意,大当家以为三当家的人去截唐门才让提督发觉,两人吵的昏天黑地就差上家伙。   二当家也不帮忙,就在一旁看戏。他早就看三当家不顺眼了。   又吵了两天,三当家终于气急,带着自己的人去了另一座山头躲避。   鞠婧祎朝裴清使眼色,机会来了。   “大当家。”   鞠婧祎刚一出声,裴清差点想捂她嘴,想死的更快一点吗?没看人刚吵完架正气的不成样。   这还是半个月来,他们第一次出声引起众人注意。   没人理她。   提高了些音量,“大当家,你难道想这么多人陪你一起在这荒山野岭的过年节吗?”   说到过节,不少灾民露出伤感和忧虑,他们只是想好好过日子而已。   “二当家,你不劝劝大当家吗?”   “提督没必要和大家为难,他的目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裴清皱眉,悄声问道,“真管用吗?”   话刚脱口,他就惊讶地发现康英起身,朝他俩走了过来。   “你什么意思。”   “招安。”   裴清倒吸一口冷气,瞪大了双眼,你是嫌到时候死得不够惨,想早死早超生吗!   简单两个字引起众人侧目,不少人的心理与裴清一样,觉得鞠婧祎是在寻思。   鞠婧祎却不这么想,她一直在观察身边的人,这里不少灾民,虽然也有土匪,但是早已融合在了一起,甚至可以说,他们本就是一体。她还偷听了不少人的谈话,言语间也露出了对山匪生活的厌倦。   而大当家二当家与提督没有直观的利益争夺,是最适合劝服的。   她很自信,大当家迟早会答应她的提议。   “呵,想的倒好。”   康英冷笑一声,冰冷的视线落在鞠婧祎身上许久,又转身离开。   “呼。”裴清低声道,“吓死我了,麻烦你下次想寻死告诉我一声行吗?别让我被你连累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你放心好了。”鞠婧祎握紧了手中的纸条,手心里满是冷汗,“不会有事的。”   这话不仅是在安慰裴清,也是在安慰自己。   刚刚与康英对视,她才发觉自己也没有十足的底气与把握,但是已经走出一步,又怎么能轻易退缩。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裴清不是三岁小孩,这几天把这里的情况看了个清楚,也明白鞠婧祎的意图,只是,“能不能悠着点?老年人的心脏经不起你这么玩。”   他们没有后路,对方人多,鞠婧祎武功再高,也对付不了这么多人,更何况山下还有提督的人。   “我们能等,其他人不一定等得了。”   鞠婧祎环视一圈,忧心忡忡,“如果康英不能尽早做出选择,这里的人迟早离心。”   到了那时,身为大当家的康英都会拦不住,而他们便只能抽身离去,由着提督的人剿匪。   所有的准备,都白白浪费。   像妹妹   苏靖柯留给赵嘉敏只有两个星期的时间,必须赶在年节之前完成,而这边鞠婧祎也一样。   这几天众人的疑虑与担惊受怕的情绪已经快要到达一个顶点,过了这个点,只怕是这里的首领大当家康英,都无法遏制住所有人负面情绪的蔓延。   但鞠婧祎一直在等待,她坚信,康英不会拿人命开玩笑。终于,在年节的前一晚,康英亲自走到鞠婧祎面前。   “你有什么办法?”   鞠婧祎松开手心,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只要大当家愿意,我自然可以为您与山下的人牵线搭桥。”   “你如何能让我相信?”   她挑起唇角,傲然道,“我既然敢说,自然有做到的能力。”   裴清在背后一扯她的衣角,别把话说那么大行不行!我小命都交到你手上了!   “好。”康英只是思索了一下便答应,“不过你这位朋友必须留下,而且,你要将提督带到山上,与我谈判。”   “大当家。”鞠婧祎眼底划过一道危险的光芒,“您不觉得这条件有些苛刻吗?”   裴清松了口气,这丫头还算有良心。   “李义若是敢亲自上山,他就不会命人堵在山下迟迟不动手。”   搞半天是这意思!他就知道!这丫头就会阴他!   忽略一旁瞪她的裴清,鞠婧祎冷声道,“大当家,在这种情形下提各种要求的,只能是李义,而不是您。”   “我自然知道。”康英突然笑了笑,“你是唐三小姐带来的,我只是好奇,唐门能在提督那里讨到什么好。”   “虽然我是唐小姐带来的,可我姓谢。”   鞠婧祎在心底暗叹,没想到随便瞎诌的名字这时候倒是管点用处。   “谢?”康英的眼神变了变,“那。”   鞠婧祎明白他是在担心谢家与许文彬的关系,“谢家人,不一定就和他有关系。”   康英不知是不是听进去,还是在想什么其他的事情,半晌才道,“我给你一天时间,如果不能带来让我满意的消息,小心你这位朋友的安全。”   “好。”   一旁裴清满脸悲催,哪里顾得上鞠婧祎这谈判成功不成功,此刻他只想回去找王爷。怎么办,又被同一个人坑了。   侯府上下挂满了红灯笼,终于能和父亲一起在京城过节,赵嘉敏很开心,但是看见谢以行赖在自己家怎么都不走,又有些不开心。   “师兄,你不回家吗?”   明天就是年节,今晚是要守岁的,按照规矩,二品官员以上都要参加宫宴。   原本她在家也是要随父亲去宫里应酬的,可是这次回来瞒着所有人,她只好呆在府中等父亲回来。   谢家不是一般人家,只怕这规矩要更严苛,谢以行不回去还赖在她家,于理不合。   “你赶我走啊。”谢以行拿着酒杯瘫在湖中亭子的美人靠上,也不顾这大冬天的风寒,就着小火炉热酒喝,“我说赵小熊啊,怎么说我也当了你几年师兄,怎么,当大将军了不得,可以赶师兄啊。”   赵嘉敏知道这位师兄一向嘴上不把门,也懒得与他计较,“堂堂暗门总督,大年三十躲在侯府不敢出门,这又是怎么了?”见赶不走人,她干脆坐在谢以行身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是不是想见你娘,又不敢翻墙?”   “你怎么知道?”   “皇叔告诉我的。”   “那个家伙。”谢以行哼道,“自顾不暇了还有空调查我。”   他确实是想他娘了,但是这种时候,母亲肯定要服侍在父亲左右。   他不想见谢家那群人。   “陪你说说话吧。”赵嘉敏嘀咕,“反正我也无聊。”   看这天色,距离宫宴要结束还有一段时间。   “呵。”谢以行丝毫不介意自己成为陪聊,晃了晃手中的酒杯,“赵小熊,没想到你府中的杯子还挺好看啊。”   “嗯。”   “不是要陪我说话吗?”   赵嘉敏收回远眺的目光,百无聊赖地搓手,“咱们俩有什么好聊的?”   “唔。”谢以行摩挲着自己的下巴,视线落在杯子上,“聊聊小鞠吧。”   “你喜欢她吗?”   这问题来得猝不及防,赵嘉敏猛地转头,看向嘴边带着玩味笑容的谢以行。   “我。”赵嘉敏心都快要跳出胸口,努力镇定道,“当然喜欢她。”   “小鞠,是我拾进山门的。”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赵嘉敏一脸迷惑。   哪知谢以行反问道,“猜猜看,我为什么要把她拾回来?”   “为什么?”   “她,很像我妹妹。”   “妹妹?”赵嘉敏更加困惑,谢家好像,只有儿子没有女儿吧,“我记得。”   “谢家不允许妾侍的女儿出生,或者说,不允许没有价值的女儿出生。”谢以行依旧是笑,却笑得有些苍凉,“毕竟只有嫡女出嫁,才能为谢家换来更多的利益。”   “所以。”   “姨娘还算受宠,求了我父亲很久,又去求老头子,这才换来出世的机会。她一生下来,就被关在后院不见天日。”谢以行仰头看向夜空,怀念道,“那天就像今天一样,我嫌前院吵闹,去后院玩耍就见到了她。”   “后来我在路上见到小鞠,就干脆把她一起带到雁荡山。她那时候饿晕了,一觉醒来竟然只记得自己名字,其他什么都不记得。但是那双眼睛,实在是太像了。”   “那,你那个妹妹。”   “恐怕姨娘也没想到,她苦苦求来的机会,却是父亲和老头子故意的。”谢以行转过身,将空酒杯放在桌上,淡淡道,“我大哥一生下来身体就不好,寻了不少名医都无用,最后太医给了个法子。”   “什么法子?”   “换血。”谢以行比划了下自己的手腕,“我这个妹妹,生下来的作用便是救我大哥。大哥恢复了,她却失血过多身亡。”   赵嘉敏抿了抿唇,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都是我的亲人,我能怎么办呢。”装模作样地摆出苦脸,谢以行又低头轻叹,“我真是情愿没有这种亲人。”   他的目光变得飘忽不定,问道,“赵嘉敏,我能信你吗?”   “啊?”   “我家老头子来找我了。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这。”赵嘉敏眉头紧锁,“不知道。”   “呵,回答倒挺快。”谢以行拎起炉上热的酒,酒酿落入杯中,发出清脆的声响,“这代表,我家老头子也开始怕了。”   “怕?谢家一向中立,没什么好怕的吧。”   “中立不过是他只效忠一个人,那就是在位的皇帝。但是圣上不是轻易能信人的,谢家看起来与以前没两样,其实差不多被架空了,只留个面子而已。你看我两个兄长在朝中的任职,全是虚的。”   赵嘉敏明白谢以行的意思,谢斌开始通过谢以行向皇帝示好,这代表谢家也开始担忧自己的地位。   “我一直在想,把小鞠交给你可以吗。”谢以行抿了口酒,突然笑了笑,“但是想想,不把她交给你,又能怎么办呢。”   她的眼里心里只有你,他又能怎么办呢。   一道黑影一闪一落,越过湖面出现在两人身前,“总督,郡主。”   “何事?”   “圣上召郡主进宫,恐有异变。”   赵嘉敏还未反应过来,谢以行却站起身,“郡主,走吧。”   “也许今晚,便是一个新王朝的诞生。”   赵嘉敏惊讶地看向谢以行,“你说什么?”   “开玩笑,毕竟这也要郡主。”谢以行伸手指向她,眼里满是戏谑,“不把圣旨当回事才行。”   宫宴变   皇宫的路谢以行来过无数遍,哪怕闭着眼都知道怎么走,哪怕现在,有各种人马把守住主要宫门。他依然像逛自家大院般,优哉游哉来到举行宫宴的含元殿,悄悄一个纵身,便上了房梁。他这般动作,殿内却无人察觉。   可以说他的轻功已经达到出神入化的境地,连鞠婧祎都想不到,这位师兄的内力绝非她所认为的一般般。   此刻的含元殿内气氛紧张,没有人能像他如此悠闲。   七王爷苏玉伦造反,这是所有人都没能想到的。   包括皇帝。   “七皇兄,你。”   苏靖柯看了眼护在自己身前的赵青,视线朝前,是与赵青对峙的洛雨辰,再往前,才是霁月清风的苏玉伦。   他查了很久背地里捣鬼的人,操纵瞿家,甚至利用水患断绝朝廷与地方的联系,故意引起百姓对朝廷的不满。他曾经担心是赵青,担心是齐良甫,却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是他身边的苏玉伦。   “你不是早就查出来了吗?”苏玉伦淡淡笑着,仿佛他不是来逼宫,而仅仅是来会这场宫宴一般,“敬爱的皇弟。”   苏靖柯身子一震,眼底涌上层酸涩,是啊,他是查到了,可是不愿意信。   他不想信。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啊。”苏玉伦似是无奈般摇了摇头,“优柔寡断,父皇为何要将皇位传给你呢?”   “你果然,不服气。”苏靖柯宽大的袖袍下,双手已紧紧握成拳,他咬紧牙关,才止住自己想要冲上前仔细问问他的冲动,“装成忠君爱国的模样这么久,真是难为七皇兄了。”   亲兄弟此刻却要刀剑相向,苏玉伦也没什么可说的,“阿辰,与赵侯爷讨教两招吧。”   至此,挡在皇帝前面的赵青总算有了动作,抬眸看向面前的洛雨辰,“洛雨辰,看在你与小女师出同门的份上,老夫警告你一句。身为江湖人,还是不要馋和进朝堂的事为好。”   洛雨辰略一点头,“侯爷教训的是。”   赵青眸色一暖,但随即怔住,连同梁上的谢以行也是满脸意外之色。   因为迎面的洛雨辰缓缓抽出剑柄,轻声道,“可惜洛雨辰这条命是七王爷救的,赖以生存的清风派也是七王爷鼎力支持。洛雨辰不得不将这忠告抛之脑后,侯爷,请赐教。”   说罢,他便一剑刺向赵青,没有分毫犹豫。   他没有发现,也不会察觉,梁上的谢以行手中纸扇现出几道裂缝,随后断裂成两半。神色莫辨地看了眼洛雨辰,谢以行随手将纸扇扔在房梁之间的缝隙,像是眼不见为净,侧身坐下,转而看向屋顶的瓦片。   洛雨辰,这就是你的回答?   下方的场面刻不容缓,赵青一边要防备着七王爷带来的士兵,一边要护住皇帝,还要与洛雨辰对峙,实在是难以招架。   正当赵青被洛雨辰引开,不得已露出一点空隙时,苏玉伦一挥手,身后武将立刻上前。众臣之间有人发出惊呼,神色不一,但大多心跳加快,生怕苏靖柯会有什么闪失。唯有谢斌还在淡定喝酒,静静看着这一切发生。   那武将避过赵青,眼看着就要抓住苏靖柯的衣袍,却被骤然出现的几道黑影逼退几步。   不知从何而来的几人将苏靖柯牢牢护在中间,众臣的心脏大多回归原位,松了口气。看着衣着,显然是暗门了。   “暗门。”苏玉伦并不惊讶,而是四处寻找着什么,“怎么,谢三少不出来吗?”   “怎么,七王爷这么怕我啊。”   这声音,好像是从头顶而来。   苏玉伦寻声抬头,略一皱眉,“原来你在这。”   众臣却炸开了锅,甚至还有人指责谢以行不尊皇权,就连谢斌也有些不满,只是不知这不满是哪处了。   只见谢以行正侧身坐在梁上,手里不知是从哪顺来的酒壶,一腿屈起搭在梁上,眯着眸看向苏玉伦。如果他头顶不是瓦片,还真让人以为他坐在那里是为赏月。   最该指责他的苏靖柯却没有出声,相反,他偷偷松了口气,仿佛看见谢以行出现在这,就给了他一剂安定。   “不过谢三少出现在这也无法挽回局面。”苏玉伦微微一笑,“不如谢三少带着暗门投归于本王如何?”   “你?”谢以行不以为然,“暗门只忠于皇帝,你又不是皇帝。”   苏玉伦被呛也不生气,反而朝谢家的席位看去,“是吗?但有些事,可不是祖制说了算。”他当然知道暗门的规矩,不过,谢以行再怎么厉害,也只是普通人而已。   手下人收到他的眼神,立刻上前将还在愣怔当中的谢夫人与谢必文谢大人制住,锋刃卡在脖颈之上。   “谢以行,本王劝你还是乖乖的。”   谢以行连眼神都没有给他,反而摊手道,“随你,只要王爷不介意大年夜血溅含元殿。”   他倒是露出这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无赖神情,苏玉伦却有些退缩,下意识看向皇位上的苏靖柯,却见苏靖柯一点都没有紧张的模样,甚至可以说,完全是放心的模样。   “王爷!”一人冲进大殿,气都没喘匀,指着殿外,“宫外,宫外。”   “宫外如何?”   他终于将气息平复,“出现了不知名的军队,几道重要宫门都被围堵。”   “王爷!”又有一人冲进大殿,语速飞快,“北上大军被岭南军堵在锦澜江,无法支援。”   “王爷!”   这次不等他说话,就被苏玉伦踹中心口,踢了个仰倒。   顾不得其他,苏玉伦夺过手下手中的刀,正中谢必文的心口,眼睁睁看着对方倒下,身边响起阵阵惊叫。而谢夫人看着自己身上还热腾腾的鲜血,惊叫半天也无法出声,干脆直接一翻白眼,晕了过去。   “谢以行,亲生父亲死去,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吗?”   谁知谢以行和自己的头发较上了劲,挤成了一双斗鸡眼,看也不看这边,“照王爷的逻辑,谢某更应该与王爷为敌,毕竟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嘛。”   苏玉伦虽然被激地一时情绪激动,但很快便平复了心情,视线扫过依旧温如泰山的谢斌,握着刀把的手腕抖了抖。   “谢以行,本王下一个拿来开刀的,便是谢老丞相。”   苏玉伦也不想一直和谢以行较劲,可是眼下皇宫被困的成了他,此刻能破僵局的只能杀了苏靖柯。而谢以行护着苏靖柯,就没人动的了苏靖柯,洛雨辰被赵青缠着无法□□。苏玉伦原本也想带着清风派其他人,只是几位长老也没有资格入殿参与宫宴。   “七王爷请自便。”   此刻赵青与洛雨辰各自分开,场面又变成一片僵局,洛雨辰终于有机会抬头看向头顶的谢以行,平静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变化,但这变化很快,谁也无法看清。   “王爷!”   又是一人冲了进来,而他身后带着兵器相碰以及厮杀声,不用他说什么,苏玉伦也明白此刻的情形。   谢以行总算有所动静,轻飘飘落下,就这么站在苏靖柯的身前,与挡在苏玉伦身前的洛雨辰对视一眼,又飞快地移开。   “七王爷,大局已定。”   “是吗?”苏玉伦抓起谢斌的胳膊,就将刀架在谢斌的脖子上,“谢御史谢夫人可能为假,谢丞相,可不是假的。”   这一身气度,除了谢斌,不可能有第二人。   对立面   苏玉伦估计的没有错误,眼前这位确实是谢斌,而他刚刚杀的那人,只不过是戴着□□的死士罢了。   不动声色辨认了下被苏玉伦挟持却丝毫不显担忧的谢斌,谢以行眼底闪过了然,这老狐狸,想趁机邀功啊。   “惠安救驾来迟,还请圣上见谅。”   众人迷惑又惊讶,惠安郡主?她不是在西北大营吗?   “果然啊。”苏玉伦露出冷笑,看向苏靖柯,“齐良甫你不信任,就只能召回郡主,倒是小看你了。”居然愿意将希望放在一个黄毛丫头身上,不过此刻的情形也让他不得不承认,苏靖柯这次赌对了。   “不过没有大军可以调动,守卫皇城的神策军早已服从于我。阿柯,除了暗门,你果然还有别的隐藏牌。”   “七皇兄,若是你愿意就此放下兵刃,松开谢丞相,朕可饶你一命。”   苏玉伦却不以为意,“留下一条命?呵。”   他推着谢丞相朝殿门外移动,不一时就撞上了门口的赵嘉敏,“郡主,你可要小心了。”他紧了紧手中的刀,“也许本王不小心,就会要了谢丞相的命。”   殿内此刻满是人,人影憧憧间,赵嘉敏无法分辨谢以行的神情,苏靖柯此时也没有发出什么指令,她只好慢慢朝后退去。   谢丞相一个老人家,万一真把苏玉伦惹急了,出了人命,她也会自责。   但是朝后退了几步,她便愣住了。   苏玉伦的身边出现了熟悉的身影,下意识地,她就想喊住对方。   “师兄。”   这一声轻如蚊蝇,但是在混乱嘈杂声之中,洛雨辰听见了,转头就与赵嘉敏直愣愣不知躲避的视线撞在一起。一眼便认出她,洛雨辰移开视线,再也不看她第二眼。   怎么会这样。   她从未想过会与洛雨辰为敌。   “保丞相平安!”苏靖柯随众人来到殿门前,出声阻止赵嘉敏,“郡主小心。”   明明该最担心的谢以行却慢悠悠晃了出来,“郡主,为七王爷让出道来吧。”   见皇帝没有阻止,赵嘉敏朝旁让出几步,视线却一直不离洛雨辰。   可洛雨辰直到离开,都没再看她一眼。   “郡主,该收兵了。”   “啊?”   赵嘉敏回过神,才见谢以行站在她身边,想起谢斌还在苏玉伦的手上,顿时整个人都有些尴尬,“那个,对不起。”   这次疑惑的换成了谢以行,“什么对不起?”   “你祖父。”   “哦,那个老狐狸既然敢出现在宫宴上,就有足够的把握全身而退,你不用放在心上。”   谢以行的视线有些飘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既然谢以行都这么说了,赵嘉敏便放了心,只是。   洛雨辰真的跟七王爷走,这一走,他们便彻底站在了对立面。   “师兄。”转过半边身,赵嘉敏动作顿住,“你说,我们和他,会不会成为敌人?”   “这不是很明显吗?已经是敌人了。”   他说的好像很容易,但听起来并不像是那么容易。   “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没有。”   谢以行的语气又冷又硬,既像告诫赵嘉敏,又像是在告诫自己。   “一点也没有。”   “没有就没有吧。”赵嘉敏无奈地看着谢以行远离的背影,嘟囔道,“这么凶做什么。”   “郡主,谢丞相在宫门口被人放下,七王爷等人已经向南逃离。”   “好,我知道了。”赵嘉敏点头,“收拾收拾,到时候交接就说自己是神策军的人就行了。”   “是。”   这么一折腾,天也接近大亮,赵嘉敏伸手拍拍自己的脸,可能是在战场上呆习惯了,她倒也没有感到疲惫。走入大殿,不少臣子还对刚刚的情形心有余悸,正中央一滩血迹,李公公正招呼着人打扫,见赵嘉敏进来,行了一礼。   苏靖柯也看见了她,吩咐道,“这次多亏了郡主,千里迢迢从边关回来,就一直等十五过后再回去吧。”   赵嘉敏欣喜地看向父亲,连忙谢恩。   看来是意料之中的大团圆结局,他偶尔想象的情形眼看是没有出现的可能,谢以行轻笑,“圣上既无事,臣先告退了。”   “谢大人请等等。”大理寺林少卿站了出来,“下官本想等明日再上奏折,但事急从权,下官也顾不得这么多。暗门协助大理寺调查剑南道巡抚贪污一事已有大致的结论,很有可能与七王爷有关。”   哪成想遇见逼宫情形还神色轻松的谢以行此刻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衣领,“你说什么?!许文彬贪污与苏玉伦有关?那你不早说!!!”   皇位上的苏靖柯顿时也坐不住,“苏玉伦南下,最短多久能与许文彬联系上?”   “回皇上,即便是最快的信使,大概也要四五天左右。”   “必须拦截他的一切消息。”苏靖柯招来一个暗门的人吩咐,“不,必须抓住许文彬!”   林少卿小心翼翼看了眼面色阴晴不定的谢以行,又看了看上首的苏靖柯,悄悄退了开,他没想到这两位反应会这么大。   “今晚众爱卿受了惊吓,回府好好休养。”不想再看殿内的一片狼藉,苏靖柯一手支起额角,闭眸道,“意之,少卿留下,其余人等都退下吧。”   赵嘉敏有些紧张,但是得到父亲肯定的眼神,平复了下心情。   她总算明白谢以行来前说的新王朝是什么意思,不过她也没想到,谢以行居然胆子这么大。   大到敢光明正大说出改朝换代这四个字。   虽然这并没有发生。   等所有人都退出大殿,苏靖柯面上多了分焦虑,“说吧,你还查出了什么。”   林少卿明白此刻苏靖柯是在问他,连忙答道,“许文彬假借丞相名义,在剑南道横行霸道,甚至威胁不少门派上供。石家在剑南道挖出一块青玉石,据说价值连城,许文彬就将石家人抓住威胁石锦玉拿玉石换人。”   “而剑南道有名的水鬼,便是许文彬私自蓄养的私兵,每月十五出去打劫瞿峡过往船只。”   “等等。”谢以行打断他,“水鬼是许文彬的私兵?”   “这,也不太确定。”林少卿被谢以行恐怖的眼神吓了一跳,一股脑将自己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刚刚传来消息,提督已经派人围住水鬼的老巢,只要朝廷愿意增派人手,很快就可以将匪徒全部捉拿归案。”   “围堵?”   林少卿觉得自己可能出门没看黄历,不懂为何自己越说,谢以行越生气。   “是,是太师史策刚递来的消息,说,说说剑南道提督李义,找到水鬼老巢,正等旨意围,围剿。”   “围剿个屁!”谢以行一惊,连忙招来暗门的人,“人呢!?”   苏靖柯眯了眯眸子,等待下面的回答。   “指挥使刚传来的消息。说她要招安,不愿意离开。”   “意之,冷静。”苏靖柯道,“封锁住消息没那么容易传到许文彬的耳朵里,再者,那群私兵很有可能是苏玉伦下的一步棋,如果指挥使能在这时候解决掉这个祸端,对于苏玉伦来说是一大损失。”   “圣上,她只是一个小姑娘。”   “可她能在李义和暗门之前找到水鬼的老巢。”   苏靖柯与谢以行之间仿佛有什么在半空中噼里啪啦作响,林少卿缩起脖子,恨不得立刻学会隐身术,生怕被这两位波及。没见李公公都在那装乌龟吗?他可不敢上前找罪受。   被围困   随众臣一起退出殿外,赵嘉敏看向赵青的目光有些激动。她实在没有想到,居然可以和父亲一起过这个年节。   赵青朝她悄悄眨了眼,示意她不要太过高兴乃至于忘形。毕竟现在的她已经是大将军,不是那个可以在他怀里撒娇的小姑娘了。   折腾了一晚上,初一还要祭祖,不少朝臣都直接在旁殿休憩,整理衣冠以待皇帝召见。赵青也不例外,更何况不少人还在注意着她的言行举止,更加不能在言官们的面前露出什么不合规矩的行为。   “嗯哼。”赵嘉敏忙移过视线,借着清喉咙的机会调整了下面部神经,吩咐手下人,“回到各自岗位,今晚要提高警惕,随时换班,保持清醒状态。”   “是。”   太阳升起的第一道阳光落下,整座含元殿都沐浴在温暖的光芒之中,内监清理的速度很快,地面重新刷洗了一番,干净的纤尘不染。昨晚的宫变,仿佛一场梦。梦醒了,一切也就回到现实。   但赵嘉敏知道,这不是梦。   “大帅。”有人来报,“丞相在城门外三里处被找到,正处于昏迷当中。”   “那他人怎么样?”赵嘉敏连忙问道,“有没有传唤太医?”   “太医已经检查过,丞相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拨几个人手好好照看丞相。”   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总算松弛,赵嘉敏回身看向仍旧紧闭的殿门,随天气放晴的心情陡然变得莫名沉重起来。   到底怎么了?   眼皮突然一跳,跳动的幅度有些大,连带着眉心也扯了下,微微的疼。   “小,鞠?”   迷茫中便脱口而出这个名字,少女连忙摇头,像是在安抚自己,又像是在否定自己,“不会的,一定是你想多了。”   乱箭齐发,到处都是拿枪动刀的人,打着打着就变成了乱砍。山林里乱成了团,适合隐蔽的树林被人砍得七零八落,徒留几块枝干,稀稀拉拉挂在那里,叶子落了一地。   裴清就呆在硕果仅存勉强能遮住身形的灌木丛中,与康英面面相觑,他们身后,还护着不少面带愁苦和恐惧的普通人。而另一侧,三当家田方圆抬手,箭声随之暂停,手下向前探寻着对方的踪迹。   突然间一道黑影凭空窜过,立刻带来一连串冷风。黑影躲闪再快,也无法躲过密密麻麻的箭阵。箭矢擦过胳膊,立刻带起利风,割裂衣角,露出几道血痕。   同时借着箭阵的掩饰,黑影趁机落入灌木丛中,没有理会自己胳膊上的伤口,反而倒是朝呆若木鸡的裴清露出天真笑容。   “我回来了。”   鞠婧祎转头看向外围的田方圆,朝面色沉重的康英道,“大当家,李义的人马就在山脚,随时待命。”   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但康英已经明白她的意思。投诚,李义就派人上山帮忙对付田方圆。   “还需要多久考虑?”发觉康英的迟疑,鞠婧祎反而露出体谅的神色,“我去帮忙拖延,希望在我回来之前,大当家能考虑清楚。”   “傻不傻!”差点石化的裴木鸡伸手将已经探出小半身子的鞠婧祎,瞬间如同老母鸡护小鸡一般捞了回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都下山了还回来做什么!回来就回来!干嘛不把李义的人一起带上来!怎么就不能学着点!”   这好像已经是裴清第三次骂她傻了。   鞠婧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裴清看她的眼神更是变得像看白痴一样,“笑笑笑笑个毛!”   收敛笑容,鞠婧祎正色道,“我说过要救他们,也包括你在内。”   不知道该说什么,裴清一时没了词,也愣了神。   包括他?   “还有脸说!上次谁把我踢下船的!”   鞠婧祎脸上堆笑,“好啦好啦,等有时间给你磕头赔罪,现在情况紧急,你就让我出去把田方圆引开。”   “不行,你一个人,怎么引得开一群人?”   裴母鸡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而鞠婧祎本身也没想引开人,她只是想为康英还有那些普通平民打掩护而已。   “放心,不会有事的。”   裴清抓住鞠婧祎的手腕,低声道,“我已经联系王爷,很快就能到,李义再怎么说也要给王爷一份面子。我们只要撑到王爷到即可。”   鞠婧祎打断他,“王爷什么时候能到?而且你知不知道,皇上现在最警惕的就是你家王爷。”   “我当然知道!”裴清瞪大双眼,简直快要被这臭丫头气死,“你当这天底下就你一个不怕死吗!”   鞠婧祎怔了下。   “王爷有国舅护着,顶多被罚俸禄和禁足,再者小皇帝还需要王爷帮他镇守南疆,又怎么可能真的会对王爷下手。你当小皇帝和你一样傻?”   “可是这样。”鞠婧祎语气软化了些,“是撑不下去的。”   她刚刚一路上山,顺便观察了番田方圆的人马,显然对方是按照严格的编制来,比起李义的人马是差了点,但是对付康英手底下的人却是绰绰有余。   这些裴清自然是知道的,可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由着一个小姑娘在自己面前出头?   叹了口气,裴清朝康英道,“我带人将田方圆引开,你们赶紧离开,找个地方躲起来。”   “我和你一起。”   看着顽固不化的鞠婧祎,裴清觉得自己一个脑袋两个大,“好好好,你跟着我,不要乱跑!”   静默了许久,田方圆终于有了动静,身后的箭阵出列一小队,分散开来,一点一点朝前方推进。   一人经过树下,突然惊起鸟雀,扑棱着翅膀飞远。毕竟不是正规军队,没有经历过严苛的训练,不少人的注意力也跟着鸟雀分散了些。裴清眼疾手快,抓住这个时机,迅速爬上树梢。鞠婧祎也学着他,爬上离自己最近的一棵树。   朝鞠婧祎做了个别动的手势,裴清脚尖一点,跃上田方圆身后的一棵槐树上。随着他的动作,鞠婧祎觉得自己呼吸都要停止了。   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引起田方圆的注意。   平心而论,她做不到,或者说,她会不断地犹豫。   因为一个不小心,就会失误。这种失误不是她在雁荡山时做任务的失误,可以重新来过或者换个任务。   这是不允许失败的选择。   而此时下方探索的小队已经进入裴清手下占据的几棵大树所构成的包围圈,裴清抬手向前,几人迅速从树梢跃下。   田方圆见此,朝后退去,身旁的人上前补上空位,却没有发觉,此刻裴清已经来到他的头顶。   一声令下,田方圆命人动手,与此同时,他身边只剩两个人一左一右保护,而裴清,却停止了自己的动作。   有些惊讶,鞠婧祎顺着裴清的视线看去,正是防守松懈的田方圆。他身边两人看得出来是练家子,只有外家身法,就裴清来说,对付三个人绰绰有余。   不过。   鞠婧祎眸色一深,她好像忽略了极其重要的一点。   正当她走神间,田方圆突然抬头,与一直垂眸观察他的裴清,对了个正着。   捂住自己差点惊叫出声的嘴巴,鞠婧祎急得满头是汗,却又不知所措。   怎么办,她该怎么提醒裴清。   来游玩   不用鞠婧祎提醒,裴清其实已经发觉不对劲。田方圆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容易对付,离近观察,他这才发觉对方可能内家功夫也不差。   让裴清意外的是,田方圆并未询问他的身份,而是直接出手打向他藏身的大树枝干。这槐树足够粗壮,但也被田方圆蕴含内力的一掌动摇,树上的裴清脚一麻,哪里还顾得上思考这些问题,立刻翻身下树。   这一掌内力深厚,甚至波及到附近的鞠婧祎。勉强借力打力将这掌力分散到周遭,借助茂密的树叶遮掩,鞠婧祎才站稳身形没有暴露自己,心中大骇。   田方圆不出一声便直接攻击,要不就是他知道裴清是谁,许文彬看不惯镇南王也不是什么隐蔽的事情,要不就是,他知道时间不够,所以一定要扫清眼前的障碍。   鞠婧祎隐约感觉,与康英有很大关联。   但此刻也没有那么多时间留给她去思索,下方裴清被田方圆的手下两人缠住,别说与田方圆交手,就是脱身都麻烦,更别说将田方圆引开。   现在还是可以将时间浪费在思考上的时候吗?   “你!”裴清看着飞身跃下的鞠婧祎气歪了鼻子,这次连蠢字都骂不出声,“想死啊你!”   几个躲闪,根本看不清鞠婧祎是怎么动作,只见虚影略过,裴清身边碍事的两人便被封住穴道,动弹不得。   “我不是想死。”鞠婧祎说话的时候很认真,比她任何时候都要认真,“我是想救你。”   可惜她面对的不是别人,是头犟驴,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那种。   裴犟驴不大领情,歪着鼻子哼道,“别开玩笑了你!”   两人都没注意到,刚刚鞠婧祎那一手,让一旁被忽略的田方圆神色微变,注意力从裴清身上转移到鞠婧祎身上。   “三当家,准备以一敌二吗?”要不是情况紧急,裴清真想把这不怕死的小姑娘教育一通,但此刻最重要的,还是面前的田方圆,“我们可不会让啊。”   田方圆没有出声,他只是用动作,回答了裴清的话。   躲过几道冷箭,鞠婧祎抽出腰间软剑,舞成密不透风的遮罩,挡住剩下的箭矢,裴清也是不停地躲闪加防备。   找到机会,鞠婧祎也不吭声便上前,以剑为刀,直接劈向田方圆的头顶。   田方圆早有防备,一拳砸向她的软剑,剑气与拳风先是碰撞,激得鞠婧祎血气上涌。甫一碰撞,鞠婧祎就明白自己内力不足,根本无法抵御对方的正面攻击。就在两方即将真正交手之际,却见鞠婧祎骤然收剑,转劈为划,横扫过田方圆的腰间。   身后裴清也跟上,手上不知从谁那里抢到的木棍,直接抡向田方圆没有回护的胸膛。   田方圆想挡住鞠婧祎的剑,就会露出胸口,想挡住裴清的木棍,就会露出腰部。因为二人都是拼劲全力,哪怕是田方圆有充沛的内力,都无法轻易挡住一人的攻击。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选择,而是化拳为掌,向前送出。   俨然不要命般想要同归于尽。   鞠婧祎清楚,田方圆就是为了逼退他们,可他们若是这么一退,会给田方圆反攻的机会,是以她根本没有收招的想法。   裴清却不同,他虽然不怕死,但是这种不要命的打法不适合此刻的他们,两败俱伤只会使得这山上的情况更加混乱,他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鞠婧祎在他面前受伤。   千钧一发之际,裴清收招,将鞠婧祎推开,护在身下,挨了田方圆一掌。   “咳咳。”   “裴。”鞠婧祎扶住摇摇欲坠的裴清,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只化作一句话,“你傻不傻!”   “你还有脸问我,咳咳。”   鞠婧祎顿时没了声,她也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她,恐怕裴清此刻早就回了镇南王那边,恐怕水鬼早已被李义的人马捉住。   裴清带来的人并不多,很快就被田方圆的人马制住,眼下的情形对他们十分不利。   “康英在哪里。”之前在洞里见过几面,田方圆自然认出了他们俩,看向被包围的两人,冰冷冷地问道,“不要让我问第二遍。”   看来那位大当家手上,有巡抚都在意的东西。   鞠婧祎不假思索道,“我们跟他们走丢了,不知道。”   “不知道?”   “没错。”   田方圆连冷笑都懒得给她,“动手。”   见田方圆连商谈的余地都不给他们,鞠婧祎拖着裴清就地一滚,躲开追来的几柄剑,但是他们被包围着,本就没什么躲藏的空间,她还带着裴清这个重伤员,躲起来更加麻烦。   几道布料被划破的声音响起,随即浓郁的血气散开,还有人倒在地上的闷声。听着这些声音,她搀住裴清的手一紧,胸口像是被什么充满,身子微微颤抖起来。理智像是被山火点燃,疯狂地,放肆地,即将荡然无存。   “冷静。”   耳边传来裴清虚弱的声音,轻且慢,但就这两个字,却将她在悬崖边上狂奔的理智拉了回来。   抬手挡住两人的刀剑,裴清另一手反扯鞠婧祎的胳膊,为她清扫出一片空间。   依旧是标准白面小生的脸,眉眼和鼻子带着些小姑娘般的精致秀气,此刻的他面色苍白,却一点也不娘气。眼神中依稀多了分锐利,这分锐利就像雕刻用的小刀,将他整个人雕成了一柄待出鞘的名剑,甫一出鞘,锋芒毕露。   “死不重要。”动作幅度太大,牵扯到了内伤,他实在忍不住咳了几声,看向鞠婧祎的目光里带着安慰的温柔,随即又想起什么,连忙补充道,“但一定要死的有价值。”   鞠婧祎一愣。   “别忘了我们的目的。”   早就看出了鞠婧祎眼底的悔意,他拍了拍她的肩膀,“相信自己,即便有可能是错的坚持。”   见她茫然,裴清轻声笑了笑,没有回答,而是直冲上前,挡住了田方圆的人马。   鞠婧祎来不及思索更多,目光乱瞟间,就见田方圆已经转身,命人继续搜索康英的下落。时间紧迫,她如果不做点什么,只怕康英真要被田方圆找到。   所以,他是这个意思吗?   算了!还有什么,比什么都不做却浪费时间更可恨吗?!   像是察觉到什么,田方圆朝这边看了眼,横冲直撞的裴清他不置可否,可裴清身后满身血污的鞠婧祎,却叫他定了会神。   不过就是江湖上哪个小门小派的弟子,也没什么。   田方圆转过视线,应该是他多想了。   他没有发现,自己不以为意的少女咬了唇,从口袋里掏出烟火,朝天空放去。   山麓处,齐良甫正与李义对峙着。   “王爷,您这擅离职守,可不是什么小事啊。”李义笑得老脸都要开花,“千万别怪老哥我不给面子举报你。”   “李大人,此言差矣,本王也只是最近来此游玩而已。”齐良甫面色不改,淡淡道,“谁知中郎将走失,可能是被水鬼活捉,便来看看。”   李义正准备继续跟这位镇南王好好‘絮叨’一番,就见天边亮起一簇烟火。   “大人,是指挥使的命令。”   瞥了眼齐良甫,李义也没时间去想这位王爷是不是真游玩,连忙命人上山帮忙。   “王爷。”   “跟着。”齐良甫简单下了命令,攥起马绳,望着天边一闪即逝的烟火,眸色晦暗不明,“别让我失望啊。”   新一年   察觉烟火的第一瞬间,一抹愠色染上田方圆紧皱的眉间。下一秒,便抬手做了个手势命令众人撤退。长长的尖细的哨声响起,田方圆身边的人立刻收拢,保护着田方圆向后退去,看起来连裴清和鞠婧祎都懒得理会。   “不能让他们跑了。”   鞠婧祎扔了手中燃尽的烟火,本想拦住田方圆,但还是转身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裴清,“你没事吧。”   “穷寇莫追。”裴清摇头,“剩下的事让李义的人做吧。”   “可是。”   话音刚落,她就见离得极近的裴清眼底,她的身影背后,突如其来的黑影。   “小心!”   不等裴清发出声,她就已经察觉到有人接近。就在裴清警告之时,她猛地捉住裴清的手臂,拉到自己身前,朝右边退开一步。在这一捉一拉一退之间,不仅将裴清挪开了一步,还将右手的剑换到左手,倏地转身将剑递了出去。   对方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快,差点中了招,躲避的身形有些仓促,露出了破绽。鞠婧祎松开裴清,趁势反击,但是对方显然是高手,几招下来,赤手空拳便将下风之势硬是扭转。   额角不知何时布满密密的细汗,鞠婧祎不敢有任何懈怠,只要她有一点破绽,对方就如附骨之疽,紧咬不放。   明明田方圆都已经带人撤退,又为何要留下这人,非要杀他们灭口不可呢?   难道。   是她手上的烟花让田方圆误解他们是李义的人?   可是这值得他留下死士来灭口吗?还有,为什么他刚刚执着于找到康英,现在却执着于杀他们灭口呢?   她自然不知道,田方圆通过她的行为察觉,她与李义可能是一伙的,而且并不知道此时七王爷叛变的消息,但是能出现在这里并且保护康英,就证明她与康英联系上。   康英手上有一些东西是田方圆必须拿到手的,可是康英本身是十分谨慎小心的人,势必会将这东西作为最后的保命工具。若是鞠婧祎与裴清死了,康英对于李义又不是十分的信任,根本不会拿出这东西。   其实鞠婧祎与裴清不死,以康英的谨慎来说,也不一定会拿出这东西。   但田方圆要的是绝对的概率,而不仅仅是可能不可能这种模棱两可的几率。   待太阳慢悠悠晃到头顶,冗长的朝会仪式终于结束,众臣三三两两沿龙尾道而下,脸上都是如释重负的神情。   “赵侯爷。”   刚一出殿门,就有不少人将赵青围在中央,不是恭喜就是掐媚的神色,赵嘉敏倒是落在后面。不是这些大臣不想向她搭讪,只是这朝堂上少有女性,用普通的官场之道应酬未免有些尴尬。   “郡主。”   赵嘉敏步子一顿,转身看去。   刺眼的阳光落在殿门之上,但她恰巧背光,是以清楚地看见谢以行清俊的脸。   “阻止一个新王朝的诞生,感觉如何?”   她无奈地瞥了眼四周,幸好没什么大臣,轻声道,“师兄,你这话以后小心点说,乱臣贼子,这么沉的帽子师妹我可怕扭了自己脑袋。”   “郡主感觉不好,你感觉很好吧。”   没想到谢斌身为丞相,也走在这么后面,赵嘉敏顿时有种和谢以行密谋坏事结果被抓包的错觉。   “谢丞相。”   赵嘉敏毕竟有皇族身份,朝谢斌一点头也算打了招呼,谢斌理了理衣袖正要向赵嘉敏回礼,被她挡住。   “谢丞相昨晚受到惊吓,身子还没复原,就不必向本宫行礼了。”   谢斌矜持地收回动作,微微颔首,“多谢郡主体恤。”   “老狐狸。”谢以行在旁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呵。”谢斌对谢以行的拆台不以为意,“谢意之,朝堂之地,谨言慎行。”   “小熊,学着点,以后你也该注意注意,谨言慎行。”指着前方被人围住的赵青,谢以行挑起嘴角冰凉的笑意,“看,一不小心就像侯爷一样,寸步难行。”   赵嘉敏不太懂他,但看谢斌微变的神色,她大概明白了,谢以行的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昨晚上他看见谢斌被挟持的表情。   她下意识多看了一眼谢以行的侧脸。   他是不是,真的不在乎谢家。   “谢以行!”   波澜不惊的面色微露怒意,谢斌连面子都装不下了。   “你就这么不在乎谢家吗?”他顾不得赵嘉敏在场,低声训斥,“昨晚上若是洛雨辰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你真以为赵青能挡得住他!?”   不知道谢以行怎么想,赵嘉敏却是身子一震。   没有察觉赵嘉敏的变化,谢斌死死盯着谢以行的脸,像是想从中探出什么,“为什么不保护皇上,而是在房梁上看戏?!你把皇权放在哪了!现在皇上还没转过神来,等他想明白,你又该如何!身为暗门首领又怎样!你真以为小皇帝就信你了!?”   听到这么多,赵嘉敏心中翻江倒海,一股气闷在胸口,上上不去,下也下不来。   她本以为谢以行和苏靖柯的关系极好,可如今这么一听,又想起谢以行昨晚在凉亭里的欲言又止。   新王朝。谢以行的冷笑。漫不经心。   这些东西混杂在一块,她心头蓦然泛出一股冷意,面前谢以行的脸庞变得陌生起来。   他还是她们的那个袁柏师兄吗?   还是说,脱下袁柏师兄这个面具,谢家三少暗门首领谢以行,才是真实的他?那个总是温暖微笑的袁柏师兄,只是他的一个伪装罢了?   谁知谢以行忽地笑出声,“谢斌,你当我是你?”   “你什么意思。”   “两边都想讨巧,真当我不知道吗?”   谢以行面色平静,薄唇一张一合,吐出让谢斌胆战心惊的话语。   “为什么苏玉伦能劫持你?恐怕苏靖柯平静下心情就能想到,你根本就是故意的。趁机给苏玉伦一个好处,想着万一苏玉伦成功,你又可以好好当你的谢丞相,不是吗?”   “谢以行!”   谢斌目光微微躲闪,更是不敢看一旁已经目瞪口呆的赵嘉敏。   师兄,这样互揭老底真的好吗?别忘了,这可是含元殿!皇上要是没走,可就听的清清楚楚啊。   “我为什么不动手?因为我知道郡主能够及时救驾成功,我也知道。”他顿了下,又极快地说道,“洛雨辰不可能真的对赵青动手。”   赵嘉敏还未想明白,谢斌已然震怒,“惹怒皇上有什么好处!”   “有。”谢以行眸光隐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却比上好的夜明珠还要明亮闪耀,“能让现在的谢家变成破旧的历史,这就是天大的好处。”   “你!”   谢斌显然被谢以行的大逆不道气得够呛浑身颤抖,一旁赵嘉敏也愣住了。   他就这么恨谢家吗?   恨到,连自己都无所谓搭进去。   “自然是无所谓的。”   赵嘉敏一愣,才反应过来自己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不带温度地一笑,谢以行抬脚越过阴影地带,迎着阳光张开双臂,闭眸轻叹,“又是新的一年。”   行尸走肉的一年。   “你无所谓,可是有没有想过在乎你的人有所谓。”   阳光好像有些刺眼,刺得眼睛有些酸痛,谢以行微微皱眉。   “他们会伤心的。”赵嘉敏轻声补充,“我也是。”   因为你是我的师兄啊。   劈山河   田方圆留下的死士实在难缠,鞠婧祎绞尽脑汁,就差把生平所学十八般武艺全部使出来,甚至是现场自创招式,都抵挡不住对方步步紧逼的身影。   书到用时方恨少,她这时候才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以前不抓紧时间狠狠练习。现在连一个死士都无法解决,到时还有大半年的武林大会,她又该如何拿到第一?   心思无法集中,连手中动作都慢了半拍。身上又是挨了一掌,鞠婧祎拼命咬唇压下喉间涌起的甜腥,狠狠将自己的思绪集中在一起。   裴清重伤后已经接近半瘫,她若是倒下。   所以,她不能输!   “王爷。”李义的马远远缀在队伍最后,瞥了眼神色平静的齐良甫,慢条斯理道,“若是圣上得知王爷在此,还不知会怎么想。”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明言提醒齐良甫。   面对他假惺惺地再三提醒,齐良甫终于给了回应,“嗯。”   嗯?   李义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   齐良甫并未多说,只是注意力一直在前方。李义的想法他明白,并不是真担心他,而是害怕他抢功劳。   李义这个人,典型的保全自己不顾他人,所以揣摩他的想法非常容易。   他来这的目的,又怎么能让李义得知,透露出一点,都会让李义如同惊弓之鸟般阻止他夺取功劳,那么裴清与鞠婧祎都会有危险。   不过,小皇帝那边确实不太好交代。   不知道谢以行,还愿不愿意卖他这个人情。   “大人,山火貌似往这边烧过来了。”   先前带着柯白离开的刀疤脸凑了过来,向李义汇报,“看起来像是有人故意所为。”   李义脸上现出一股怒意,如果不是齐良甫在场,他哪会管这什么暗门指挥使的死活。这一把山火倒是放的好,直接一了百了,反正许文彬的罪行已定。   “加速!再分队人手去灭火!”   “是!”   骤起的火是田方圆命人放的,离鞠婧祎几人的距离最近。火势还没到,就已经感受到让人窒息的热浪还有那浓郁的黑烟以及各种呛鼻的味道纷至沓来,更是堵得人喘气都如同上西天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取经般艰难。   本想虚晃几招甩拖死士,可惜对方出招尤为惊险,倒是挤得鞠婧祎反抗无力。眼见着隐约有火舌卷来,裴清抬手,使劲将一旁地上的刀扔了过去。   但是死士就是死士,拼着受伤也要将两人做掉。几个回合过去,鞠婧祎越发觉得力不从心。   内力运转很耗心神,放在往日,鞠婧祎早已筋疲力尽,找个机会随便逃了。可她身后还有个裴清,她无路可退,只能向前。   察觉到这点,裴清费力挪了挪地。可惜以他现在的半瘫状态,挪了也是白挪。不仅是到处窜跳的野兔,就是地上一步一步按自己频率逃命的乌龟都比他这一下挪得远。   无奈轻叹了声,他突然朝鞠婧祎喊道,“傻丫头,说你傻还真的傻啊!赶紧走!不要管我!”   鞠婧祎正满脑门官司又被死士堵得什么招都使不出,他这一出口,倒是给了她发泄的闸口,找了个机会狠狠瞪了这个不会加油只会泄气的家伙,“你个五体不勤的家伙给我闭嘴!”   印象中少女双瞳剪水,细眉温婉,看起来就温温柔柔,颇有些两弯远黛重重锁,九曲回肠寸寸伤的味道。   先前裴清也只见过她坚毅的一面,却没想到她凶起来那架势一点都不输于人。秋水双瞳此刻露出严厉,就像变了个人般,裴清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借着这口气的爆发,好像将所有的不平、不甘、不忿都吐露了出去,排除这些杂念,心境不知不觉变得平稳。鞠婧祎捞起刚刚裴清丢来的刀,自上而下,带着排山倒海的声势,四平八稳地朝死士砍去。   她这招太简单了,简单的到处都是破绽,但是死士解不开,躲不掉。   刀锋未到,磅礴的内力却已经先到,压得他动弹不得。   谁能想到,在这种时候,她苦苦寻不到途径、不知如何继续提升的内力,居然突破了。   但鞠婧祎此刻想不到那么多,她脑海中唯一的想法,就是杀了眼前这个人,然后带着裴清离开。   就在她一刀砍下的时候,一支利箭不知从何而来,穿过死士的胸口,穿过熊熊大火,也不知落往了何方。   死士双眸失了光,整个身体松软倒在地上。鞠婧祎怔了下,招是收不回来,只好硬是改变方向,开天辟地的一刀就这么砍到了地面,露出□□裸的大口子。   “王爷!”   身后传来裴清欣喜的声音,鞠婧祎抬头,就见齐良甫端坐于马上,旁边是昨晚才见的李义。救走柯白的刀疤脸正收起弓箭,朝她不屑地轻哼。   鞠婧祎才懒得在这种时候和人置气,松开手中的刀,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身体的所有力气仿佛被这招抽光,勉强倚着刀站立。   “走吧。”齐良甫望了眼远处熊熊燃烧的大火,又瞥了眼鞠婧祎的双腿,“康英一行人已经被李大人派人护送下山,指挥使请放心。”   说罢,他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鞠婧祎,顺便搀住她的胳膊,“指挥使上马吧。”   “谢大人,这火势不小,还是赶紧下山吧。”李义又朝身边人吩咐,“还不快点为王爷准备马匹?!”   磕磕绊绊下山,鞠婧祎回过头,火光滔天,已经将半黑的天空染成红色。   “需要大夫吗?”   鞠婧祎转过头,是齐良甫。   “没事,只是裴将军受了重伤,普通的大夫可能会有些吃力。”   “指挥使放心。”说着,齐良甫低了声音,“鞠女侠也是够大胆,借用谢三的名头,不怕李义察觉问题?”   “我又没说我就是谢以行。”鞠婧祎朝他眨眼,又悄咪咪去打量前方的李义,这才继续放心地与齐良甫咬耳朵,“我只是说我姓谢,又是暗门的人而已。”   齐良甫稍微放了心,又问,“谢三怎么让你一个人留在那,还有你自己怎么也不记得留人在身边。如果李义不上山,而是等着山火烧尽一切,你该如何?”   神色一僵,鞠婧祎半晌无话。   她这个反应,齐良甫立刻明白了。   她以为谢三的名头够唬李义,根本没想过这个结果。   “你现在是指挥使,比起以前,需要思考较量的东西很多,必须缜密到没有一丝破绽。”齐良甫的声音如同温润的溪水,徐徐流淌沁人心脾,“一次错误可以犯,但是第二次,不能栽倒在同一个坎上。”   这些老生常谈的东西她又岂能不知道,换做平日早就听出了茧子来不耐烦。可能是齐良甫的声音太过温柔,鞠婧祎居然没有嫌烦。   “你说的没错。”   了然一笑,齐良甫朝鞠婧祎一拱手,眼底却带着一分不正经,“既然如此,还要多依仗指挥使啊。”   他这句话没有降低音量,前方的几人自然能听见。   对上齐良甫满是促狭的双眸,鞠婧祎觉得手有些痒痒,很想将此人捏扁搓圆一番。   他这么说,不仅是把她捧上高位,还将暗门与镇南王联系到了一起。李义对她会有些谨慎,同时也会多了莫名的警惕与敌意。   这位镇南王,还真是一点亏都不愿意吃。   赠红叶   鞠婧祎安稳下山,又和齐良甫一起被李义迎回府中,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途中就碰上了紧张等待消息的属下,连忙命他送了两封信过去,一封给师父,一封给京城中的谢以行。   有些怕自己长时间没有回信的赵嘉敏会担心,又不敢潦草写几句话敷衍,让她一时手忙脚乱。   正如今日,初七一早,鞠婧祎便醒了。吃过早饭便是在院子里转悠,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身边服侍的人被搅得也是头大。   “哟,晨练呐。”   见鞠婧祎这幅火烧屁股的模样,齐良甫忍俊不禁,倒是误会了她,以为她还在等京城的消息。   路上他们得知七王爷造反,赵嘉敏悄悄从边关回来带兵护住皇宫,但具体的事宜还不太清楚。貌似谢以行触怒了皇帝,带职于家中禁足反思自身,除了必要,直到初八才能自由出入。   清楚谢以行与苏靖柯之间的交情,鞠婧祎一点都不会为师兄担心。不过既然被误会了,她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王爷。”鞠婧祎眼珠一转,坐在齐良甫身边认真问道,“你一般都是怎么讨喜欢的姑娘欢心的?”   这话怎么听起来问题很多啊。   不过看鞠婧祎一副虚心学习的模样,齐良甫放下茶杯,思忖着,“唔,就是买些好看的首饰脂粉。”   鞠婧祎面露失望,“就这样啊。”   “嗯。”齐良甫一挑眉,嘴角的笑容意味深长,“她们喜欢我,我送什么都是好的。”   这模样,显然很欠揍了。   拳头握起又倏地松开,鞠婧祎眼前一亮。   是了,如果她喜欢自己,只要是心意,送什么都是好的。   身上落了满身树叶都没注意到,齐良甫愣怔地看着少女满含笑意伸手晃了晃树干,又从他身上选了片形状完美到突出的叶子,小心放在手里。   他眼角抽了抽,掸去身上的落叶,鄙夷道,“这礼物,也太随便了点吧。”   没有理会齐良甫的吐槽,鞠婧祎捧着叶子满心欢喜,“你懂什么啊。”   她转头问身边服侍的人,“城中哪里打造的首饰好又快?”   齐良甫明白过来,“你是想打造华胜给那位姑娘?”   初七又称人日,相传女娲创世后,先造出其他动物,直到第七天造出人类,所以这一天也是人的生日。人日有戴人胜的习俗,每年此日皇帝也会赏赐彩缕人胜给众臣,登高大宴群臣。   但他又觉得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王爷很了解?”   “咳。”齐良甫点头,“我倒是知道一家首饰铺子不错。”   一看就是经常送人东西的。   鞠婧祎瘪嘴朝他摇了摇头,可悲可叹啊。   为什么要用这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早知道就不发善心了好吗?!   “唉,哪怕今天做好,也要明年才能戴了吧。”   鞠婧祎低声嘟囔着,但是心里想想,又有点美滋滋的。像是偷吃了颗糖,甜甜的,又怕别人发现,一口一口、慢条斯理的抿着,细细品尝着香甜。   看她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地笑着,无奈叹了口气,齐良甫站起身,“走吧,现在去,也许晚上就能拿到手。”   镇南王推荐的首饰铺子果然不一般,当晚鞠婧祎便拿到了叶片形状的华胜。她也想亲手将这叶子交到赵嘉敏的手上,只是她紧赶慢赶也要等十五之后才能到达京城。那时候,赵嘉敏早已回了边关。   小心翼翼包裹好薄如蝉翼的精致叶片,她想了想,又摊开一张纸,附上了几句话,一并塞进鲲鹏的肚子里。不得不说千机院特供就是质量好,鲲鹏被她随意放置在口袋中,又是打斗又是逃命,居然到现在都完好无损。   等鲲鹏飞往京城,到达赵嘉敏的手中,初十已过。正是十一的夜晚,她正歪在榻上,窗子掀开一道小缝,露出渐圆的月亮。   “这种时候,不喝杯酒,怎么能算尽兴。”   声音从屋顶传来,顺着夜风,零零碎碎地飘进窗子。   没有任何惊讶,赵嘉敏动起指头敲了敲窗台,“我这没酒,师兄还是去附近酒楼逛一逛吧。”   谢以行像是没地方去了,晚上无事,就来睡她的房顶,也不嫌风大。   “外头宵禁,还是算了吧。”   谢以行的声音里不知为何带着笑意,明明前几天还满身怒气,就像只急红了眼的斗鸡,逮谁啄谁。别说谢丞相,有时候就连苏靖柯都在他这讨不到好。   “嗯?”   屋顶传来谢以行疑惑的声音,赵嘉敏还未问他,就见黑影顺着窗子飞了进来。   是鲲鹏。   哪里还顾得上理会房顶上吹冷风的师兄,早就迫不及待翻开鲲鹏的肚皮,一张小小的纸条,还有一块谨慎包裹起来的物件。   赵嘉敏先展开纸条,一行字迹映入眼帘。   闻红叶曾做良媒,可叹唯有这假叶,卿以为,如何?   似乎是嫌弃自己太规矩,太繁文缛节,下方还有歪歪扭扭的小小几个字。   我想你了。   先是一愣,又仔细地、谨慎地将这四个小字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认认真真地看了不知多少遍。她终于确认,她没有看错,她没有少看任何一个字。   红晕腾地一下爬上了她的脸庞,甚至是耳朵,脖子。看不见的温度源源不断沿着她握住纸条的指尖向全身蔓延,这热量,简直是要把她烤熟。   她努力将视线移开,放下让她恨不得魂牵梦萦的一行字,打开小小的包裹。   里面躺着一副精致的叶形华胜,上面脉络栩栩如生,透过烛光,还能看见细碎的纹路。看模样,这显然是大家手笔。   再一看先前那行龙飞凤舞诗不诗词不词的句子,某人的脸再次红成了自家门口那串灯笼,而且看起来已经到达了自燃的警戒线。   “嗯哼。”   谢以行的声音随着冰冷的夜风传来,及时给赵嘉敏降了温扑了火,“某个狼心狗肺的臭丫头说,她过几天会来京城。”   “真的?”   但紧接着,他下一句话彻底给赵嘉敏浇了盆冷水,“等她来,你差不多已经是离开的第二天了。”   “这样啊。”   不然还能怎样?   想起自己只得了个礼貌问候,屋顶上吹冷风的某人心底泛起了酸。他才不愿意替那个臭丫头带话,这碗狗粮有什么好吃的!   “对了师兄。”   “什么事?”   被谢以行接连泼冷水,她的理智回笼,“现在七王爷退守东南,到时候。”   “朝中暂时无人。”谢以行拢了拢毛领披风,语气中带了些可惜,“不然当初圣上也不会答应让你一个小丫头去镇边关。虽然现在看上去是个很正确明智的选择,但是事实如此。”   朝中无可用之人。   齐良甫倒是可以用,可不知道苏靖柯到底如何想他。   “我父亲。”   “表面看,是两种选择。侯爷去平叛,或者侯爷回西北你回京城。”   “那其他选择呢?”   “王爷平叛,侯爷重新回边关镇守,而你护卫皇城或者前往南疆。”   “不过。”谢以行低声道,“无论哪种,都不是好办法。”   因为平叛,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耗费的人力物力也不是一般时期能比拟。更何况,苏玉伦早有打算,蓄谋已久。   想你了   正月十五结束,赵嘉敏踏上返回西北大营的路途,相比第一次的惴惴不安,这一次,她的心中多了份坚定。   离行前,她和父亲聊了一晚上,谢以行本想拉她去看花灯,不知为何也加入了对话。虽然他有些不请自来,但赵嘉敏内心深处也十分感激他,与他聊过之后,很多事情都豁然开朗。   鞠婧祎紧赶慢赶,只能在十七这天来到京城。同行的,还有多年不被召见,今年突然召见的镇南王,齐良甫。   与齐良甫进城这一路,鞠婧祎也深刻地感受到了他对于女生的魅力。光是短短几步路,他们就差点寸步难行,更不用说齐良甫的身上,落满了满是香脂味的帕子。   借此机会她也总算仔细地打量了番齐良甫的长相,不得不承认,这位镇南王确实长得人模狗样。   可惜啊。   鞠婧祎叹了口气,她还是觉得赵嘉敏更好看点嘛。也不知道那家伙有没有这样的待遇,想想还挺好笑的。   “你笑什么?”   鞠婧祎这才发现自己好像有些得意忘形,指了指他身上的帕子,“没想到王爷您还挺受欢迎的。”   “嗯。”   受到称赞,齐良甫很满意,只是身边没有陈石也没有裴清,一时间有些尴尬。   他还等着有谁帮自己介绍下自己的光荣事迹,然后享受下鞠婧祎的艳羡目光。毕竟这种事要是自己说,简直太愚蠢了好吗?   可惜,连进宫后引路的小太监都一言不发,齐王爷有些郁闷地收起帕子,又不知道放哪比较好,手不是手的。   幸好李公公迎了过来,带着连绵不断的马屁接过齐良甫手中的各种手帕,“你们看看你们怎么服侍的,也不替王爷分忧!诶哟王爷可真受欢迎啊,咱家还记得当年王爷武举夺魁,少年英才骑着高头大马,唉,全城的姑娘都出来看啊!”   被折磨劈头盖脸一顿夸,齐良甫波澜不惊地矜持了一下,“李公公谬赞,皇上还在殿内等着吧。”   “是,王爷和指挥使请进。”   这两人一唱一和非常起劲,鞠婧祎很无奈。   “臣,见过皇上。”   “皇叔请起。”苏靖柯看起来面色不好,眼窝深陷一团乌青,显然这段时间都没有休息,“这种时候还把皇叔叫回来,实在是对不住。”   “皇上多虑。”   “这段时日指挥使也辛苦。”苏靖柯将目光转移不再看齐良甫,“折子我看了,想必皇叔也清楚现在的状况吧。”   鞠婧祎一听,便明白自己只是一个幌子,乖乖站在一边当木头桩子,默默观察两人。   齐良甫掩住嘴角的弧度,装模作样道,“苏玉伦造反,目前在沧澜江以南方向,皇上日理万机怕是头疼不已吧。”   即便装模作样的一本正经,齐良甫也不忘刺一刺小皇帝。   苏靖柯不爽也不好说出口,只好继续,“南疆与魔教近日来,没有什么异动吧。”   “皇上放心,他们不敢有。”   “既然如此,那皇叔对于未来沧澜江一战有何提议?”   话说到这份上,连鞠婧祎都明白了苏靖柯是什么意思,但齐良甫就是装傻。这时候再当木头桩,鞠婧祎都觉得受不了,悄悄给李公公递了个眼色,摸着墙就准备跑。   收到她视线的李公公就见她悄悄摸摸凑到墙柱后头,瞥了眼互瞪的叔侄俩,又蹭着柱子一点一点往外挪。等跑到门边,轻轻掀开一条小缝,身轻如燕动如脱兔,就这么滑出了门外。   皇上还没发话,她就敢这么光明正大地跑了?   这丫头怎么跟她师兄一个德行啊!   瞠目结舌的李公公转过头,这才发现苏靖柯与齐良甫也看着她的背影,“皇上。”   苏靖柯挥手打断,“让她去吧。”   重新回到大营,七王爷的事已经传遍整个西北。除了回来的第一天晚上参加庆功宴,赵嘉敏大多时候都呆在帐中看兵书。阿宁觉得她总是呆在帐中不是事,干脆联合江密还有何勇将赵嘉敏拉到城中散心。   胡鸿轩走进来问,“大帅呢?”   “啊,何将军带她去城里转转。”   胡鸿轩露出为难的表情,“这。”   “怎么了?”   “外面来了个姑娘,说是认识大帅。”   “姑娘?”阿宁满是狐疑,“我怎么没听郡主说最近有人来看她。”   “我看她风尘仆仆的,就先让别人带着她随便转转。”胡鸿轩皱眉,“但这也不是事啊。”   自从那次江密替赵嘉敏挡了一刀后,军营里的警戒都提高了好几倍。   “算了,还是看在眼皮子底下比较好。”   阿宁看着急匆匆走出去的胡鸿轩,吐了吐舌头,被郡主教育了那么久,她可是学乖了。这种事情还是不要乱说话乱出主意的好,她只要认真照顾好郡主,其他一概不管。   没多久,胡鸿轩将人迎了进来,“大帅有事不在,还请姑娘稍等。”   “没关系,谢谢小将军了。”   声音真好听。   下意识就觉得她不是坏人,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身,阿宁笑了笑,“姑娘喝茶吗?”   “嗯,谢谢。”   阿宁放了心,胡鸿轩却没法放心,注意一直放在人身上,惹得对方有意无意瞟了他好几眼。   “我说大帅,你就买这点东西哪行啊。”   “那你说,我该买什么?”   赵嘉敏总算和何勇回来了。   早已坐立难安的胡鸿轩抓住了主心骨,脚底安了弹簧般噔的一下站起身,“大帅。”   “哦,怎么了?”   话音刚落,怀里就扑过来一个人,“赵嘉敏!”   察觉到有人扑过来,她身子下意识地僵硬。胡鸿轩和何勇也吓了一跳,唰的一声拔出剑来。   上次的事情还是给她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基本不允许别人随便近身。   但是听见熟悉的嗓音,她下意识就将对方揽在怀里,抬手阻止胡鸿轩和何勇的动作。   感受着她身上的温度,还有她发梢的清香,赵嘉敏总算确定自己没有做梦。   眼下是现实。   一想到她大老远跑来找她,赵嘉敏抑制不住心底的激动,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的嗓音生涩,说句话也忘了过脑子,“你,你怎么来了。”   太丢人了,这下谁都能听出来她在紧张好不好?!   趴在她怀里噗嗤一声笑出来,鞠婧祎往上凑了凑,附在她耳朵旁,“我都说了,我想你了嘛。”嘴角还带着小恶魔般的笑。   声音慵懒还带着软软轻轻的撒娇味道,就像只粘人的小猫伸出小爪,小心翼翼、缓慢轻柔地挠了她一爪。这一挠,勾出了藏得深深的,也只有眼前这个人才能找到的,埋藏在她内心深处的,只属于这人的喜怒哀乐。   满是暧昧温度的气息拂过耳畔的皮肤,激起一阵电流,引得她身子一颤,脑袋都有些飘飘然,思绪乱成一团。   电光火石之间,不知道为什么,翠绿的山谷,低垂的夕阳,还有眼前人……   不行!她连忙将犹如脱缰野马一般的思绪扯了回来,赶紧想想别的,不然。   “我想你了。”   鞠婧祎抬头,与赵嘉敏认真对视,也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敢情这短短四个字还有这么长的余音。   赵嘉敏一边恍惚着,一边还在胡思乱想。   原来我想你了,不仅仅是我想你了。   因为我想你了,所以我送你红叶;因为我想你了,所以我想来见你。   她从没想过一句简单的我想你了,就可以带出她那么多的感情。   为了成为主帅,她从很早就开始学会封存自己的情绪,时刻保持理智。但是不管她怎么隐藏,好像眼前这个人,每次都能很轻易地找到解封的办法。   “喂。”何勇凑近已是半愣的阿宁,“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不是他不想问胡鸿轩,只是这小子呆若木鸡,说话都不会了。   “我也不知道。”阿宁觉得自己脑袋都混乱了,“这气氛,好奇怪。”   松开赵嘉敏,鞠婧祎叹了口气,“唉,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来看你,就这么不欢迎我吗?”一点反应也没有。   她这一动,就像给赵嘉敏的定身解了穴。   反手抓住鞠婧祎的胳膊,赵嘉敏也懒得再计较身边有没有人,深吸一口气,直视那满是光彩的眸子,“我。”   半天等不到回复,鞠婧祎追问,“你怎么样。”   “我。”   心里的情绪太多,她根本不知道从何说起,也不知道随便挑挑拣拣地说,会不会遗落什么。   鞠婧祎却不知道她这繁杂的愁绪,只是等半天也没等到她的回答,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眸。   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生气,赵嘉敏却从她垂落的睫毛,看出了她的情绪变化。   胸口不知道是什么在疯狂叫嚣,赵嘉敏定了定神,彻底忽视了旁边站桩的三人,也抛弃了乱七八糟的愁绪。   她的眼前只有一个人,屏蔽心底那些乱七八糟的法则道理,直视自己心底最简单的想法。一秒的踌躇都没有,低头,靠近。   “我没看错吧。”   何勇手中东西差点砸了脚,目瞪口呆半晌才眨了眨眼,去扯身边阿宁和胡鸿轩的袖子。可身边两人早已真站成了两座石像,脸上写满了,这是哪?我是谁?我在这干嘛?   无论外人如何看待,赵嘉敏已经屏蔽了自己的五感,所有的观感,都落在了自己怀里这一个人的身上。   这种放肆,并不是第一次。   上一次,还是她们一起出任务的时候。   那是她第一次失控,明知道是深渊,却依旧心甘情愿沉沦。   正如现在,她什么都不想管,只想随心而为。   而眼前人的回应,也让她确认,她并不是一个人。   武林盟   在阿宁三人面前放肆张扬了一回,但赵嘉敏在回过神来的那一瞬间,就尴尬了。   脸上五官僵的仿佛冰镇过,动一动便会嘎吱嘎吱发出冰裂的声响。莫名想起烤到鲜嫩多汁的脆皮鸡,咬开表皮第一口,嘎嘣脆。   不过此刻的赵嘉敏也顾不上这种奇怪的联想,满脑子想着现在自己该怎么做,该表现点什么。   她倒是不后悔刚刚的举动,只是相比她往日的行为,这实在有点,无法无天。   正如做多了乖孩子以后,做点坏孩子的事情,便会有着比一般情况下更多的担忧。让她担心对别人会不会产生什么影响,乃至于对小鞠的印象不好。   正紧张着,就听何勇双手一拍,合着清脆的巴掌声,何大将军清了清喉咙,郑重其事地表达了番自己的高见。   “末将刚刚记起运来的粮草还未核对,大帅,先行一步。”   向来是榆木疙瘩的胡鸿轩突然之间开了窍,“那个,末将还有事要请教江都尉。”   说罢也跟在何勇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出帐子。   阿宁敢说,这是她见过胡小将军动作最快的一次。   两个盟友纷纷逃窜,慢了两人一步的阿宁硬是被塞了口口粮后,欲哭无泪,“那个,我也有事,先走了。”   尴尬地看着手下接连逃避,赵嘉敏很无奈,但同时也没之前那么不知所措,“我有这么可怕吗?”   “哈哈。”鞠婧祎捂嘴轻笑,“也许吧。”   “那也是因为你!”忍不住伸出指头戳这丫头的额头,却也不敢用劲,“真是丢大人了!”   她感觉自己好像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仅仅为了搏美人一笑,什么理智纲常都要抛在脑后不计后果。   不过,这么做确实很值。   但她终究不是周幽王,总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有责任要担。鞠婧祎也不是那什么都不会的木头美人。   相聚的时间短暂,她们不得不再次分离。送走鞠婧祎的那天,她望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   阿宁终于找到机会,凑了过来,支支吾吾,“郡主,那个。”   “有话就说吧。”   “我不是想,阻止郡主喜欢什么人。”阿宁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打气,“即便对方是异性,我也会说。郡主,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继续坚持下去,或许对你们来说未来的日子只会是煎熬。”   见赵嘉敏没有什么特别过的反应,阿宁才小心翼翼地继续,“现在郡主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您的婚事可能除了侯爷根本不会有人在意,但是现在不同。您还是西北军营的大帅,您觉得,皇上会对您的婚事置之不理吗?”   偷偷观察着自家郡主的反应,应该是听进去了,阿宁这才松了口气。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做这棒槌。不过阿宁好像忽略了一件事情,毕竟她家郡主,从来就不是轻言放弃的人。   赵嘉敏面上没有太大反应,心底却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她想过身边在乎的人会不会接受,也想过小鞠会不会讨厌西北的环境,却独独没有考虑过自己的身份问题。   唉,看来,又要好好思量一番了。   自北上回山后,除了武考再次拿了首名外,鞠婧祎一直窝在峰顶山洞里闭关修行。春去秋来,山上的景色都变了个来回,山洞外壁的爬山虎长势格外喜人。这么与世隔绝久了,外面略有些陌生的环境让她愣了回神。   武考的时候还是空山新雨映日荷花,现在出关,却是萧萧梧叶秋风萧瑟。   时光的变化,让人难以察觉,也难以想象,直到明晃晃地把改变的结果端出来放在人的面前,才会惊讶。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原来,已经变化这么大了。   “终于舍得出来了啊。”   “师兄?”鞠婧祎惊讶地看着头顶树梢,“你怎么回来了?”   “反正平日我也无事,为何不能回来?”脱去暗卫衣饰的谢以行少了几分装模作样,倒是和以前袁柏生龙活虎的形象重合起来,“等的我都快感冒了。”   “谢大人不跟着大家一起去明华山庄赴宴,反倒跑到我这里来吹什么冷风?”   谢以行像片落叶,轻飘飘就从树上落回地面,顺便朝鞠婧祎做了个鬼脸,“我说你这丫头,一年不见怎么好的不学学坏的。在你师兄面前打官腔也就算了,可别到时候装腔作势到外面去。”   说罢他轻微地一挑眉,似是觉得自己该点到为止,并不多说。   与外界断绝联系的鞠婧祎并不懂谢以行这话语外的深意,更不知道,在她闭关的这大半年以来,南方地区简直是天翻地覆也不为过。   宽广的沧澜江把岭南和苏南一分为二,苏玉伦带领的叛军以及清风派占据了岭南与广南一带,即便与齐良甫的军队对峙也不落下风,更何况齐良甫背后还有南疆各国以及魔教的骚扰。   之前苏玉伦的布局还是起了用处,即便苏靖柯派去的太师大人史策及时解决灾害后患以及灾民问题,百姓对于朝廷的信任多多少少有了折扣。   在武林间,这影响尤为显著。   江湖上近几年来几乎少有少年英才,甚至可以说年轻一辈贫瘠太久,乃至于鞠婧祎一个苏南第一剑客的名头都能被人拿出来说道半天。之前为了传承,不少门派或多或少皈依于朝廷或名门之下。   正道门派一直以匡扶天下为己任,先前向朝廷示好还能说是世道安稳,不需要你武林侠义来行正道护群众。但是苏玉伦的叛变,激起了众人蠢蠢欲动的江湖热血,再这么做缩头乌龟,根本说不过去。   再者苏玉伦这边也在大肆散布对他们有利的说法,引得武林之中分为两派,成日里除了争执还是争执,甚至还几次发生群殴事件。能这么持久而无法结束,倒不是一贯的正邪之分,而是支持苏玉伦与苏靖柯的派系之争。   简直堪比朝堂。   唯一不同的是,至少朝堂之上大臣们争到脸红脖子粗也只是背地里咒骂对方几句,而江湖中,一言不合那就动手,更何况现在朝廷□□乏力,根本管不了小型的打斗。   在这种情形下,两年一届的武林大会即将召开。武林盟主六年一选,正好今年碰上。   前任盟主,明华山庄庄主何誉礼宣布在大会前一个星期,就在明华山庄举办一次宴席。说是为江湖之中各位青年切磋,其实大伙都心知肚明,他有个年方二八的女儿何明妤,想借机相看女婿呢。   这下,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要参加。   雁荡山除了他们师父岳鹏飞,其他四位峰主都争着要带自己徒弟前去,惹得风云轻一阵头疼,最终浩浩荡荡一群人下了山。   也就是说,现在雁荡山上除了师父师祖还有几个实在是拿不出手的弟子,便空荡荡只剩猫猫鸟鸟虫虫这些活物了。   他们山上连只狗都没有。   路师妹跟着大部队走了,倒是记得给鞠婧祎留纸条,所以大部队前往明华山庄赴宴这件事她是清楚的。   就是不清楚为何师兄一定要等她。   知进退   初秋的温度只升不降,为了图方便,鞠婧祎干脆挑水路走,哪里凉快往哪里钻。这日正巧经过家茶馆,大堂有个说书先生,嘴巴一张一合噼里啪啦倒豆子般,下面的人听得一愣一愣。   “怎么,一路上说书的没听够啊。”谢以行见她朝茶馆里走,嘴上反驳,身体却乖乖地选择跟上,“你。”   待离近了,说书的声音也清晰了不少。   原来是在说前段时日西北的几场胜仗。   鞠婧祎找了个位置,叫了壶茶,便安安静静坐在那里认真听着。她表情虔诚,看模样一时半会是不愿意走的,谢以行无法,只得陪她听那说书先生将赵嘉敏的几场战役夸到天花乱坠。   趁说书人一段告落,谢以行拈起花生米,吹了吹上面的皮,“我说,你不是这几天和她几乎天天传信,这些事都陈芝麻烂谷子了,还听不腻啊。”   “怎么样?”   被身边人一瞪,手里好不容易破皮而出的花生米一咕噜滚下了桌,不知卡进了哪块木板的哪条缝隙之中,再无踪影。   谢以行露出可惜的表情,“不怎么样。”   “既然你嫌弃我慢,那你自己去赶那什么宴啊。”   “英豪宴。”谢以行补充。   “哎呀管他什么宴,不就是相看女婿的。”鞠婧祎不以为然,“我又不需要。”   “是是是,你都有小熊了哪还需要当人女婿。”谢以行顺坡而下,等话全出了口,才想起来根本没来得及过脑子,“啊呸,说错了,你本来就不需要给人当女婿。”   “你需要?”   “我也不需要。”   “那你干嘛非要这么赶。”   就在两人瞪眼的空隙,身边也有人开始山南海北地聊了起来,“这北边看样子过不了多久就能安定下来,可惜咱们南边就麻烦了。”   “是啊,你说这镇南王一边要防着南疆和魔教,一方面又要和这湘王对阵,多少个□□都来不及。”   鞠婧祎下意识看向身边的师兄,却见他脸上挂着奇怪的笑容,更像是觉得有趣,而不是担忧。   苏玉伦退居南方后,打着清君侧的名义招募有识之士,被拥立为湘王。这清君侧,炮口第一个就对准了谢家。不仅地方官员,就连朝中,都有不少墙头草纷纷与谢家划清界限,生怕苏玉伦这下一个,就会对自己动手。   谢家的情形严峻,他却有闲心来赴英豪宴,鞠婧祎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说起来,再过几日这英豪宴就要开了吧。”   “据说各大门派差点倾巢出动,何庄主的女婿,可是块香饽饽。”   “那是,我还听说,何庄主的女儿可是沉鱼落雁之貌,当得起武林第一美人。”   听到这里,鞠婧祎翻了个白眼,武林第一美人?有她家赵嘉敏好看吗?   “你们说的英豪宴,还有何庄主,是谁啊?”   议论声中,传出一道清脆的姑娘家声音,引得众人瞩目。   小姑娘穿着一身男装显然不伦不类,却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地看向众人,“谁能帮我解释一下?”   她身边还有个中年人,像是想阻止她,却又不敢,被众人目光看来,露出一脸尴尬之色。   人群之中不乏热心之人,连忙为她解释,“这英豪宴是明华山庄庄主、前任武林盟主何誉礼所办,旨在年轻一辈切磋武艺,也算是为即将召开的武林大会预热。”   “原来是这样啊。”   小姑娘得到答复,笑着朝那人道谢,“谢谢。”   鞠婧祎收回视线,就见谢以行露出古怪的神色,伸手敲了敲他的胳膊,“师兄?”   “哦。”   “你认识?”   谢以行捏了捏眉心,轻叹,“苏靖柯最小的妹妹,嘉禾公主苏婠婧,排行十六。这丫头,最喜欢臭美,从小就和赵嘉敏过不去,又和苏玉伦关系好。我看她分明是来找苏玉伦的,只不过刚刚听见有人提那何小姐是武林第一美人,起了争强好斗的心思。”   “她身边那人。”   “大内高手,江四。”谢以行的口气不屑,根本看不上眼,“不用担心,这家伙在江湖上根本拿不出手,也只有苏婠婧这个小丫头把他当回事。”   “他们认得出你吗?”   “不认识。成天呆在后宫的人,怎么可能认识我。”   既然不认识,鞠婧祎也就放了心。等吃饱喝足,两人继续上路。而这一次为了满足谢以行的要求,鞠婧祎去驿站租了两匹马,决定走陆路。   但没想到,这一走,就遇见了不少事。   离明华山庄只有几日的路程,算起来他们正好能赶上最后一场宴席,却在进城的路上,遇到了一场劫掠。   不过不是他们被劫,而是他们看到有人被劫。   “用不用上去帮忙?”   谢以行眯着眼仔细辨认了会,摇头,“不用了吧,明显占上风啊。”   “唔,那就走吧。”   正当鞠婧祎调转马头的时候,劫匪被赶跑,却又有一队人马从林中窜了出来。为首的几人,鞠婧祎分外眼熟。   这不是青城派的人吗?柯白和季晨都在。   再一细看被劫的车队,哟,这不是唐家的标识吗?   见鞠婧祎变了感兴趣的神色,谢以行勒停了马,“要去打声招呼吗?”   “不用。”鞠婧祎思索不到一秒,便道,“咱们跟上去。”   “车上的不是唐雨檬,是唐家五小姐唐若依。”   “你怎么知道?”   “这么精细的马车,显然是为小姐准备的。唐家就两位小姐,唐雨檬一向与柯白关系不好,怎么会对柯白如此客气,也只有唐若依这种没怎么出过远门的深闺小姐才会对柯白留有几分薄面。”   “那她为什么也要去英豪宴?”这路线分明是朝明华山庄而行。   谢以行神秘一笑,“英豪宴,可不止与何家接亲那么简单一件好事。”   “据说何誉礼年轻时也曾仗剑走天涯,认识了不少英雄豪杰,这次英豪宴,那些隐在深山的高手都会前来捧场。即便没什么交情,得前辈们赏识指点,那好处也不少了。”   “你现在还在到处找典籍?”   “你说的并不完整。”   “什么意思?”   “你觉得我还需要什么内功心法打基础吗?”谢以行伸手曲起指节,轻轻磕鞠婧祎的额头,“师祖交了我不少,但是心法却是不全的。”   看见鞠婧祎疑惑的眼神,他连忙解释,“师祖手里的心法也是不全的。”   “所以你觉得,也许去英豪宴,能找到补全心法的契机?”   “没错。”谢以行抬手,顺势摸了摸鞠婧祎的脑袋,“果然不愧是我的师妹,这小脑袋瓜可真够聪明的啊。”   鞠婧祎握了握拳,还是忍住挡开谢以行的手。   打闹完毕,谢以行非常懂得什么叫做掌握分寸,“刚刚围截唐家车队的人,你看清楚了吗?”   “怎么?”一说到正事,鞠婧祎的注意力立刻集中,“有什么问题吗?”   “他们虽然穿着中原的衣服,但我怎么看,都觉得很像魔教的人。”   “魔教?”   “还记得瞿家堡吗?”谢以行眸色渐深,“苏玉伦啊苏玉伦,同样的招数再耍第二次,就暴露了自己黔驴技穷的本质啊。”   乱世起   “我们为什么非要这么跟着他们走。”   矮身躲过低垂的枝条,鞠婧祎掸落肩膀上的枯叶,移过视线看向平坦大道中央的车队,再看看自己走的这条狭窄又崎岖的小路,根本一个天一个地。   虽说是她提出的跟踪,但她也没说要这么追下去啊。   这哪是追踪,这简直就是煎熬。   “废话。”谢以行懒洋洋的声音从前方郁郁葱葱的密林间传来,混杂着马蹄踩在落叶上以及衣物与枝叶摩擦的声响,听起来模模糊糊,隐约能听见他上扬的尾声,“不这样走怎么掩饰身形?不跟着他们,你指路?”   鞠婧祎立刻闭了嘴。   走半路上谁也没发觉,他们两个人居然悄无声息就把地图弄丢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没把自己给丢了。   不知道多少次被树枝刮蹭,多少次愤怒地砍断碍事挡路的藤蔓,夜幕终于降临。不远处的车队开始整顿停歇,目测是要在此处休憩。   拴好缰绳,鞠婧祎找了处比较干净的地方,简单用些随身带的点心,决定拾点粗壮的枝条用来搭个小棚子睡觉。她准备什么都不管直接睡觉,可是身边还有个事多的谢公子,正捋起衣袍蹲在路边观察车队。   “过来。”他的眼睛灿若星辉,不知是不是车队燃起的篝火反光,头也不回地朝她招手,“你说,这柯白为什么不带多点人手。”   “我哪知道。”   鞠婧祎早已昏昏欲睡,但她知道自己不过去,这位龟毛的谢三少绝对会让她几天都睡不成,只好耷拉眼皮摸索着挪了半天,才在谢以行身旁蹲下。   谢以行对她此刻的表现深恶痛绝,“刚刚鲲鹏来了。”   鞠婧祎立刻双眸放光,瞌睡虫全然不见,左右打量,“哪呢!?哪呢?!”   谢以行恨铁不成钢,难以接受她这丢人的蠢样,“我怎么会有你这种师妹。”   鞠婧祎随手一抹脸,嘟囔道,“我怎么会有你这种师兄。”   不用问也知道,谢以行所说的鲲鹏,是他与暗门属下联络用的那只。   “哼。”   一边嫌弃,谢以行拿出不知从哪捡来的小木棍,挑开挡住视线的杂草,“首先,这车队里,只有唐若依一个嫡系。”   “嗯。”   听着鞠婧祎有气无力的声音,他转过头,拿小木棍敲这死丫头的脑门,“认真听!”   “你以为你去武林大会上拿个靠前的名次,就足够了?”   “不然呢?”   谢以行被噎住,半晌才长叹一口气,“还记得师祖常说的话吗?”   女孩脸上漫不经心的神色如潮水般缓缓退去,一字一句道,“努力,不是尽力就好,而是竭尽全力。”   随即,她收敛住疑惑,反问,“雁荡山不过小门小派,若是我争那武林盟主之位,只怕对大家也不好。”   尤其对于一个还在萌芽期没有任何东西打底的小门派,这种情况不亚于拔苗助长。   不过她从没想过,自己拿不到第一的这个可能性。仿佛在她看来,在武林大会上,在所有人面前拿个第一,并不是那么难。   “你在那荒山之上呆久了,连现下什么光景都不知道。你当现在,还是那安稳盛世吗?”   他这话驴头不对马嘴,但依旧在鞠婧祎心底扎了下,有点疼。   “乱世出英雄,这也是为何何誉礼的架势要铺这么大。想做英雄的,武林之中实在不少,但是英雄的使命不是开始乱世而是结束乱世。英雄是大侠,却不一定是王者,结束乱世,总要有个可以追随的王者。”   鞠婧祎下意识接过他的话茬,“这次武林大会,也是在选择效忠于谁。”   她还是想的太简单了点,毕竟这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如同她一样,只有一个简单的愿望和目标。   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目标和愿望也不一样,但人并不是单独的个体。这些目标汇聚在一起,看似有共同的目的,但内里早已乱成一团。齐心协力拧成一股绳,也要大家一条心才行。   能被理解,谢以行总算满意了些,“不管如何,你都要拿到第一。”   “师祖知道吗?”   鞠婧祎没有管他为何这么坚信她能拿到第一,而是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在这丫头心里,还是雁荡山最重要啊。   “知道。”   “嗯。”鞠婧祎点点头,也没在意,“对了,你刚刚说这车队只有唐若依一个嫡系?什么意思。”   “唐若依在唐门有些特殊,她的经脉天生有缺陷,无法练功,但制作暗器却是一绝。武林大会她本来没有必要参加,若说来凑热闹也能说得过去,只是身边没有长老护送,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柯白突然出现在此,有问题。”   两人对视,谢以行抬起木枝,遥遥一指车队,“刚刚柯白进了唐若依的车厢。”   “走。”   借着夜色掩饰,黑影掠过巡夜人的头顶,轻轻落在车顶之上。谢以行从鞋底拔出一根针,居然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鞠婧祎震惊脸的情况下,在人车盖上钻了个洞。   有了这洞,车厢内柯白的声音也听得清晰起来。   “五小姐心善,也不想想,你那好姐姐,有没有像你这般在意她一样在意你。”   唐若依没有出声。   “家中长辈先行,独独把你落下,唐二小姐居然也不记得多为五小姐添些人手。真要遇上魔教的护法,以唐门和魔教多年的恩怨,啧,五小姐,可就要吃苦喽。”   说到这里,唐若依终于出声,“柯大少爷,你真觉得,我姐姐若是不想我好,会放心让我和你单独谈话吗?”   鞠婧祎眸色微沉,近来不少南方门派遭遇魔教袭击的事件频频发生。唐若依一个女孩子单独走,确实容易出事。   唐雨檬,真会如柯白所说,故意让这个唯一的妹妹出事吗?   鞠婧祎猛地想起在水鬼寨子中唐雨檬说过的话。   羡慕那个天真的人,难道就是她的妹妹唐若依?   但是当时的唐雨檬,眼中虽说有些恨意,却让鞠婧祎莫名笃定,她是不会做出伤害唐若依的事情。   “五小姐真是说笑了。”   “柯白。”唐若依的语气很认真,“你与我姐姐交恶已久,我只不过是看在青城派的面子上才与你多说几句,麻烦你不要让我连这点面子都不顾。”   “也麻烦你,不要再假惺惺地做戏离间。”   “五小姐,我可是好心提醒你。”   远处突然惊起一片鸟雀,还有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此刻不宜再偷听,鞠婧祎与谢以行翻身滚下,如同壁虎般倒挂车顶,趁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前方的情况吸引,轻轻一推车壁,借力窜进旁边的灌木丛。   “那是。”谢以行细细分辨来人,倏地就笑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唐雨檬?”   “据说唐二小姐特别心疼她这个妹妹,打小就看得严严实实,姐妹俩关系极好,真不明白这个柯白是怎么想的。”谢以行低声道,“来人是唐雨檬最信任的长老,孟祁山。”   孟祁山这人鞠婧祎是见过的,之前在剑南道就见他跟在唐雨檬身侧。   只是。   谢以行在心底暗暗道,她们姐妹俩的关系,也不一定有外人所想的那么好吧。   柯白与唐雨檬打交道已久,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也许他发现了外人没注意过的东西也说不准。   半桶水   听到外面的声响,柯白与唐若依一前一后从车厢里走出来。   “五小姐。”   见到来人柯白哪里不懂,但面色不变,附在唐若依耳边轻声道,“五小姐,你会来找我的。”   两人贴在一处,灌木丛中只能隐约看见柯白朝唐若依说了句什么,就见唐若依侧过身退了几步,像是避让。不过她的动作幅度有些大,似是将柯白当做了洪水猛兽。对此柯白不以为意,只随意朝孟祁山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孟叔一路赶来辛苦了,去休息吧。”   鞠婧祎还未看明白这到底什么情况,就被谢以行扯了下衣袖,“走了。”   “走?”   被谢以行拖回密林,鞠婧祎连忙扯住他的马缰,“说清楚再走。”   “还不清楚?”   鞠婧祎脑子有些浑,漫无目的地抬眸,“柯白为什么一定要让唐若依怀疑唐雨檬,她手里是有什么东西吗?”   “有可趁之机,一般都是内部出问题。”   “对!”鞠婧祎的眼眸终于有了焦点,“唐家内部有问题!”   谢以行看着她不停打架的上下眼皮,扶额道,“上马。”   此刻鞠婧祎的脑袋已经不会思考,顺着谢以行的话就爬上了马背,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谢以行,“……”   他们俩不擅长追踪,孟祁山又带着几人前来护航,再跟下去迟早会被发觉。想确定的事情已经得到结论,地图由鲲鹏送来,不需要再跟着唐家的车队慢悠悠晃。所以谢以行才决定连夜赶路,只是没想到,这丫头居然有这么困。   鞠婧祎是在一种晃晃悠悠极富韵律的颠簸中醒来,太阳有些刺眼,她忍不住动了动手想揉眼,可是。   为什么她被五花大绑在马背上!   “师兄!?”   牵着马绳的谢以行回头看了眼,神色平静,“睡饱了?”   “你先把我放下来。”   “唉,我有点困了。”谢以行装模作样打了个呵欠,往旁边的树干上随便一靠,“要先睡会。”   不过他说是这么说,做了个虚动作后,依旧牵着两匹马顺大路朝前走。   “师兄!我错了!”   鞠婧祎还在思考怎么让谢以行放了她,便被前方的动静吸引。抬眼就见隐约有一队人马乱成一团,周遭围着一圈不少衣着奇特的人,对方似乎已经占据上风。   这下不等她多说什么,谢以行立刻松了她身上的绳子,翻身上马,“是魔教的人。”   听见魔教这两个字,鞠婧祎不由想起去年瞿家堡的情形,话说这魔教人也太多了吧!   “不是伪装的?”之前遇见的并没有这么光明正大,基本都穿着中原人的衣服掩饰自己,“会不会是苏玉伦的人?”   “这些人的左臂都有南疆人独有的纹身,功夫也不是中原的功夫,苏玉伦应该不会花这么大代价去培养这种人。”   “去围攻一个。”谢以行嘴角一撇,似是不屑,“半桶水的公子哥。”   “你认识?”   “那车上的标识是天一山庄,周围的人却不是。庄主青面獠牙李青云目前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名叫李硕风,江湖人称李三刀。”   “青面獠牙?”鞠婧祎皱眉,“是因为他长得太可怕了?”   “不,长得太可爱了。李青云初入江湖的时候觉得自己长相太温和,就干脆给自己起个硬气又能唬人的外号。”   这大侠的思维,果然不是常人所能理解。   “那李三刀,意思是说他有三把刀?”   “不,意思是他出招的方式比较两面三刀。”谢以行道,“表里不一经常出奇招,让你分不清虚实。”   还真是一家人。   “那个车里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不停的,就是他家老二,人称非凡公子。”   鞠婧祎顺势看去,马车里探出一个脑袋,正朝身边的人喊话。他们离得远,根本听不清这公子哥在喊什么。   “这外号听起来还挺正常,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他叫李非凡。”   似乎是嫌手下人反抗无力,那公子哥已经急得探出了半边身子,张牙舞爪,晃来晃去全是虚招,看来净得他大哥两面三刀的真传。   鞠婧祎打量了番公子哥的身形,“看模样,他不会武功?”只是挥了几下手臂,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据说他从小就讨厌练功,娇滴滴吃不了苦,反正有他大哥继承山庄,家里人也就没有强求。书读的倒是多,尤其武学方面,可以算上半个江湖百晓生,对于各门派的招式张口即来,点评起来倒是有模有样。”   “那为什么是半桶水?”   “书是死的人是活的,只会拘泥于书本纸上谈兵,你说是不是半桶水?”   别说习武之人,就是书生,书读的再多,纸上谈兵那也只能是迂腐不知变通,难怪要说他是半桶水。   “那怎么不叫李半桶啊。”   “不好听呗。”谢以行哼道,“天一山庄好歹是名门,李庄主年纪长了倒是知道脸面二字该如何写,他和老大的名号已经传出去不好改,那就让老二的名声好听点。再者,道上的朋友基本都会给点面子。”   两人说话间,护着李非凡的几人接连倒下,他们不是天一山庄的人,似乎对魔教本身就有顾忌,不少人甚至只是一点小伤就躲到一边。   是以没费什么力气,魔教之人便越逼越近,只除了马车两旁的一男一女还在苦苦支撑,其余似乎没什么人愿意保护那位振臂高挥的大少爷。   “你说这魔教的人,是要劫持还是杀人?”   “我觉着以魔教和天一山庄一贯的交情,灭口的可能性大点。”谢以行颠了颠手中的剑,“脑袋清醒了没?”   鞠婧祎面色一黑,“早醒了。”你试试被挂在马背一晚上,她的背和腰到现在都酸着呢。   “这可不是儿戏。”谢以行明明是警示,声音却平稳的好像只是带师妹来郊游,嘴角还挂着笑,“不见血,对方是不会退的。”   血。   她又想起了烈焰之中,在她眼前死去的裴清的几名手下。   闭关的时候,如果不是师父及时发觉,恐怕她早已走火入魔。   不过师兄可能不知道,这确实是她的心魔,但在她出关前,再次突破的那个瞬间,这个心魔,就已经变成了过去式。   鞠婧祎伸手拿起鞍座旁的马鞭,双腿一夹马肚,朝前方加速冲了过去,没有半分犹疑。这架势,像是要直直撞上马车才行。   见她的动作,谢以行略硬的笑容变得柔软。   这丫头,总是做的比说的多。   犹如一道疾风,鞠婧祎纵马奔向这里的动静颇大,没有几人发现不了。围在马车前的几人不得不退去,为她让开一条路。即将撞向马车的那一刹那,鞠婧祎勒紧缰绳,马蹄扬起一阵尘土,扑向脑袋探在外面来不及收回的非凡公子。   随着马蹄落在地面的清脆声音响起,非凡公子胡乱抹着脸,不停呸呸起来。   还没等他把自己的肺给咳出来,距离他一个马身那么远的鞠婧祎挥起鞭子,带着呼呼的风声,将围在马车旁边的众人逼退几步。顿时,马车附近留下一片空地。   脚尖点在马背上,腾空跃起落在车顶,她将绕马车转圈的鞭子往前送去,紧紧勾住前排人手中的兵器。哗啦啦的声音响起,手腕一扯一甩,脱手的兵器天女散花般落了一地。见此情形,外围那些人总算比公子哥长点心,拿起兵器制住魔教的人。   英豪宴   漫山的金黄树叶中夹杂着几点绿和几点红,秋风之中带着桂花的微醺香气,一路走来,除了偶尔的鸟雀叫声,像是步入画中美景一般。可惜,这静谧的景色时常不被想一出是一出而又聒噪的非凡公子打断。   “诶我说,你们是哪里人,也来参加英豪宴?”   “以前没见过你们啊,估计又是哪个小门小派的人吧。我可告诉你们,英豪宴想都不要想,反正你们这种去了也就是坐冷板凳的料。”   “唉,这次我哥也不知道能不能打败洛雨辰。”   鞠婧祎十分怀疑这位公子哥没出过什么远门,照他这说话方式,简直是挨揍的四十八种经典教程。   她现在特想向柯白当面道个歉,当初还嫌弃过柯大少啰嗦话多,这一对比起来才知道他老人家的好。   言语间,能感受到他对名满正派的各种向往以及对小门派的不屑一顾。谢以行只是笑笑,便不再理会他的言论,可鞠婧祎却亲眼看见他耳朵里塞了棉花,凑过去借了点也塞进自己耳朵里。   立刻消停了不少。   在公子哥说书般利落的嘴皮子中,他们终于在英豪宴最后一天到达明华山庄所在的明华镇。   站在明华山庄大门口,鞠婧祎才明白为何谢以行一定要跟这位公子哥一起走。天一山庄的面子很大,跟在李非凡身后只是简单的盘查一下兵器,就放他们进门,而且提供的座位极为靠前,视野最佳。   “嘿嘿,跟着我多好。”李非凡满面春风,腰杆也挺的倍直,“这最后一场英豪宴可是重头戏,不少名门的年轻一辈今天才会上场。”   “包括你哥?”   提起李硕风,李非凡眼睛变亮了起来,骄傲地像只不停摆尾巴的孔雀,“那当然,我可跟你们说,我哥这次肯定能赢得何大小姐的芳心。”   “那你呢?”鞠婧祎敏锐地察觉到他语气微弱的变化,好奇道,“你就不想娶那何大小姐?我可听说是美人呢。”   “我。”李非凡的神色一僵,低头去看自己身前的杯子,显然是躲避,“我又不会武功。”   连争取都不去做。   谢以行轻叹一声,朝场上望去。   明华山庄庄主何誉礼坐在正中央,两旁是示为公正的少林与布衣帮,往下首看去,还有一位蒙面的姑娘,应该就是何家小姐。   鞠婧祎也在张望,不过她没有看中央,而是在看这园子。无论是假山还是植株,像是按照什么顺序排列,顺序?   “姐姐。”永安镖局的安小姐轻声问道,“你在看什么?”   “阵法。”   “嘁。”李非凡露出嫌弃的表情,显然是不信她能看出什么弯弯绕绕。   安小姐瞥了他一眼,凑近鞠婧祎悄声道,“姐姐不要在意这个人说的话。”   说着,她吐了吐舌头,“恃才傲物自恃清高,那也要有才华啊。没有才德的自恃清高,只是站在一块石头上自以为俯视众生罢了,等着石头散架或是被人一脚踢开,他也就暴露自己离地面不远的真相了。”   鞠婧祎被逗得乐不可支,“哈哈哈。”   “别笑啦。”谢以行回过头,示意她看向场中,“是阿然。”   阿然是无回峰门下弟子,基本功还行,唯一的优势是实战经验丰富。但是鞠婧祎观察了下他的对手,功力比他强不少,恐怕体力难支。   果不其然,最终阿然还是败了。   李非凡哼笑了声,“小门派就是小门派。”   “姐姐别在意。”安小姐拉着鞠婧祎的胳膊,小声劝道,“你比那个人强多了。”   鞠婧祎笑了笑,也没有反驳什么。   正在这时,台上阿然的对手大笑起来,“雁荡山也就这个水准,那个苏南第一剑客不过尔尔,若是在你们这堆废物里都拿不到第一,那才叫笑掉大牙。”   “哈哈哈哈哈。”   人群中发出一阵哄笑,雁荡山一行人扎堆坐在角落,离其他门派隔了一段位置。能看得出来,众人脸色都不好看。   谢以行担忧地看向鞠婧祎,却发现她并没有放在心上,暗暗松了口气。其实鞠婧祎并不是不生气的,只是这种话听多了,她发现,你一个个反驳回去也没有用,只有用结果才能狠狠打烂他们的嘴。   “确实不过尔尔。”   李非凡满脸得意跟着对方起哄,但是看见谢以行和鞠婧祎两人平静的神色,在座的安家兄妹也没有理会他的模样,就自己觉得有点没意思,尴尬地坐了回去。   但台上的人并没有就此罢休,“那个沽名钓誉的苏南第一剑客呢!还不上来与我打一场!”   众人也开始跟着大喊,但喊了半天却没有回应,这样反而显得他们很是丢脸。   灿灿地留下一句,“沽名钓誉之徒!”那人便跳下台离开了。   “不上场?”谢以行这时候才回过头,想起来问鞠婧祎一句,“杨师叔他们只怕要气疯。”   鞠婧祎拨弄着自己面前的花生米,摇头道,“我又不娶那何大美人,上去做什么?学孔雀开屏吗?”   安小姐忍不住笑了出来,鞠婧祎说的没错,英豪宴虽然引来不少人参与,但实际上场的人,要不就是想卖弄自己的武艺寻得赞扬,要不就是想赢得何大小姐的垂青。   几大门派真有实力的人物都没有上场比试,倒不是想隐藏什么,而是这何庄主选女婿,打的是入赘的念头。   家中真有实力的人,谁又愿意矮他一头进何家呢?   “哼。”   又是那李非凡,弄得鞠婧祎几人莫名其妙,这家伙搞什么鬼。   听得台上何庄主问道,“还有哪位英雄豪杰愿意上来一战?”   他此刻很烦躁,世家名门的年轻弟子不愿上台,眼下可选的几人他又不满意,哪里配得上他女儿还有这明华山庄。   唉,本想替女儿找个如意郎君顺便托付这山庄,却没想到让这些人捡了漏,他实在是不甘心。   栖霞山庄的陈项阳已经抱着自己的剑睡着了,天一山庄的李硕风还有自己的家底要继承,青城派的柯白花言巧语,其他的,也没有足够让自己满意的人啊。   “何庄主,小可愿意一试。”   何誉礼眼波微动,是清风派的洛雨辰。   他居然愿意入赘?   “洛雨辰!”李非凡惊呼,“他怎么会愿意!”   这边李非凡还在惊疑不定,那边沉沉看了洛雨辰一眼,谢以行骤然出手,推起李非凡的背,脚一勾拉开他的凳子。   被一阵大力推上台,李非凡的心情何止惊疑不定,简直是惊心动魄,忽地又听身后有人喊道,“天一山庄非凡公子应战。”   娘咧!别吓他呀!   “非凡公子。”   何誉礼并未看向台上的李非凡,而是看向一侧的李青云,对方站起身,似乎有些急躁,显然是没料到李非凡会做出这种举动。   台上的李非凡被众人目光包围,胆战心惊地看向自己父亲和大哥,那怂样让谢以行捂脸不忍直视。   “唉,李青云怎么生了这么一个怂包。”   安小姐笑得开怀,“是怂,谢公子做得好!”   僵持了一段时间,李硕风提刀站了出来,“小弟武艺不精,便由本人代替吧。”   何誉礼倒是满心欢喜,想张口应下。   不等何誉礼开口,台下就闹开了,“这怎么能行。”   “就是啊,从没听说过这比试还能替的。”   “唉,只怪咱们没投个好胎,有这么一个好哥哥啊。”   “是啊是啊,李二公子什么都不会,就这投胎技术强过在场的诸位。”   解僵局   在场唯一有善心的安小姐四处打量了番,不由替台上尴尬的李非凡发起愁,“这可怎么办,彻底下不来台了。”   “师兄。”鞠婧祎看向一旁老神在在的谢以行,“你把人推上去的,就不帮忙了?”   谢以行摊手,“怎么帮?我可不想替他入赘娶了那何大小姐。”   得。   挑事的不帮忙,她也没必要上去找事,就让非凡公子好好享受当下的煎熬,她可没有那么多善心用来帮一个嘴巴欠教养的家伙。   鞠婧祎托腮看向另一侧的洛雨辰,对方静静站在那里,和以前相比别无他样,顶多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沉重。   若是他没有跟着苏玉伦离开,该多好啊。   心头涌上一层郁闷,虽然自己和对方没什么交情,可谢以行和赵嘉敏都和对方或多或少有些关系,又造化弄人,各为其主。   其实师兄心里也不好受吧。   头一次大哥父亲都无法站在自己面前抵挡风雨,李非凡孤立无助,茫然看向四周。见他这幅模样,台下的人嘲讽更甚。   “哈哈哈,看他这样子!”   “就是一只软脚虾嘛。”   “有他父亲和大哥在前面顶着,什么都不管,可不就是混吃等死的小白脸。”   “哟哟哟,要哭了要哭了!”   “一个大男人什么都不会还有脸哭,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李非凡自然没有哭,但他现在的表情,比哭还难看。怎么办,刚刚还嘲笑别人丢人,现在丢人的却是自己。   七嘴八舌的声音退去,变得沉默起来,秋日的微风带来一阵花香,虽然淡,却若有似无地一直挑逗嗅觉。众人纷纷抬头,原来是台上一直沉默不语的何明妤站起身,走到何誉礼的身边。   她脸上戴了层面纱,只有露在外的一双桃花眸眼波流转,足以看出美人的韵味,“父亲。”   这声音如山间黄莺,婉转动听,让人如痴如醉。   原本注视着洛雨辰的鞠婧祎也被吸引了注意,不得不承认这美女,并不一定需要靠长相,往往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足以引人瞩目。   何誉礼很重视这唯一的女儿,侧身问她,“妤儿?”   “女儿累了,想回去歇息。”朝何誉礼行过一礼,她转向场中众人,平静道,“英豪宴已经结束,洛少侠与非凡公子的比试,就此作罢。”   “何小姐人美心善。”安小姐叹道,“为了非凡公子,这么直接地打发了大家。”   谢以行却笑着摇头。   “谢公子,我说错了?”   伸出一根手指在不明所以的安小姐面前晃了晃,谢以行笑得十分有意思,“她为何等大家都说过李非凡一轮后才出来找理由结束这英豪宴?”   安小姐还没反应过来,她哥哥已然明白,“这何小姐是故意让李非凡出糗?”   “不止。”鞠婧祎补充道,“她只怕也对洛雨辰没有兴趣,或者说她对参加英豪宴比试的人都没有兴趣,借这个机会表明自己的态度而已。”   这样即便她语气骄纵,也有人替她找借口,将责任推脱到李非凡身上。   谢以行轻叹,“真聪明。”   安小姐看向李非凡的眼神瞬间带上了同情,“真可怜。”   被何明妤一句话解了僵局的李非凡却不这么想,在他心里,何大小姐已然成为天上的仙子。   “你们背地里说我什么坏话呢?”   四人纷纷以看白痴的眼神看向他,搞的非凡公子心里发毛,但是这阻止不了他孔雀开屏般的炫耀心理,“你们看到没有,何小姐在帮我!”   没人理他,只有善良的安小姐敷衍点头,“嗯。”   其实也算是帮他吧。   “非凡。”   英豪宴结束,李青云与何誉礼随便聊了几句,便躲过奉承的人群,带着李硕风朝这边走来,后头还捎着一个满脸困顿的陈项阳。   这陈大公子也算是与众不同,在场大部分人的视线都在何小姐身上,只有他,抱着自己的剑睡了个饱觉。   在父亲面前,李非凡总算有个正样,低头准备认错,“爹。”   看得出来李青云很疼爱这个儿子,对他刚刚那一系列的动作并没有生气发怒,只是用略带担忧的眼神看着他,“这一路过来没事吧。”   他一个人跑过来,现在道上又因为魔教乱的很,能这么全须全尾的站在这里只怕吃了不少苦。   “我没事。”   正想再多说几句,可惜这种应酬场合李青云身为天一庄庄主又如何躲得过去,很快被另一行人拉走,留下了李硕风和陈项阳。   李非凡对这位大哥就没有先前在父亲面前那么拘谨,朝他和陈项阳喊了声,“大哥,陈大哥。”   “你怎么过来的?”李硕风和父亲一样担心着这弟弟。   “哦对了。”李非凡连忙拉过安家大哥,朝李硕风介绍,“这位是洛阳镖局的安镖头,我这一路多亏他们镖局。”剩下的声音弱了些,自己说出口都嫌丢人,“我还没付完钱呢。”   见李硕风看过来,安家大哥连忙推脱道,“不急不急,待您有空再付也可以,反正李二公子押金已经付了。”   李硕风此刻身上没带那么多银票,便点头道,“那便好,真是麻烦安镖头了。”   “贵姓?”   清冷的声线响起,引得李硕风惊讶回头。经常默不作声、外人问句话只会以‘嗯’一字作答的好友,居然也会有主动询问对方的一天。   顺着陈项阳视线看去,是坐在桌前与他们年纪相差不大的青年男子,对于陈项阳的突然提问,他似乎很疑惑,伸手指了指自己。   “你问我?”   “嗯。”陈项阳点头。   “免贵姓袁。”   对方回答很快,也没有任何迟疑,却叫陈项阳与李硕风迷惑了。   李硕风明白,能引起陈项阳注意的,只有一种可能。对方是高手,而且与陈项阳不相上下。陈项阳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从未出错。可如果对方是高手,在江湖上应该小有名气,他和陈项阳却是今天第一次见此人。   袁这个姓,在江湖中也很少听过。   陈项阳没有纠结于此,视线朝后方移去,“你呢?”   被他眼神锁定的同时,鞠婧祎正低头挑着盘里的桂花酥,头也不抬便知道他在问自己,“鞠。”   这次不等陈项阳动作,李非凡就先跳了起来,“那个苏南第一剑客?”   “是吗?”鞠婧祎心不在焉,拈起盘中唯一一块完好的桂花酥塞进嘴里,“都是老黄历了。”   李硕风眸色深了几许,本以为这种江湖传闻不可信。但能让陈项阳主动询问姓氏,就已经证明,她这个名头多多少少有那么点可信度。   “小弟这一路上也叨扰了几位,不如这样吧。恰好李家在附近包下一间客栈,几位若不嫌弃,可以一同住下,以便李某报答恩情。”   “那真是多谢李公子。”谢以行连忙起身站起,“在下与师妹却之不恭了。”   安小姐面露疑惑,明明来之前谢以行还说过,他们要同本门师叔汇合。   “你们不和师门一起?”   鞠婧祎悄悄朝安小姐做了个鬼脸,轻声解释道,“你刚刚也看到了,我那个师弟输那么惨,几位师叔肯定不高兴,无端挨骂不会少。而且我师兄,这便宜,他那么鸡贼的人,肯定是要占的。”   鸡贼的师兄笑得格外灿烂,朝陈项阳道,“我这位师妹自小天不怕地不怕,今晚有空可以切磋切磋啊。”   陈项阳双眸立刻亮了起来。   天不怕地不怕的师妹瞬间蔫了。   蔫鹌鹑   轻薄的云层划过天际,伴随着大雁飞过的几声悲鸣,缠绵在天边久久不愿离去的落日终于消失了踪迹。暮□□临,带来了一丝独属于秋夜的气息,将挂在帐顶的旗帜吹出了一段十分有大漠特色的音律。   军营灯火通明,巡逻的士兵井然有序,人人脸上皆多了分不一样的却没有打仗那般急躁的气氛,反而尤为平和。   “大帅。”带着满身酒气,何勇迈了套与他高大形象差了十万八千里的软趴趴式步伐跌了进来,幸好有桌椅替他指引了方向,不然只怕他就要与亲爱的大地为邻,“那个,那个大胡子可真,真特么能喝。”   赵嘉敏拦不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形,只好招呼阿宁去端碗醒酒汤,又命胡鸿轩将他扶正,端坐于椅上。   “如何?”   何勇露出奸笑,这表情与他憨厚的五官形成了一种奇妙的滑稽感,“我老何出马,岂有,有不成功之理。”   赵嘉敏与胡鸿轩对视一眼,皆松了口气。   在与北漠的几场战役之中,大周连番获胜,让北漠人丢了几座重镇与城市不说,还丢了面子与信心。北漠世子是聪明人,发觉自己的小打小闹无法搬动大周这座庞然大物,便决定派遣使臣来试探大周的想法。   既然是谈判,便不在赵嘉敏的职责范围之内,上报朝廷后,苏靖柯派来大臣前往边关商谈。   可惜他被南方的苏玉伦分走了大部分思虑,再加上不怎么重视北漠,只派来了御史大夫和尚书大人。   西北距离都城极近,战略地位极为重要,赵青将这里护得太好,赵嘉敏也接手顺利。导致都城安稳惯了,没有战乱侵扰,却养出了不少只会动用嘴皮子的文臣,眼皮子浅显,一点东西就将他们打发了。   赵嘉敏自然不能允许战士们的血汗白费,趁还未正式签订合约之际,举办了场酒席。她酒量不行,只好派出了最好的何勇,将北漠的使臣灌到分不清东南西北,硬是逼得对方在合约上的利益连番退让才肯罢休。   “大帅。”胡鸿轩喂何勇喝完醒酒汤后,接过阿宁手中布巾拭去额角的汗,“您这么着急,是有什么事情吗?”   阿宁惊讶地看向赵嘉敏,“郡主,你很着急?”   被胡鸿轩看出,赵嘉敏也不隐瞒。   “我想回都城,所以才这么急着想在离开前,把这里的事情解决完毕,免得有什么心结。”   “回都城?”   话音刚落,姚彦州便掀起门帘走了进来,“郡主,有从京城而来的八百里加急。”   赵嘉敏朝呆愣的阿宁与胡鸿轩一努嘴,“喏,来了。”   “所以。”阿宁终于反应了过来,眼底流露出细微的欣喜,“我们要回都城了?”   “对。”   “郡主聪敏。”   姚彦州语调平和,总是叫人分不清他是赞赏还是嘲讽,正如此刻的恭维,波澜不惊到让人怀疑他的用心。但赵嘉敏知道,他只是习惯于如此与人保持距离而已。   “皇上最近为南方战局耗费心神,这封加急约莫是召郡主回京的。”   所以,她早就计划好了吗?   胡鸿轩下意识看向接过信封的姑娘。   她今天没有穿戴盔甲,只是套了件简单的素服,盘起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额畔几缕碎发乖巧地黏在耳后没有乱飘。   多么赏心悦目的一幅美人图。   一道审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抬头便见姚彦州平静地望着他,那双漆黑的眸好像能将他的心底看穿。连忙慌乱地收回视线,胡鸿轩小心又谨慎地收敛住情绪。   他不应该想这么多的。   见他低头退到一边削减自己的存在感,姚彦州便没有再去看他,朝赵嘉敏道,“郡主准备何时动身?”   “严老将军去世了。”握着手中的信纸,赵嘉敏的声线颤抖起来,“那接替他的是?”   “不是侯爷。”姚彦州道,“郡主放心,谢大人与镇南王爷一起向皇上举荐卫将军陈石。严老将军镇守东海多年,海上凶险,与陆地不同,侯爷不熟水性,再多行军经验也无法。而陈石将军自小在海边生长,对于海面自然是熟悉的。”   赵嘉敏这才松了口气,“那便好。”   她早就与父亲几次书信来往,表露了自己的想法。把西北扫平后前往南方战场,至少能离小鞠近一点,也能让重回边境的父亲轻松一些。   只是这么一来,她又要和父亲分隔两地了。   “对了,阿宁,今晚就开始收拾。”赵嘉敏瞥了眼睡到打呼噜的何勇,嘴角弯起一道弧度,“等协议签订,我们就与众位大臣一起回京。”   大漠的风沙吹不过几里便少了几分粗旷,绕过山川越过河面,来到温暖的南方,更是入乡随俗成了温和模样,吹在脸上轻柔的生怕打扰到人一般。   弯月矮矮落在屋檐上,日落刚刚结束,它还需要再努把力,才能爬上漆黑的夜空,被众星捧在中间绽放属于自己的光芒。   正是夜市刚开,街上人来人往,到处是热闹的气息。可走在繁华其中,鞠婧祎却无法被这些耀眼夺目所吸引,沉默不语,将自己缩成了只鹌鹑。   被师兄坑后,一路上陈项阳像是察觉到鞠婧祎想随时溜走的情绪,一道锐利的目光无时无刻不如影随形,硬是逼得鞠婧祎无处可逃。   这次她是真蔫了。   “唐门。”   鞠婧祎一怔,“什么?”   她抬腿越过客栈的门槛,等谢以行让了点位置,便看见唐雨檬与一青年站在大堂,两人眉目有不少相似之处。对面便是天一山庄庄主李青云,看着似乎心情不错,聊得正欢。   “唐雨檬。”   谢以行点头,“她旁边是她大哥,唐毅。”   “父亲。”   李硕风带众人去饭馆吃了顿饭,倒是比李青云要晚些回客栈。   “阿风、非凡,快来见过唐少主。”   不知是不是错觉,鞠婧祎觉着,听见李青云喊唐毅为唐少主的时候,唐雨檬脸上闪过不自然。   应该是她弄错了,唐毅既然排行老大,当少主也很正常吧。   “大公子,二公子。”   李硕风拱手道,“早就听闻唐少主之名,没想到今日才得以相见。”说着,他又介绍了门边的陈项阳。   “这位是栖霞山庄,陈项阳。”   陈项阳不喜欢陈二公子的称谓,所以每次李硕风介绍时都会直呼其名。   “原来是陈少侠,幸会幸会。”   能看得出来陈少侠对恭维客套没有半个铜子的兴趣,随意点了点头,便看向谢以行身边的鞠婧祎,“吃饱喝足,总可以和我打一场了吧。”   正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呢,鞠婧祎就被点了名,而且冷面无情的小气师兄大义灭亲,堵住了她偷溜的动作。   “那个。”鞠婧祎扯了扯嘴角,“这里不太方便吧。”   “后院地方挺大,够用了。”   借着陈项阳的动作,唐雨檬和唐毅也看了过来。仅仅一眼,唐雨檬立刻便认出了鞠婧祎。不过唐雨檬没说话,只是挑了挑眉,静静看着事态发展。   既然躲不过,鞠婧祎也无话可说,跟着陈项阳去了后院。   经过唐雨檬身边,便听见她轻笑道,“谢公子,好久不见。”   “呵呵,好久不见。”   鞠婧祎脸都要笑僵了。   石家的案子移交给了官府,康英也带着一群水鬼投诚,唐大小姐只要脑袋没进水,自然能想得到她与朝廷的关系。   更何况,她还用了谢姓。   这下麻烦可大了。   磨刀石   鞠婧祎随陈项阳来到后院一处空旷之地,她看着陈项阳熟门熟路的动作,忍不住好奇,他不会来这里就特意勘探过地形,随时随地准备约战吧。   弯月终于爬上云端,瞬间亮堂了起来,陈项阳拔出一直抱在怀里的剑,朝鞠婧祎道,“开始吧。”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正式开场的人。以往要不就是拔剑就打,要不就是拔剑就跑。对方这么严谨,反倒让她愣了回神。   “嗯。”   本来还想随便打一场就好,陈项阳这么认真,不出剑反而对他是种懈怠与不尊重。   这么想着,鞠婧祎右手朝谢以行一摊,“师兄,剑。”   “咳。”李非凡差点被自己呛到,“你没有剑刚刚装那么半天。”   在场的众人虽然没有李非凡那么明显,但能看得出不少人皆是不认同的模样。   陈项阳皱了眉,显然也是不高兴,不过一向沉默的性子让他并未多话,只是抬手一弹自己的剑,发出一声铮鸣。   而谢以行不明所以,“你不是有剑吗?”还是师父特地送她的软剑,就没见她离过身。   “断了。”   “啥?”   鞠婧祎不耐烦摆了摆手,“快点,没看人家都不高兴了吗。”   人家不高兴那还不是因为你!   莫名其妙被甩锅的谢以行只好将自己的佩剑从腰间取了下来,扔给她,“小心点用,御……反正这玩意可精贵了!”   差点就说秃噜嘴了。   谢以行没说完的话让鞠婧祎惊讶了几分,没想到苏靖柯人还挺不错,赐给谢以行这么多好东西。   拔出剑柄,鞠婧祎才深刻意识到谢以行所说的精贵之处。其实入手时的份量,她便已经感受到这把剑的不同,等这剑露出真容,她意识到自己还从未见过如此锋芒。   欣赏之色转瞬即逝,剑锋指向陈项阳,鞠婧祎轻轻一笑,“开始吧。”   “父亲?”李非凡正盯着场中情况,忽地感受到身边有了动静,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李青云与唐家兄妹也来了这里,“您怎么来了。”   李青云反问,“这姑娘是何人?”   “就是那个苏南第一剑客。”李非凡之前还有些对鞠婧祎不以为然,可是见她与陈项阳几招过后丝毫不落下风,不由凝重起来,“雁荡山的鞠婧祎。”   “雁荡山。”李青云点了点头,“她那个师父我见过,剑意太过温和,一套碧落倒是被他练得像太极。可惜碧落是风云轻年少时所创,正是他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时候,唯一的徒弟长得像菩萨,性格也像个泥菩萨,自然没有他当时那心境。”   也练不出碧落的精髓。   李非凡满不在意,他一向对这武林各派招式感兴趣,从未听过雁荡山有什么出名的地方,“可雁荡山这种小门派,能有这多么精妙的剑法。”   “唉。”李青云叹了口气,“人老啦。”   他这叹息对于李非凡来说很是莫名其妙,“爹?”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李硕风看了眼站在远处独自一人的谢以行,缓缓道,“再怎么举世闻名的人,也总会有被遗忘的一天,只是时间的长短罢了。”   李非凡有些懵懂,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理解大哥和父亲的意思,但他们不再回答,他只能重新将注意力放在鞠婧祎和陈项阳的比试上。   在他的认知中,陈项阳赢是迟早的事。可当他回过神的时候,才猛然发现,这两人到现在没有分出胜负,而且鞠婧祎并没有显出败象来。   此时陈项阳整个人都与手中的剑融为一体,锋芒毕露,似满口利齿的猛虎,随时能上前咬中对方的咽喉,可鞠婧祎的剑不比他差,每次都能将自己护的滴水不漏。   但两人此刻的情形与其说不分伯仲,不如说是,有人没出全力。   陈项阳眉头紧皱,虽然鞠婧祎看起来很认真也没有开什么玩笑,但他总有种感觉,对方并没有把他当做真正的对手。   现在的他,更像是一块质量上乘的,磨刀石。   想到这,陈项阳并不高兴,手里的剑也快了不少。他想逼她,逼她使出所有的招数。   “诶。”   站在最外围的安小姐发出一声惊呼,谢以行只觉得自己身边掠起一道冷风,动作比思维快,却还是差了一步,让那黑影朝场中央两人的方向飞去。   他心一惊,鞠婧祎与陈项阳之间剑气迸发,鲲鹏再怎么坚固,只要靠近他们附近,损坏是必然的。   不等他示警,鞠婧祎已然察觉到异样,待看清那越飞越近的小木鸟,倒吸了一口冷气。   居然在这个时候飞来!   扔掉怀中的磁石也阻止不了鲲鹏飞来的趋势,她猛地向前,剑刃撞击在一起的铿锵声响十分吓人,围观的人还未反应过来,她已经欺近陈项阳。腕部像水蛇般柔软又迅急地缠上对方手肘,同时一掌拍向他来不及回护的胸口。   之前几招再怎么变化都在陈项阳的预料之内,因为有规律可寻,可现在她的突然变化,让陈项阳措手不及。他用力挣开鞠婧祎的束缚,提剑挡在胸前,剑气也跟着回撤,两人之间留下了不小的空隙。   挑起唇角,鞠婧祎朝露出茫然之色的陈项阳摊开手掌,抓了过来。   先前她那串让人眼花缭乱的打法还有突然迸发的内劲让陈项阳隐约提高了警惕,而这一次随她掌心蕴含的浓郁内力,更是让陈项阳微惊。还以为她要出什么不知名的可怕招数,自己一时半会又没有把握抵抗,立刻朝后退了一步。   下一秒,就见她在半空中抓住一道黑影,旁若无人般将黑影塞进腰间系着的小口袋里。   “你。”   “啊。”鞠婧祎抬眸看他,无辜问道,“怎么了?继续吧。”   陈项阳眼角跳了跳,将手中的剑收入剑鞘,“不必了。”   正要转身离开,他顿了下,“明天,我希望你可以全力以赴。”   趁陈项阳转身,谢以行连忙找空子上前,露出一副心疼的表情,上下打量着。   他借给鞠婧祎的剑。   “你刚刚为什么不小心点。”谢以行瞪大了眼,面色苍白,生怕在剑刃上看到一点点小缺口,“都跟你说了,这玩意精贵着呢。”   “这不没事嘛。”鞠婧祎觉得他实在是大惊小怪,“又不是纸糊的。”   谢以行狠狠瞪她,“鲲鹏也不是纸糊的,你干嘛心疼?”   “不是纸糊的也是木头糊,反正比不上这钢筋铁骨的。”   “嘿你个小兔崽子,居然学会和你师兄顶嘴了。”   “怎么样?”鞠婧祎脸一横,“不服来比比。”   两人正斗嘴斗的不可开交,李青云走了过来。   “姑娘剑术精湛,这苏南第一剑客之名实至名归。这么多年过去,不得不说实在是后生可畏。”李青云朝二人道,“两位不知明日大会是否参与?”   “在下与师妹来到这便是为了武林大会。”谢以行转过脸立刻换了套礼貌的微笑,却多了分距离感,“天色已晚,告辞。”   说罢,他便朝鞠婧祎使了个眼色,招呼着安氏兄妹回房休息。   鞠婧祎和安氏兄妹不明白,他却清楚得很,这位庄主显然是想将鞠婧祎拉入自己的阵营,一同对抗洛雨辰和他背后的清风派,甚至是,苏玉伦。   第一天   接到诏令前夜,赵嘉敏便将自己可能要南下的消息装在鲲鹏的肚子里。她自己也在翌日启程,告别依依不舍的众人,回到她心心念念的地方。送行的时候,即便是何勇这种粗线条的汉子,也一时间红了眼。   赵嘉敏这一走,就不知道多久才会再来。   让她惊讶的是,姚彦州并未选择留下,而是选择与她一块返京。   “姚大人要一起返京?”   阿宁见他随便带的包裹,一点都不像出远门。   “下官随郡主而来,自是随郡主而去。”   他极少变化表情,说这话时也严肃地像是讨论公事,惹得赵嘉敏忍俊不禁,“姚大人,在我面前不用这么紧绷。”   姚彦州沉默了一瞬,虽然看不出神情有什么不同,但还是察觉到他刻意平缓温柔了语气,“下官是为郡主而设的调度使。”   正如他先前所说,赵嘉敏离开,他便只能离开。   想作为北安侯赵青的平级调度使,一个资历浅显的兵部侍郎,还不够资格。   “圣上也算看重你。”赵嘉敏道,“不用妄自菲薄,只怕这次回京,就能听见姚大人的喜讯也说不准。”   “郡主过誉。”   姚彦州只以为赵嘉敏说的不过客套话,并未放在心上,当提拔他的旨意下达到兵部,他才恍然惊觉,惠安郡主所言,竟成了真。   自从前往北疆便屡立功勋,赵嘉敏在朝堂之上的地位水涨船高,这才刚下朝,众位大臣摩肩接踵缠了上来。她觐见圣上所穿郡主服饰十分华丽却层层叠叠,繁琐的礼服束缚了赵嘉敏动作的灵活性,一时被众人围堵到寸步难行。   即便是父亲,也不得不望着人海兴叹,爱莫能助。   最终是苏靖柯身边的李公公以皇帝诏令前来解救了差点头顶冒烟的赵嘉敏,与父亲打了声招呼,便跟着李公公前往紫宸殿。   乘软轿穿过冗长的步行道,此刻无人在旁,她偷偷伸手扯开一点点绣满华贵暗纹的领子,让清凉的穿堂风拂过黏糊糊的脖颈,总算带走了几分燥热。   平稳落地,赵嘉敏不用李公公相扶便自行下了软轿,抚平胸前外衣的褶皱,步入殿内。   与此同时,丽水江畔,热闹的明华山庄内,武林大会正式开始。   李非凡早早占了个视角极佳的位置,不管如何,他背后总归是天一山庄,大家都不得不给他一个面子。昨晚鞠婧祎那一手倒是让他学会了乖巧,在几人面前再也没有之前那么狂妄自大。   只是这喜欢吐槽的习性还是没改掉。   “嚯,就这么点能力还敢上台?”   “这下盘都不稳当,迟早要被翻。”   “果然啊!”   在李非凡一人抵十人的嘈杂背景音中,鞠婧祎捧了一捧剥好的瓜子仁送到谢以行面前,可怜兮兮,“师兄,昨晚上,对不起啊。”   “对不起?”谢以行冷着脸,伸手捏了一点塞进嘴里,“哪里对不起?”   “额,不好好珍惜你的剑,还让你一个人去面对师叔们的质问。”   “然后呢?”   “啊?”   看鞠婧祎一脸呆滞,谢以行就知道这丫头根本没往心里去过,一时间连脾气都发不出来,烦躁地摆了摆手,“没什么了。”   鞠婧祎也不是三岁小孩,自然明白他并不是真的消了气,只是见他这副模样也不敢乱说话惹他生气,乖乖闭了嘴。   毕竟她手里没有剑,只能找师兄借。   视线转向台前,正好一眼瞥见安小姐的佩剑,她双眸一亮,“安镖头,今日你带了剑吗?”   安镖头一愣,“带了。”   “太好了。”鞠婧祎连忙放下手中的瓜子仁,拍去碎屑,欢呼道,“那到时候能借我吗?”   安镖头正要答应,身边就传来李非凡惊讶的声音,“你怎么到处借?自己没有?”   “我。”鞠婧祎顿住,瞥了眼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谢以行,“以前的断了,没来及买新的。”   还不是因为今年给雁荡山分下来的铁器份额不够,这一路上也没看到什么趁手的。本以为她可以利用指挥使的特权新打造一把剑,听说都已经锻造完毕准备送来,结果昨晚中途被谢以行直接勒令禁止。   小气鬼。   鞠婧祎悄悄吐了吐舌头,不就是用了他的剑,没宝贝嘛。   不过直到晚宴,鞠婧祎都没能找安镖头借剑使使。   相比前几天的英豪宴,今日的武林大会可以参加的人选范围扩大不少,直到傍晚,都没见到什么高手上场。即便是叽叽喳喳像麻雀的李非凡,也累得不想再说,只顾埋头往嘴中扒饭。   “看来要等了。”谢以行道,“不过时间拉长,也不知会不会出什么变故。”   “变故?”安小姐问。   李非凡抬眸看了眼主席的几人,又打量四周,好好一个公子哥搞的偷偷摸摸像做贼,“据说魔教圣女越过边境,可能会赶来咱们的武林大会。”   “怎么会!”安小姐惊讶道,“不是说镇南王才回南境。”   李非凡朝她眨了眨眼,“你也说才回南境。”   谢以行放下筷子,黑眸映着夕阳,更像玛瑙般剔透,“你怎么知道?”   见他并不相信自己,李非凡连忙拉出自己父亲和大哥,“昨晚上我听到的,说是最近魔教的人变得不对劲,尤其是这明华山庄附近,人变多了起来,就是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月亮护法都出现了。”   他声音压得更低,“据说只有魔教圣女出行,这位护法才会出现,随侍左右。”   安小姐奇道,“武林各路高手都聚集在此,她来,岂不是自投罗网?”   “这我就不知道了。”李非凡满不在意,“不是说魔教人行事没有规章,想做什么做什么,也许只是对中原武林好奇也说不准。”   若真如他所说,只是对中原武林好奇就好了。   昨晚刚得属下消息,谢以行便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却一点头绪都没有。一时间没了吃饭的心情,他打了个呵欠,视线左右飘忽起来。   “啧!”   忽地,鞠婧祎听他轻吒一声,抬头便见他眉间覆上一层薄薄的冰霜,顺着他目光看去。竟是之前见过的十六公主,苏婠婧。   她正站在洛雨辰的面前,小脸略带红晕,很是兴奋的模样,似乎在说些什么。但洛雨辰并不比谢以行轻松,脸色看起来并无二样,可他刻意与苏婠婧拉开的距离,还有几次躲过苏婠婧手臂的动作。显然,他拿这位公主殿下没有办法。   “她,不会是喜欢洛雨辰吧。”   谢以行无奈地瞥了她一眼,“这么明显,你才看出来?”   “你们在看什么?”百无聊赖的李非凡伸长脖子看了过去,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哎哟喂,洛少侠果然是桃花运浓,不知道这位姑娘能不能得逞啊?”   “呵。”谢以行轻笑,眸色渐深,“从未得逞过。”   李非凡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   鞠婧祎凑过去,小声道,“原来她来是为了洛雨辰啊。”   不后悔   “她也就这点小出息。”谢以行盯着苏婠婧与洛雨辰的动作,哼道,“希望她别蠢到暴露自己身份。”   “为何?”   “这段时日以来魔教入境十分放肆,再加上去年剑南道的灾害,大家对朝廷越发的不信任。江湖崇尚自由,却为了生存,不少名门正派不得不依附于世家,各种事情夹在一起,江湖中人对朝廷心怀不满也很正常。这武林大会选取武林盟主,是他们最后的自由。”   “至于皇族公主出现在此,难道她身边只有一个贴身护卫吗?”   那边洛雨辰快步走出园子,苏婠婧提起衣裙磕磕绊绊追了上去,很快两人消失在园中,不知去了何方。   谢以行收回视线,“他们会想,公主在这,是不是代表这里有很多朝廷的眼线呢?如果他们感受到,自己好不容易取得的自由再次受到威胁。那么,最终牟利的又会是谁?”   “你是说,苏玉伦很有可能趁此机会动手。”鞠婧祎眼眸一亮,“你觉得魔教圣女前来,也是有目的?”   “魔教圣女啊。恐怕苏玉伦还没那么大面子把她请来。”   谢以行右手搭在桌上,屈起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轻轻敲击桌面,唇畔还含着一抹笑,身子微微向鞠婧祎的方向倾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师兄妹俩人在说笑,“也许人家真的只是好奇呢。”   “那,我们能见到她?”   谢以行笑意渐浓,“等着呗。”   庞大的四九城被夜幕笼罩,依然明亮如白日,这里的宵禁比起其他地区都要晚些,除了皇城外,主要干道皆是灯火通明,不见阴影。处于繁华东区的侯府门前更是挂满了灯笼,彰显着主人的喜意。   忙碌了半晌的老管家命人将各位大臣送来的礼物清点完毕装入库房,这才命人关上大门,自己进屋与侯爷通报。   “你辛苦了。”   赵青听完老管家的汇报,招手让众人退下,屋内只留有他与赵嘉敏两人坐在桌前。满桌的饭菜飘着诱人的香味,勾引着人的味蕾,食欲大增。   他将赵嘉敏面前的碗堆成了一座小山,脸上的喜意根本遮不住,一点都没有战场武神的肃杀之气,只余有父亲的温馨,“来,敏敏多吃点。”   “爹,你也多吃点。”赵嘉敏连忙将自己的碗遮住,生怕父亲将这小山弄塌,“这么多我根本吃不掉。”   见她碗里再也装不下,赵青才停手,还一脸可惜,似乎思索着要给她换个大碗,“好,好。”   他目光往上移去,落在赵嘉敏的脸上,细细打量了一番,忍不住道,“瘦了。”   “有吗?”赵嘉敏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颊,感觉还是蛮有肉感的,“没有啊,阿宁还说我吃得太多呢。”   “阿宁那个小丫头能看出什么?”赵青嫌弃道,“说起来她也不会照顾人,一点都不够细致。下次出门记得带着肖大一起走,既能照顾你还能给你做顿好的吃。”   “知道啦。”   “还有,这次南下,爹也不指望你能挣什么厉害功名,就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别让自己受伤。七王爷不是什么好人,心思多的谁也摸不清他在想什么,你要小心,知道吗?”说着,他叹了口气,移过视线,“爹爹不日就要前往北疆,这么一来。”   半晌,他才道,“反正爹也帮不上忙,孩子,自己的身子才最重要,知道吗?”   赵嘉敏心里暖暖的,也有点酸酸的,眼圈一红,“爹,对不起。”声音也忍不住跟着颤抖起来,像是委屈极了。   赵青一愣,见她这样便慌张了起来,“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他还从未见过女儿这般脆弱的模样,铁血戎马大半辈子的将军一时间居然束手无策,偏又不知道该怎么劝,顿时急得满头汗。   “我是不是有点任性了。”赵嘉敏放下碗筷,红红的双眸看起来像只兔子,“为了自己的小心思,非要回京城,还想南下。”   再次无奈般叹了口气,赵青伸手替她拂去眼角的泪珠。那满是茧子的宽厚手掌划过她的脸,带着战栗的触感,她下意识看向父亲的手。   粗糙,又满是伤痕。拿兵器时间长了,还有些微微的变形。   赵嘉敏抓住父亲的手,静静地抚着上面有些丑陋的疤痕,嘴里嘟囔着,“爹,都怪女儿不孝。”   手被抓着,赵青无法,只好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女儿的脑袋,“其实爹不在意的,只要你喜欢的,你想要的,爹都愿意成全你。”   他的眼神温柔,似乎还含着一抹怀念,“你从小就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看起来调皮得很,其实很有章程,不会让别人跟在身后解决问题。但是就因为你太早成熟,才让爹担心,担心你总是在意他人而禁锢住自己的内心。”   “当你写那封信给我,我看完的第一反应竟是放心和轻松。总算有一个,能让我的女儿牵挂,能让我的女儿心动的人。”   你过得好,我便放心了。   “爹。”赵嘉敏脸上露出惊讶,“你不担心。”   担心自己的女儿喜欢的人,也是女生吗?   “担心什么?”赵青笑着摇头,“你喜欢就好,爹其他什么都不在乎。”   陪不陪在身边,又有何妨?   “可是。”   爹就真的什么都不在意吗?   “没什么可是,你愿意南下爹还开心呢!西北有什么好的,到处都是风沙,你看你的脸,都变粗糙了。”赵青满不在乎打断她,“去江南好好养养,女孩子家的,哪能像大老爷们一样粗糙。”   “爹。”赵嘉敏抽了抽鼻子,“你别对我这么好。”   我会舍不得您的。   “傻不傻,不对你好我对谁好?吃饭!”   直到最后,某件事赵嘉敏都没能说出口。   只因为赵青说,“爹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不过你想做,就去做。以后记得时常来西北看看爹就好了。”   白日里下朝后她一进紫宸殿,苏靖柯的面色并不好看,将一本奏折摔到她的面前,“你确定?”   李公公连忙朝角落躲去,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赵嘉敏却像是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毫不犹豫地答道,“确定。”   苏靖柯的面色看不清晰,只能感受到威压笼罩在她身上,“郡主这么确定,是有破敌的办法了?”   “暂且没有。”   “没有还敢大放厥词!”苏靖柯黑了脸,“简直胡闹!”   赵嘉敏迅速跪下,背脊却挺得笔直,“正因为惠安不敢大放厥词,这才不敢确定。”   他冷笑了声,“为了自己的婚事自由,郡主倒是胆子够大。”   “这世上总有一样,会让人愿意为之付出一切努力。”赵嘉敏淡淡道,“惠安只是随心而为。”   苏靖柯一怔,“随心?”他低声道。   眼神有些茫然,“不怕吗?”   “什么?”   “后悔。”   赵嘉敏轻轻微笑,“既是愿意为之付出一切,又何谈后悔。”   不知何时,苏靖柯恢复了平静的神色,“你想要的,朕可以给,但前提是,你必须做到。”   赵嘉敏俯身磕了个头,“惠安定不辱命,将失去的领土一一讨回。”   圣女现   武林大会第二日,先行上场的依旧没什么看头,日头又太过给力,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实在是让人第一反应就是休憩。一时间台下众人纷纷呵欠连天提不起精神,连讨论声和嗑瓜子的咔擦咔擦都小了很多。   鞠婧祎这桌正在大太阳下方,虽然有伞遮阴,但即便是不怕口干舌燥的李非凡都忍不住往喉咙里直灌茶水。   “我的老天。”李非凡趴在桌上,如同桌下那只蹭阴凉狂吐舌头的大黄狗般不计较形象,“这种情况到底要持续到几时?能不能出来一位大高手将台上那几位不自量力的家伙一掌拍下去,不然这武林大会直到入冬都无法结束。”   鞠婧祎与谢以行头一次对这位半桶水的非凡公子言行感到赞同,但是,他们都不愿当那位英勇又愿施展援手的大高手。   鞠婧祎一直盯着洛雨辰,她眼里可没有其他对手,只有洛雨辰动身,然后她打败洛雨辰。至于谢以行,这家伙根本没想着上场,就是来看个热闹。   可能是李非凡公子的祈祷起了作用,不知从哪个旮沓里飞出两块石头,直直撞上台上战得正酣的二人。显然这两位听声辩位的能力不到家,来不及或者说根本没有躲避,直接被石头砸了个正着,咣咣倒地。   看脑袋上那大包,应该是这日都不会醒来,鞠婧祎不由为两位可怜人默哀。   “谁?!”何誉礼率先起身,内力迸发而出游走于周身,似乎澎湃汹涌的江水,声音比寻常沉了几分,“何方宵小,暗中伤人还不现身!”   他这声音灌注了内力,不少人听后胸闷耳鸣,露出难受的表情,也有人有内力护身毫发无损。   骤然间,一道如同铃铛般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带着女儿家的好奇与活泼,“暗中伤人?我是看你们太无聊,帮忙早日制住这般无谓争斗而已啊。”   众人寻声而望,原来是墙头之上竟坐着一名少女。   双眸灵动至极似乎能一眼望到底,却又像清爽的果酿让人不知不觉醉入其中,小脸带着笑意看起来极美,周身气度竟不输于何家小姐。而她一身鹅黄短褂,裙裾不过及膝,露出一双细腿悬空晃荡,□□的脚踝上挂着一串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何誉礼眸色微沉,似乎对这一个小丫头心怀畏惧,“姑娘是。”   “我叫笙儿。”   少女跳下墙头,赤足走在地面,惹得不少人投来怜惜的眼神,她却不以为然,脸上挂笑,“听说这里热闹,便来看看。”   听得少女的名字,不少人面色一变。   李非凡也愣了回神,“她。”   鞠婧祎拽着谢以行的衣袖,悄声问道,“魔教?”   “嗯。”相比上首众人的神情,谢以行真是太过轻松。   “哇塞。”鞠婧祎揉了揉眉头,“看来今天还真是来对了。”   笙儿对众人神色不一似乎很有兴致,抬首看向何誉礼,“你们这最厉害的是谁?和我打一场试试。”   她这不知高低的话语顿时引来众怒。   “你这小丫头怎的这般不知天高地厚。”   “还想找最厉害的?随便一个就把你揍得回家喊爹娘。”   “哈哈哈可别真回去喊爹娘,那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说到最后,台下一片欢笑。   笙儿面色未变,依旧是一派天真模样,但离她极近的何誉礼几人却清楚看见她那灵动双眸深处,涌现出一股狠意。   “小心!”   可惜何誉礼的提示还是迟了一步,他们只看见那鹅黄色的身影猛地一转,一阵银光如同天女散花般飞向他们,美丽又壮观,绮丽又难以捉摸。第一反应便觉得,这辈子都不会再看到这么美的景色。下一秒,已是眼前漆黑脑内空白,再无声息。   看着前方倒了一片,李非凡吓得一哆嗦,“这这这,她她她,怎么。”   这么狠毒。   随手间便是草菅人命,毫不在意。   笙儿脸上懵懂依旧,此刻的笑意望进众人眼中却带着一股嗜血的冰冷,“谁来陪笙儿玩一玩?”   心底满是冷漠,谢以行端起茶盏正要交代鞠婧祎一句不得轻举妄动,身边便刮过小小的疾风。而他,也不过只能抓住她的一片衣角罢了。这个傻瓜!握紧了拳,谢以行放下茶盏跟了上去。   在旁人看来,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是以李非凡与安氏兄妹大眼瞪小眼,丝毫不懂这二人在做什么。   虽然鞠婧祎速度不慢,但离这边还是有些距离,自然被他人抢了先。   “这位姑娘,在下愿作为姑娘的对手。”   那人青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手持一把纸扇,立在那里真像一棵青松翠竹,清雅脱俗,赏心悦目。   “季家,季铭翊。”谢以行站在鞠婧祎身边,悄声道,“与青城派的季晨不同,他是季家本家人,据说天赋异禀,虽是少主,但与家主也差不多了。”   “你觉得他有机会吗?”   鞠婧祎不傻到往前冲,谢以行就没了后顾之忧,随口道,“那就看他够不够聪明了。”   “?”   那边笙儿与季铭翊早已动起手来,先前笙儿的举动让众人不满甚至是心怀怨愤,都恨不得上前为季铭翊助阵。   “诡异。”谢以行特意仔细观察了笙儿的招式,不由叹道,“本以为唐门暗器够刁钻,没想到这魔教更加厉害,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狠辣百变,势必要夺人性命才罢休。季铭翊身手不错,却不足以压制对方,想赢的话,很悬啊。”   他声音不低,又句句认定笙儿会赢,自然引来周围怒目而视。   “啧,我不过说句真话。”   谢以行挑眉,自认双拳难敌众手,干脆闭嘴不言。   “啊!”   不少人发出一声轻呼,眼见着季铭翊逐渐难敌对方,陷入下风。纵使青衫飘忽,在嫩黄身影的银光闪烁中,也不由多了几分沉重。不多久,血气弥漫开来,青衫上几点殷红惹得人们心惊不已。   谢以行目光明亮,喃喃道,“要输了。”   蓦地,他手中一松。   随之而来的是心头慌乱,“小鞠!”任是他伸手去拦,依旧是让那衣角从掌心滑落,只余眼前越来越远的背影。   他抬手扶额,苦笑道,“别傻啦,没看见洛雨辰在一旁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吗?”   这可不是逞能的时候。   洛雨辰不动,显然是想让别人当马前卒,这样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虽然冷漠旁观,却对自己最为有利。   但心中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暖流,她终究,和冷血的他们是不一样的。   正当人们为季铭翊处于下风而揪心,一道浅蓝的身影插入两人中间,手腕轻翻将季铭翊送了出去,另一只手里已经挽出看不见影的剑花,将数道银光一一转向,覆入门匾之中。   “咦?”笙儿见平白无故出现另一人,还将她的银针全数阻挡,脸上现出兴味,“怎么,你们中原这么不讲礼貌,我和刚刚那人比试还未结束,你就来横插一杠?”   鞠婧祎伸指一弹剑身,震碎了上面一只看不清模样的小飞虫,冷冷道,“既然姑娘不讲究入乡随俗,那也不用以礼相待了。”   笙儿笑容一滞,也不知是被她气的还是如何,竟是有些站不稳当,“是吗?”   见她如此,鞠婧祎脸上渐渐有了笑意,“是啊。”   话音未落,剑光闪过。   踢馆子   鞠婧祎废话不多说,剑指笙儿上三路,硬是逼得少女连退几步躲过锋利的剑刃。鹅黄的身影转了几个圈,脚腕上清脆的铃铛发出声响,扰的围观众人面露焦色,莫名其妙的怒火从心头窜起,压都压不下去。   除了几位内力高深的人物以外,大多数都捂着耳朵难以支撑自己的身体,摇摇欲坠。离她最近的鞠婧祎毫无影响,动作不停,甚至愈发的快了起来。   “她的铃铛有问题!”李非凡不知何时也凑上来围观,捂着耳朵大声道,“快毁了她的铃铛!”   鞠婧祎眸色一沉,刚要动手,就听谢以行制止道,“不可!”   “有什么不可以的!”李非凡凑到他耳边大声道,“不然大家都要吃亏!”   “那是魔教圣物。”谢以行狠狠瞪了李非凡一眼,“有种你去毁!看他魔教的人不来追你到天涯海角!”   李非凡吓得一哆嗦,不知道是被谢以行吓的还是联想到日后被魔教的人追杀。显然这恐吓十分有用,他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了。   笙儿也听见了谢以行的话语,见鞠婧祎没有任何动作,笑得越发明艳动人,“怎的,不敢了吗?我就说,”   话音刚落,只听‘叮’的一声,铃铛便碎了。   “你!”   笙儿瞪大了眼睛,表情僵在脸上好不吓人,纵使再美,也十分可怖。   眼前那人吹了吹指尖的细沙,竟是毫不在意的模样,淡淡一笑后沉声道,“看你年纪小在这里大放厥词也就算了,可以当作你不懂事。但是你们魔教中人,可休想踏入我中原武林一步。”   在刚刚打斗的间隙,她居然还有多余的精力从地上拾起一块小石子,命中了她的铃铛,一点都没有忧惧犹豫的模样。   被她的话语所激,再加上扰人的铃铛已毁,不少人应和道,“姑娘说的没错!”   “正是!我中原武林岂是你们魔教说来便来,说走便走的!”   李非凡没有随大伙一起吆喝,反而缩起脖子沉默不语,因为他身边这个家伙实在是太可怕了,比那个笑盈盈的魔教圣女还要可怕。   明明鞠婧祎并未受伤,此时的谢以行却如同夏日用来凉爽的移动冰窖,四处散发着寒气,冷意逼人。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笙儿脸色十分难看,“你当真不怕魔教追杀?”   “怕。”这么说着,鞠婧祎却有些不在意的模样,“还继续比吗?”   先前交手几次,笙儿也明白自己与她的差距,此时铃铛又被毁,实在没有继续的必要。但是这么走了,好像有些没有面子。   “我。”   灵巧的眸子一闪,她视线转而落在人群之中,不知看见了什么,她努了努嘴,似是不爽,“就让你先逍遥一阵子吧。”   说罢,鹅黄色的身影一起一落,正如她来时般悄无声息,离去时也不留痕迹。   只余下一众倒地的伤员和地上破碎的铃铛。   作为明华山庄的主人兼这次武林大会的举办人,何誉礼面色并不好看,招来人追踪笙儿的踪影,一方面又寻大夫为受伤的众人医治。   谢以行怒气冲冲来到鞠婧祎身边,对上她满足的笑意,竟一时记不得心里准备已久的责骂,终究化为一句担忧,“你这丫头,怎么总是让人这么担心呢。”   “放心,你看我不是好好的?”   另一侧,洛雨辰身边一名中年人就没谢以行那么好的态度,却又不敢大声喧哗,只好低声斥责,“你刚刚怎么不出手?别忘了主子的交代!这下好了,倒是让谢以行抢先得了好处!现在连季家都对他们礼让三分!”   心上人被骂,坐在一旁的苏婠婧脸色并不好看,“七哥哥怎么有你这种不知所谓的手下,指责上级倒是有胆量,那你刚刚怎么没有胆量出手?再说,若是洛哥哥刚刚出手被那妖女伤着可怎么办!”   对方冷哼一声,显然并不将苏婠婧看在眼里。但她沉浸在担心洛雨辰的情绪当中,自然没有在意。   江四站在一旁,拳头握紧,又缓缓松开。   公主没有下命令,他就不能随意动手。   好好的武林大会,偏叫魔教圣女来搅了局,众人顿时没了兴致,经过商议,决定推迟几天再继续比试。眼下天色也不早,在场的人三三两两散去,相比白日的喧嚣,落日静谧,居然有些孤寂。   “这魔教圣女过来干什么呢?”李非凡边走边疑惑道,“说是来砸场子吧,就她一个人过来,见打不赢就跑;说是来打探消息吧,她也只是来踢馆子。”   剩下的话他还没说完,来踢馆子还毁了他们魔教的圣物,简直就是得不偿失。   破天荒的,谢以行赞同了他的想法,“是得不偿失,所以他们必定有后招,或者说,这次行动,是为了掩盖某种行迹。”   “啊?魔教到底想做什么?”安小姐眉间满是忧虑,“恐怕以后这路上,不会再有太平日子。”   谢以行心头一跳,安家镖局一直在剑南道与岭南道之间行走,对于路况环境最为了解。   “安小姐,之前魔教也有袭击过车队吗?”   “有是有,不过之前护镖少有遇见,十次里有一两次便算是倒霉,只是最近变得频繁起来。走一次镖,路上可能会遇见两三次。”   “那这明华山庄附近呢?”   “嗯,好像还从未遇见过。”   李非凡听他们聊了半天,忍不住插话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谁知谢以行看也不看他,加快了脚步向前走去,“和你无关。”   “喂,哪有你这样的,咱们也算朋友了吧,你这么冷淡可不好。要知道,我这个身份,可一堆人想结识我想和我做朋友的。”   两人的身影逐渐远去,被夕阳拉长了影子,绵延至鞠婧祎脚下。   “唉。”鞠婧祎耸肩叹了口气,朝安小姐无奈笑了笑,“走吧。”   细雨飘飘洒洒,落了些入窗内,打湿了窗台。一双青葱似的手指伸出,将推开的窗子拉了回来。   “郡主,你已经看了一下午的地图,该休息一下吧。”   桌前的人低声应了句,但视线依旧不离手中的地图,这模样,哪有要休息的意思。   阿宁气鼓鼓地上前将地图收起,对上一双愣怔的眸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郡主!”   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惹怒了阿宁,赵嘉敏无声地笑了笑,乖乖地任她整理书桌,一边试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我们这才刚赶到沧澜江边,什么都不知道,你总不能让我睁眼瞎一样,胡乱领兵打仗吧。”   “我不管。”阿宁瞪了她一眼,“我是不懂打仗,但是我知道,你再不休息,黑眼圈都可以盖住你整张脸了!”   “我。”   “咱们都来了南边,想见那个人不是很容易吗?”阿宁内心挣扎了一番,还是决定拿鞠婧祎出来教育她,“要是让她看见你这样,你愿意吗?”   “反正现在也见不到嘛。”   阿宁怒了,“信不信我现在就写封信用鲲鹏给她送过去啊!”   “好了好了。”赵嘉敏连忙做投降状,哭笑不得,“我现在就去休息,行了吧。”   真是服了这丫头了。   被围困   下过雨的清晨还有些灰蒙蒙的,在屋檐下做窝的鸟儿伸出小脑袋探了探,被瓦片滴落的冰凉雨水打湿了脑袋,连忙缩了回去,不敢再轻易动静。   随即是木门推开的声音,有人走了出来,似乎还伸了个懒腰。   “郡主,早啊。”   “梁大人早。”   迎面而来的是都督梁巍大人,镇南王齐良甫带兵离开后,是他暂代总将领一职。梁巍年近半百,为人宽厚,这几日赵嘉敏趁机请教了他不少问题,两人关系亦师亦友,还时常能见梁大人打趣她。   “这雨看来又要下。”梁巍抬头望天,除了灰色,还是灰色,“郡主之前在北方呆惯了,还熟悉这雨天吗?”   赵嘉敏笑道,“在北边啊,还是风沙常见一些,雨天真是少见。”   她心思一动,“说起来,沧澜江的水位,恐怕又要涨了。”   梁巍颔首,“下官已经派人昼夜巡查,若有异样便会发出警示。不过郡主请放心,水位上涨不利于敌方来袭,这段时间可以放下心来。”   这么说着,他脸上忧色不减。   而赵嘉敏心底沉重,也没有减轻到哪去。一早她是被鲲鹏吵醒,小鞠来信说了不少路上的趣事,但在最后特意提醒了她,谢以行发现魔教的动静不对。不仅出现次数增多,尤其是出现在通往岭南主要线路,不得不让人怀疑,他们是否有什么目的。   “梁大人。”赵嘉敏收起脸上的笑意,散漫连同那点少女的娇憨消失后,她又是那个战场上说一不二的大将军,“麻烦您将各位召集,本将有要事相商。”   “是。”   梁巍并不多问,短暂的应答声后,他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院门之后。   头顶乌云分分合合,终究露出一条小缝供纯金的光芒洒落,赵嘉敏仰起头,放轻松了些自己的肩膀。   “希望,不是我的错觉。”   连夜写信给赵嘉敏,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回味秉烛夜读的滋味,一早被师兄轰起来,鞠婧祎顶着肿眼泡还有一圈黑眼圈跟在李青云一行人身后。   她十分后悔昨天上去救场,明明台上那么多前辈高手,她就是不动也有人救季铭翊,正如师兄所说,没事干瞎凑什么热闹?   这下好了,有点什么事,倒是不去找师叔们,反而将她和师兄两个小辈找去商议。   跟在人群最后,鞠婧祎悄悄打了个呵欠,泪眼朦胧拍了拍师兄的肩膀,“怎么回事啊?”   谁知谢以行也是没睡醒的模样,“我也不知道,看起来应该是什么大事。”   废话,她当然知道是大事。   不过看谢以行这上眼皮与下眼皮相亲相爱缠绵到地老天荒的模样,她若有所思。   “诸位,何某也不想这么早将大家召集于此,只是。”何誉礼脸色凝重,朝众人一拱手,“兹事体大,何某不敢独断专横,故此请各位前来商议一番。”   听他这么说,在场众人的瞌睡虫跑走大半,能让明华山庄的庄主说出兹事体大,那么这事绝对不小。   “这纸条,是昨晚魔教派人送来的。”   何誉礼吩咐属下传递给众人查看。   鞠婧祎和谢以行跟着李硕风蹭了眼李青云手中的纸条,密密麻麻大段大段的,言简意赅其实就是一个意思。   你们惹了我家圣女,这段时间最好乖乖地呆在这里不要乱动,不然出来一个我们揍一个。   “咳。”见在场众人都看完纸条,何誉礼道,“从昨夜收到纸条到现在,山庄外已遭受到几次攻击,伤亡惨重,可见魔教并未夸大其词。”   在场人面色不一,有担惊受怕的,也有不以为然。   “小侄有一事不明,不知何庄主是否可以解答?”柯白遥遥朝何誉礼一拱手,却显然没有尊重长辈的意思,连腿都不愿抬一下,“明华山庄遭到攻击,何以见得是魔教出手。再者据闻明华山庄人人会武,又怎么会伤亡惨重?”   何誉礼对柯白的不尊也未有斥责,而是淡然回复,“对方身形招式皆非中原所有,巡夜人有曾遇魔教护法的经历,认出对方领头乃是魔教护法手下。”   听得他这话,众人纷纷变了脸色。   柯白面色也凝重了几分,看了眼唐门几人,与唐雨檬又是一番眼神厮杀,这才收起视线不再说话。   “师兄。”鞠婧祎悄声喊谢以行,“不是说明华山庄附近少有魔教出现吗?这又是。”   “嘘。”谢以行朝她挑眉,“闭嘴,看戏。”   鞠婧祎一脸茫然。   “魔教如此,坚持不了多久。”衡山派掌门莫回首出声,“南疆有镇南王守护,魔教人数再多,又能过来几个?他们也不可能真的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围困明华山庄上,大伙放心便是。”   听得他这么说,便有人反驳,“莫嗝屁,你这嘴巴一张说的倒是容易,据说那铃铛被魔教奉为圣物,妖女又那么狼狈离开,魔教万一真的火气上来,将我们困在这十天半个月,可怎么好?”   不少人目光都落在鞠婧祎的脸上,多了几分怨念。昨天要不是她打碎了铃铛,恐怕那魔教妖女还没这么大火气。   被这么多人行注目礼,鞠婧祎却没有注意,光顾着桌上一盘点心,吃的可开心了。   一旁谢以行没有她这么心大,冷冷地看了回去,逼得对方收起视线才罢休。他扫了一圈,视线最终落在洛雨辰身上。   “诶诶诶话可不能这么说。”莫回首摆了摆手,笑容既随意又带着一丝嘲讽,“照你这么说,毁了铃铛,倒是一种过错了?”   “这。”对方一时无话。   “怎么能说是过错呢?”   有人应和道,“莫掌门说的是,若不毁了那铃铛,只怕受伤的人会更多。”   谢以行瞥了眼莫回首,对方眨了眨眸,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现在需要担心的,还是魔教这么做的目的,背后是否有什么问题。”   轻叹了声,谢以行将目光收回,而身边鞠婧祎像只小老鼠,早已将桌上的点心撮掇着吃了个精光,此刻正抱着肚子喟叹。   “我说你啊。”谢以行捂脸,“可长点心吧。”   刚刚差一点就成靶心了。   鞠婧祎捂住嘴巴打了声轻嗝,“不是有你在吗?”   见她一副狗腿模样,谢以行简直恨铁不成钢,“我要是不在怎么办?你和小熊在一起也这样?”   谢以行换了个坐姿,抱住胳膊哼道,“别以为她能时时刻刻护住你。”   “那怎么会。”鞠婧祎双眸发光,犹如上等的透明晶石,璀璨而夺目,“我会保护她的!”   半晌,谢以行才用他惯用的冷漠声线吐出两个字,“呵呵。”   他不想再和这个丫头说一句话!   那边也争执不出个结果,何誉礼在旁关注却一直沉默,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之中。   “阿弥陀佛。”正当众人争到不可开交之时,少林真屏大师似乎不甘心当一个吉祥物,开口道,“诸位请听贫僧一言。”   少林在江湖中的地位不低,不少人停止了争论,准备听他如何说。   “正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既然一时争不出个结果,不如诸位在山庄多停留几日,待过些时日,再考虑魔教的问题。”   所谓解决问题,也不一定非要找到解决办法才行。   空城计   直至走回客栈,鞠婧祎还是一脸茫然,抓住谢以行的袖子问,“大师说的,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又和后面几句话有什么关系啊?”   “没什么关系。”谢以行伸手去戳她的脑门,“你到底有没有关注他们在吵什么?”   鞠婧祎揉着额头一脸无辜,“不是你说的闭嘴看戏,可我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他们在唱什么大戏。”   “为什么我会有你这么一个师妹。”谢以行心痛到龇牙,“为什么小熊当初没拜入师父门下?”   “行了,别在那假模假样。”   “他们不过是借大师的话下台阶罢了。”李非凡从身后走过来,抱着胳膊道,“说到底,谁又愿意正面对上魔教。虽说大部分门派带来的都是精英,但若魔教没有夸大言辞导致他们折损在这,岂不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得不偿失。”   说完这话,他察觉到身边两人似乎不同于往常的目光,吓了一跳,“你们怎么这样看我?”   谢以行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没想到啊没想到,李二少爷,还是有点想法的嘛。”   “那是。”李非凡伸手撩起耳边碎发,自以为举止风流倜傥,“我是谁啊。”   鞠婧祎和谢以行默契地转身,朝客栈走去。他们还需要补眠,没时间陪这位大少爷玩什么白日梦游戏。   沧澜江畔,赵嘉敏却难有休憩的时间。   虽说她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希望补充西边镇南王带走部分兵力的不足,但是不少人认为,最近降雨增多导致江河涨水,并不适合登陆打仗,是以苏玉伦不会派兵前来。   再加上这边地势并不适合防守,苏玉伦很有可能将兵力集中于此,只要这点攻破,便可以直直北上从而攻打都城,是以眼下并不适合分散兵力到西边守护。   饶是她磨破了嘴皮子,也没能将众人撼动。   赵嘉敏看着眼前几人,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既然如此,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从廖洲调取五千精兵前往岭南道与剑南道的边界小镇伊川,取道洛河。”   她声音不重,却带着势在必得的味道,下方几人面面相觑。   虽说调度使有调兵以及制止主将调兵的权利,但主将若是调用五千精兵,调度使是无法阻止的。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众人答了一句,“是。”   何时重新举办武林大会还遥遥无期,趁着有悠闲时光可以浪费。不少青年英才像陈项阳这种,早已勤加修炼,但也有像鞠婧祎与谢以行这种虚度光阴型,特意搬了矮榻到走廊窗口处晒太阳。   当然,这种行为被李二公子狠狠鄙视了一番。   正当李非凡口若悬河发表着自己对两人四体不勤的看法时,谢以行懒懒抬起眼皮,“往旁边去一点。”   李非凡愣了下,“啊?”   “挡我太阳了。”   莫名其妙被嫌弃的非凡公子正要抓狂,就见他大哥匆匆而过,下意识喊住他,“大哥,出什么事了吗?”   李硕风停下脚步,朝起身的鞠婧祎与谢以行拱手,“唐门出事了。”   “哦?”谢以行懒懒一挑眉,“看来魔教唱了一出空城计。”   李硕风面色不佳,却也耐着性子解释,“表面上是围困了明华山庄这一带,暗地里却悄悄离开,反而攻击相近的各大门派。”   谢以行的态度这才有些郑重,“除了唐门,还有其他门派被袭击?”   “是啊,不过伤亡最重的当属唐门。”李硕风道,“所幸唐五小姐被二小姐悄悄接来,没有被魔教中人发觉。”   一提起唐若依,鞠婧祎想起路上遇见柯白那一幕,不由感慨。这位唐小姐手上的技术,居然让不少人心有忌惮,甚至想要与之合作交好。   她心头一跳。   所以唐雨檬,其实也是有羡慕这个妹妹的吧。   “不。”谢以行摇头,“路上这位五小姐被魔教人袭击过,当时我与师妹本想上前相助,但有青城派柯白相助,我俩便没有多管闲事。这么说起来,魔教袭击唐家,不一定是为了五小姐。”   李硕风怔了怔,似是没想到有这种事,“我还未从唐小姐与柯公子那里听得此事。”   他短暂顿住,才道,“看来魔教这次行动,没有我们所设想的那么简单。”   与谢以行道谢后,李硕风带着李非凡匆匆离去,鞠婧祎探头去看他的背影,问道,“师兄,唐门出事,会不会。”   与苏玉伦有关。   “放心,唐门出事,唐家那几个肯定待不下去,到时候我会派人去跟着。”谢以行重新倒在矮榻上,闭眼享受这最后的慵懒日光,“你只要乖乖在这等着武林大会即可。”   虽然谢以行这么说,但鞠婧祎仍旧担忧,“会不会影响到赵嘉敏?她刚到沧澜江,如果影响到战局怎么办?”   “不相信你师兄?”   “额。”鞠婧祎叹了口气,“好吧,我相信你。”   “就是不信我,也该信她吧。”谢以行喃喃道,“魔教近来的动向我一直都有传信给她和齐良甫。”   “哈哈哈,我就知道师兄你人最好啦!”   谢以行伸出一根手指抵在鞠婧祎粘着刘海的额头,敛住宽大的衣袖,“离我远点,想擦汗别往我这蹭。”   “唉。”鞠婧祎起身,似乎有些遗憾,“居然被你看穿了。”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还以为是李非凡,“怎么了?忘了什么东西?”   “督主。”   听得这个称呼,她惊讶转身,发现本该陪伴在苏婠婧身边的江四出现在他们面前。而鞠婧祎没有看见,她身后的谢以行面色倏地冰冷,又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平淡。   “你认错人了。”   江四跪在地上猛地俯身,“小人曾陪着公主伪装成小内侍上朝,远远见过督主一面。”   “荒唐!”谢以行恶狠狠瞪他一眼,“苏婠婧没脑子,你身为大内侍卫也这么没脑子吗?”   “督主,小人知道错了。但是,但是公主危在旦夕,唯有督主可以相救。”   “怎么回事?”   “公主,喜欢洛雨辰,这几日一直围着他转。前几天魔教圣女出现,似乎与洛雨辰早有交情,而且,这交情还不一般。公主,公主就生气了,不知道那个魔教圣女使了什么手段,小人就没了力气,虽然洛雨辰追了过去,但小人担心。”   “这个时候才知道担心?”谢以行差点被他气到昏厥,从矮榻上跳了起来,“什么时候失踪的?他们去了哪?”   “这,这,这。”江四抖得像筛子,“小人不知。”   “不知道?”   鞠婧祎摸着自己的鼻子,对江四这种表现无话可说,看谢以行气成这样,一时半会是想不出解决办法的,干脆从袖中拿出哨子替谢以行唤来暗卫。   “督主,公主于昨日被魔教掳去,往唐门方向而去。”   “唐门。”   谢以行与鞠婧祎对视一眼,“真要去?”   “去呗。”鞠婧祎倒是很有兴趣的模样,“魔教圣女以身犯险做了一出空城计,显然是想从唐门获利。这个利,我倒是想看看有多大。”   而且,也说不定,这是为谢以行做的一出局。   去看戏   得知本家被魔教攻击,唐门中人决定就此离开明华山庄。唐毅虽然与唐雨檬私下不合,但这种时刻,实在不是吵架的时候。终究有着血缘的联系,两人默契分工,唐毅出去与各方势力打招呼,唐雨檬则呆在客栈指挥众人收拾东西。   “小姐。”   她回过头,孟叔朝她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这位姑娘说想要找您有事。”   孟叔见过鞠婧祎,也可以算是熟悉,但这周围还有不少唐毅的人,便只好装作不识。   唐雨檬点头,“孟叔,你先帮忙在这看着,我去去就来。”   带着鞠婧祎来到院落的树下,拂去石凳上的浮尘,唐雨檬也不嫌弃,直接坐下。   “我现在该怎么称呼你呢?”唐雨檬将手搭在脸颊旁,眼中的好奇之下,掩盖着一丝警惕,“鞠女侠,还是谢大人?”   鞠婧祎突然一笑,“也许我该谢谢你。”   “什么?”   “没把我的身份公布出去。”   唐雨檬不以为然摆了摆手,“我只是不喜欢多嘴。”   “今天我来,是想请你帮一个忙。”   “我?”唐雨檬反手指向自己,眼眸深处的警惕又多了几分,“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嗯~我和师兄对唐门神之向往许久,所以,能不能带我们一起回去?”鞠婧祎笑得像傻瓜一样,“就去转转而已。”   躲在一旁偷听的谢以行很想从身边摸块石头去砸那个傻瓜的脑袋,这下好了,唐雨檬绝对把他们当做有所图谋的人,绝对拒绝!   唐雨檬的神情微变,有些惊讶,又有些迷惑。面对鞠婧祎满含期盼的眼神,良久,她才问道,“你,愿意相信我吗?”   “啊?”鞠婧祎愣了下,紧接着便毫不犹豫道,“当然信啊。”   “为什么?”   广袖之中,唐雨檬手指蜷缩起,不知为何她居然有些紧张,既怕鞠婧祎的回答,又怕她不回答。   “因为这里的人我只认识你啊。”   唐雨檬完全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回答,僵着脸说不出话来。   “不然呢?”鞠婧祎反问,“我总不可能谁也不信,那样太累了,何必呢。”   半晌,唐雨檬弯了弯嘴角,笑出了声,“好像,还真是。”   说罢,她站起身,“我们明日便出发,你回去收拾收拾吧。”   “多谢!”鞠婧祎补充道,“你放心,我们真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我也不会给你机会的。”   两人相视一笑。   等唐雨檬走远,谢以行才松了口气,从树上跳下,“我说,你这招也太凶险了。”   “可是她太敏感。”被淋了一头花瓣雨,鞠婧祎也不管不顾,依旧维持双手托腮的姿势,“不说开门见山真话,她不会信的。”   勉强也算是真话吧。   心头微沉,鞠婧祎本着自己不高兴也不能让别人高兴的原则,趁谢以行不注意,一把抓起桌上散落的花瓣,塞到了他的嘴里,“这是报应。”   可怜没防备的谢以行被塞了满嘴花瓣,噎在嗓眼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真当我傻?”她顺手弹起一片花瓣,钉在了谢以行的脑门上,“我来之前特地问了暗云,唐雨檬这一上午都做了些什么。”   暗云是暗门跟在他们身边的手下之一。   “她和唐若依吵架了。虽然不知道她们在吵什么,但是,如果在她的气头上,我还拐弯抹角说话,只怕会更糟。”鞠婧祎挑唇一笑,“反正我赌对了。”   唐门的动作很快,翌日一早便集结出发,唐雨檬对鞠婧祎还算不错,特意让孟叔单独为二人列了一辆马车。   迷迷糊糊在颠簸之中睡了一整天,除了中午被叫下马车吃了顿饭,鞠婧祎一直呆在车上不愿意动弹。   直到被谢以行吵醒,“下车了。”   “到了?”鞠婧祎揉了揉眼睛,似乎听见了外面的动静,“这是怎么了?”   “柯白也在。”   “柯白?”瞌睡虫尽数飞走,鞠婧祎伸手掀开车帘,一眼便看见柯白的背影,连忙放下,“他怎么跟过来了?”   “据说是唐毅相邀。”谢以行道,“看来这兄妹俩真是连场面话都懒得装。”   说着他扯开车帘,“下车吧,又在担心什么呢。”   似乎是为了迎接唐家兄妹回来,唐家大门敞开着,从中走出一人。看见此人走出,谢以行的眸色变得玩味起来,也不急着催促鞠婧祎下车了。   “谁啊?”   鞠婧祎探出脑袋,终于看清那人的模样。五官与唐毅倒是有几分相似,只是比唐毅沧桑许多,暗含细纹的眼角之中仿佛掩藏着什么情绪,看向唐雨檬的时候,似乎有阴影一闪而过。但是看向她身后的唐若依时,显然温柔许多。   “唐晋,唐家老二,唐毅父亲唐耿的亲弟弟。”   “看来他和唐雨檬关系不太好。”   “不是看来,是显然。”谢以行低声道,“唐雨檬女儿身,又坚持与唐毅争锋相对,在唐门并不受待见。”   “女儿身招谁惹谁了?”鞠婧祎听了很不高兴,“我看他对唐若依可不差。”   但她也知道,唐晋对唐若依态度不错,多半还是因为她的天赋。   “你别跟唐家这群顽固不化的老家伙计较啦。”谢以行推她朝唐家大门走去,“走吧,找到苏婠婧然后迅速脱身才是要紧事。”   舟车劳顿一整天,鞠婧祎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唐家这乱七八糟的亲戚关系,趴在床上就不愿再动弹。   谁知刚想起身倒杯茶喝,就听见熟悉的敲击声。   是隔壁的谢以行。   她深吸一口气,简单收拾了下屋子,跳出窗外,来到谢以行的窗前。   刚准备敲窗户就见谢以行的脸探出来,“去唐晋那边逛一逛。”   “能不能让我睡个觉啊?”   “不能。”谢以行的回答干脆利落铿锵有力,反手关上窗子,“柯白偷偷去找了唐晋,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不觉得。”   “不觉得也给我跟过来。”   他完全忽略了鞠婧祎的一脸怨念,直接运起轻功跃上屋顶。没办法,鞠婧祎叹了口气,那就跟过去吧,没准能偷听到什么呢。   不过来到唐晋的房前,鞠婧祎还是被这严密的巡逻吓了一跳。   “这是。”   谢以行隐蔽在墙角,一身黑衣与黑暗融为一体,“说是为了防备魔教再次偷袭,不过看起来,倒是为他们提供了方便。”   “哦。”鞠婧祎点点头,“果然这唐晋还是支持唐毅的。”   “谁知道呢?”   听出谢以行拉长尾音拖出的不同寻常,鞠婧祎一愣,“你是说,唐晋。”   “我不知道。”谢以行飞速打断她,“只是猜测。”   “那这就好玩了。”附近灯火忽暗忽明,映得鞠婧祎眸光也跟着幽深起来,“魔教、青城、苏玉伦。”说着,她看了眼身边的谢以行,“还有苏靖柯,你别告诉我你来这里真的只是为了苏婠婧。”   “我。”面对鞠婧祎毫无信任的神色,谢以行差点无言以对,“你觉得我会无聊到拿一个无用的公主当借口?再说,不是你拉着我来的吗?”   “我拉着你来你就会来看戏?”鞠婧祎不信,“别转移话题,苏靖柯是不是想从唐门得到什么才派你来的?”   偷听者   周遭一片寂静,只有巡夜人的脚步声,烛心噼里啪啦的炸裂声,还有轻微的蚊虫叫声。   谢以行盯着她看了半晌,“你情愿轻易相信一个才见过几面的陌生人,也不愿意相信我吗?”   “这不一样。”   鞠婧祎认真道,“我相信她,是因为我知道她想要什么,心里在想什么。可是你,或者说现在的你,我根本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你在想什么。”   甚至可以说,她有时候会觉得这样的师兄很陌生。   “师兄?”   她发现谢以行沉默着,情绪似乎有些失落。   “你说的得对。”谢以行突然道,“其实连我自己都看不清楚,我到底想要什么。”   “有时候我很羡慕你,可以有目标为之努力奋斗,我却总是在原地徘徊。”他轻轻抬起嘴角,露出一抹浅笑,但随即,眼中的那些迷茫如同大雾般被风吹散,瞬间消失,“不过,现在不是思考这种人生问题的时候。”   他重新看向屋前的巡逻家丁,找到换班的空档,一个纵身,跃入最接近前院的树梢,隐蔽自己的身形。这些动作只发生在一眨眼的功夫间,根本没有人发现。   哪怕不知道目标在哪,也要前进吗?   鞠婧祎摇了摇沉重的脑袋,排除脑海中那些繁杂的念头,紧跟了上去。   许是对外围严密的防护网太过放心,又或是担心属下窃听他们的谈话,唐晋的书房并未有人严防死守,这倒是给谢以行和鞠婧祎提供了方便。   “那东西,你可找到了?”   隐约传来唐晋的声音,紧接着是柯白吊儿郎当的声音,“唐毅只以为这东西还在唐耿的手上。”   “我说,你真确定唐耿手上没有?”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唐晋冷笑一声,“我可是让他把唐门所有的密室都吐露出来才让他睡着的。”   鞠婧祎心下了然,恐怕唐耿重伤昏迷,并非魔教来袭那么简单。   “唐毅没有,唐耿没有,那就只剩下,唐雨檬那个丫头了。”   “你漏了一人。”   柯白愣了下,“你是说,唐若依?”   “这丫头倒是和唐毅唐雨檬的关系都好,想挑她的事端,可没那么容易。”   “我何时说要像对付他们一样对付唐若依了?”   柯白惊讶道,“你是说。”   “只要让她对他人失去信任,她自然只能信我这个二叔的。”   “你还真是自信。”柯白的声音里带着轻慢,以及不信任,但他显然深知自己此刻在谁的地盘上,也明白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只道,“这几日需尽快解决,唐雨檬可不是简单便能糊弄的女人,她与唐若依的感情,没那么容易割裂开。”   “我自然知道她与唐若依感情深厚,但是,再深厚的感情,也会有裂缝。”   原来是内斗啊。   鞠婧祎思索着,要不要卖唐雨檬一个人情呢?   心底突然升起一股凉意,正要抬头看谢以行,便察觉到他朝自己的方向扑了过来。两人从屋檐上直跌下来,幸好都有准备,这才没有崴到脚脖子。   “咦?”   熟悉的铃铛般的嗓音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屋顶瓦片发出的断裂声响,哗啦啦似乎被砸出了一个窟窿,“居然躲开了?”   这么大的动静,哪怕睡死过去都不看忽略,屋内两人停止说话,唐晋连忙推门走了出来,留柯白在屋内,外围的守卫也听见声响冲了进来。一时间院内忙乱成一片,鞠婧祎与谢以行竟被堵得无路可逃,只得看着凭空冒出的笙儿和脸色不佳的唐晋。   “两位来我唐门,又何贵干。”   此刻鞠婧祎最庆幸的就是穿了一身普通衣衫又带了面巾作旁人打扮,不然肯定被人认出来。   只是这一口气还没喘匀,就听笙儿道,“什么贵干,唐先生,这两人可是在你的屋顶听了半晌的功夫呢。”说罢她还不嫌乱,又添了一句,“唐先生,也不枉我在你这住了几天,这次可是帮了你一个大忙啊。”   霎时间,两道冰冷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分别是谢以行,以及唐晋。   谢以行瞪她,是因为她此话一出,他们便无法以路过为由脱身。   唐晋瞪她,是因为她这称呼,直接暴露了两人关系不简单,眼前这两人可杀,但屋内可还有一个柯白。若是让柯白得知他唐门与魔教有干系,岂不是败坏他的名声。   但笙儿不管,她从来都是这么肆意妄为,无拘无束。   再者,这两人也拿她没有办法。   “既然二位知道这么多。”唐晋沉着脸,冷声道,“来人,抓住他们,生死不论!”   鞠婧祎捏着手腕磕伤的淤青,倒吸一口冷气,低声朝谢以行道,“你来之前都不做功课?居然忘了防备魔教。”   “我怀疑过魔教与唐晋有关系,但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堂而皇之将魔教圣女藏匿于府内!”   谢以行飞速说完这一串话,抬腿将上前的一排护卫统统踹飞,终于得空拔出佩剑。   见他亮了家伙,围成圈的护卫脸上多了几分郑重之色,暂时没有冲动上前,而鞠婧祎与谢以行背靠背,沉默地望着四周。   “二叔。”   短暂的沉默中,却传来脚步接近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笙儿在这个时候,居然没有离开,而是光明正大站在唐晋身边。这行为让唐晋彻底黑了脸,可是唐毅与唐雨檬都在,无法当众与笙儿说些什么。只怕他瞅着机会,说了她也不会听从。   “二叔。”   唐雨檬视线从鞠婧祎身上掠过,最终落在唐晋的身上。她的目光淡然无波,似乎没有认出鞠婧祎,但鞠婧祎却直觉,她知道。   “这么晚了,为何魔教妖女会出现在你身边。”   而一旁的唐毅似乎没了以往与唐雨檬争锋相对的刺头劲,一声不吭,似乎任由唐雨檬指挥一般。   见此情形,唐晋心底咯噔一声,难道。   不,不会,唐毅与唐雨檬之间的关系可没有那么简单便能改善,除非,唐耿醒来,告诉他们是他伤了自己。   想到这,唐毅没了之前的忧虑。   唐耿想醒过来,没那么简单!   “这位姑娘是魔教中人?”唐晋装出惊讶的模样,看向一旁的笙儿,“刚刚是这位姑娘帮忙,才得以困住这两个贼人。雨檬,不可无礼。”   “哦?”唐雨檬也不和他纠缠笙儿的身份,又问道,“那这两人又是怎么回事?”   “唐雨檬。”唐晋似乎生气了,“你怎么可以这么跟二叔说话!”   “那可真是进犯二叔的威严了。”唐雨檬淡淡说着,明明是平常的语气,但不知为何有些嘲笑的意味,“不知这二人做了什么,惹二叔这么生气?”   唐晋直觉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只是唐雨檬这个丫头终于愿意向他低头,他便没有放在心上,“这二人来到我书房偷听,此等梁上君子的做法,必须抓起来运送官府才可!”   “哦?”唐毅终于出声,脸上带着笑意,“二叔,你一个人在书房,他们能偷听什么?”   “你。”   唐晋这才发觉,事情好像不在他的掌控之内了。   家主令   看见唐晋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谢以行大笑了起来,伸手扯去面巾,“唐二老爷,我们偷听的,不就是你和柯家大少爷密谋如何盗取吗?”   唐晋与鞠婧祎皆是一惊。   唐晋惊的地方实在太多,最重要的是,他没有想到谢以行会直接说出来,不由心底发凉。唐毅与唐雨檬此次前来只怕做足了准备,而这个人,恐怕和他们是一伙的,后面不知道还有什么招在等着他。   一时大意,竟成千古恨。   鞠婧祎惊的是,谢以行知道的似乎有点多,他没有告诉自己的,也似乎有些多。   但她没有说什么,不说,总有不说的道理。不过说起来,师兄瞒着她的事情,也太多了些吧。   “你在说什么!”唐晋不信这个时候柯白还能安然呆在他的书房,有条密道他早已告诉了柯白,听到外面有恙,柯白肯定已经离开了他的书房,“你这人,血口喷人!我看你是和魔教早有勾结,今日来,便是故意陷害我!”   谢以行笑而不语,只是用看小丑的眼神盯着他,盯得他心里有些发毛。   “来人。”唐毅终于发话,“二叔里通外敌,损坏唐门名声,密谋窃取家主令,抓起来送往祠堂听候诸位长老发落!”   “你敢!”唐晋瞪大了双眸,若是馋和进家族长老,千方百计也无法脱身,“唐毅!你被唐雨檬这个臭丫头蒙骗了!这两人与她是一伙的!他们就是为了窃取家主令,才把脏水泼到我身上!”   “第一次听说暗门总督,会与江湖草莽勾结,只为了窃取一门的家主令。”唐毅淡淡道,“谢督主,您觉得呢?”   谢以行抬起左边眉毛,似乎并未因他挑明自己身份而生气惊讶,“说起来,我此次前来,有半个目的也算是为了你家那个劳什子令,不过,我还懒得去偷这东西。”   “相比窃取,我更喜欢对方将东西乖乖地送到我手上。”   见唐毅与谢以行之间融洽的关系,唐晋的心越发沉了下去。而此时,柯白也被一名黑衣人胁迫,从书房之中走了出来。   “相比于我,还是唐二老爷更加证据确凿啊。”   谢以行笑得让人痛恨,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像偷了腥的猫,又带着狡猾的色彩。   “哼。”唐晋冷哼一声,“还不上!”   院子四周顿时又出现一批人手,一时间,场面混乱起来。但是谢以行却两步并一步登上台阶,直直向笙儿冲了过去。   笙儿本可以直接逃走,但她敏锐地察觉,谢以行与鞠婧祎的注意力,一直在她的身上。鞠婧祎的功夫她是领教过的,而谢以行,这个人的目光实在有些让人心生寒意。她连动,都不敢动。   她轻咬下唇,似乎在苦恼着,又像是烦躁。可惜,这幅楚楚可怜的姿态没能引来谢以行的停顿,他声势不变。一掌袭来,带起冰冷的夜风,卷起阶上的落叶,竟让外人不敢踏入一步,生怕像那枯叶被利风轻巧地切成碎片。   笙儿并没有出招,但谢以行的掌风也没能近她身前。   只因为一道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洛雨辰。”   这一声听得出谢以行咬牙切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此人恨得牙痒。而鞠婧祎赶过来,惊讶地看向洛雨辰。   “洛雨辰?”   洛雨辰朝鞠婧祎轻轻一点头算是打招呼,这才看向谢以行。   “袁柏,看在我的份上,饶过她吧。”他轻声道,“笙儿不过是个小姑娘,其实什么都不懂,这些都不干她的事。”   谢以行差点被他笑岔气,“你有什么脸面可以求我?”   洛雨辰一怔,半晌答不上话来。   见此情形,鞠婧祎怕这两人吵到猴年马月,连忙扯过谢以行,走上前,“我们可以放她走,只是十七公主。”   洛雨辰面露惊讶,视线落在她身后的谢以行身上,“你们是为她而来?”   “是啊,她那个护卫,都求到师兄身上了。”或者说,威胁。   洛雨辰转过身看向笙儿,“笙儿,该把公主送回去了。”   “不!”笙儿自他来时便一直视线不离他的身影,听他这么说,便撅起小嘴不高兴了,“那个臭丫头放出来肯定又要缠着你了!”   洛雨辰无奈,“她要回皇宫,我要回苏玉伦那边,以后是见不着面的。”   “那我,我不也是见不到你的面了吗?”   若不是场面不对,鞠婧祎很想很想翻起白眼,你和苏婠婧的举动,到底有什么区别。   她干脆走上前,伸手搭在洛雨辰的肩上,“我说。”   笙儿狠狠瞪向鞠婧祎,居然和洛哥哥这么亲密!不过她也不敢动手,毕竟她打不过鞠婧祎,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谢以行。   只是,鞠婧祎话音刚落,笙儿和谢以行便震惊地眼睁睁看着两人消失在眼前。   “洛哥哥!”   “小鞠!”   最近几天,赵嘉敏总觉得心里有些不稳当,她一遍遍看着西边的地图,打发了人一直关注着那边的动态和天气。   这几日是阵雨,不适合登陆,所以,苏玉伦的人应该不会有大动作。再加上她派去的五千精兵已经抵达,基本可以放下心来。   但,真的能完全放心吗?   正要起身出门转一圈,门外传来敲门声,“大帅。”   “进来。”   一名年轻将领走了进来,递上一封信件,“这是从西面加急送来的。”   赵嘉敏心头一跳,连忙打开,迅速浏览了一番,这才深深吐出一口气。   “大帅?”   “召集所有人。”她微微一笑,“我相信,眼下大部分人都收到了捷报。”   苏玉伦明面上想北上,把主力布置于此,实际已经将大部分战力西移。如果她没有猜错,苏玉伦已经与南疆合作,想两面夹击齐良甫,打通东南,再合而北上。   根据谢以行给她传来的消息,洛雨辰前往唐门,多半是为了唐门在南部的各处暗桩和通道。如果有唐门家主相助得到唐门势力,那么苏玉伦打通东南的计划便会畅通无阻。不过目前看来,应该是被谢以行截了胡。   众人也得了消息,之前还反对赵嘉敏的人,此时不得不服气。   “大帅。”梁巍虽然私下里称她为郡主,但这种场合,还是会尊称一句大帅,“接下来我们。”   “都督在此带领平南军抵御苏玉伦主力。”赵嘉敏早已想到方法,“本帅带一万精兵,前往伊川。”   “这!”   众人纷纷惊讶道,“主将离开?这可是动摇军心的大事,大帅三思啊。”   “望大帅三思!”   “苏玉伦还在沧澜江对岸,大帅若是此刻走了,只怕他会迅速抽调兵力反击我们。”   赵嘉敏抬手阻止众人的议论,沉声道,“对方可以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招来耍我们,那我们为何不能反制其人之身?再者,若是真被他打通了东西两道,那才是我们的罪过。撂挑子给镇南王,这可有些过分了。”   见他们虽然面色还有些不虞,但已经无人出声反驳,赵嘉敏的笑意越发浓了。   她才不会说,她要西行,是有私心的。   掉坑里   “喂!你们俩在下面怎么样了?”头顶遥遥传来谢以行强忍笑意又明显看好戏的声音,“没打起来吧。”   “打你个大头鬼啊。”鞠婧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揉了揉摔疼的屁股,看向一旁面色苍白的洛雨辰,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刚刚两人意外掉落洞内,如果不是洛雨辰帮忙护住了她,只怕不是现在摔疼屁股这么简单。   “洛哥哥!洛哥哥!”笙儿的声音响起,显然比谢以行要真心实意得多,“你没事吧!”   不过还未等她得到洛雨辰的回应,就听谢以行道,“圣女不用担心他,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笙儿应该是被暗门的人制服,仍然挣扎着大声叫喊,离洞口越来越远,仅仅能听见一句话,“谢以行!若是洛哥哥出了什么问题,我拿你是问!”   “嘿呦~您老慢走,不送!”   下方鞠婧祎扶着洛雨辰靠石壁坐下,听到上头这番动静,不由朝洛雨辰挤眉弄眼,“啧啧啧,洛师兄好能耐,魔教圣女对你这么死心塌地的。”   虽说洛雨辰与谢以行算是撕破了脸面,但鞠婧祎并没有在场,自然对洛雨辰也不像赵嘉敏一样会有什么介怀,反而关系亲近些。   洛雨辰也不好解释,只道,“十七公主在唐门后山的院子里,让……他派人去救吧。”   他中途停顿了下,似乎是尴尬于不知如何提起谢以行。   “不必了。”谢以行平静的声音传来,合着山洞之中的回音,格外地空洞,“已经找到并送回京城。”   “师兄!”鞠婧祎打断他,“我饿了,让人送点吃的。”   谢以行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闹得脑袋发懵,“哈?”   “反正要等明天才能把我们救上去,你再给我拿纸笔还有被子来。”说着,她补充道,“快点啊!再晚我还要睡觉呢。”   这次唐毅与唐雨檬回来做足了准备,除了与谢以行合作由他紧盯柯白与唐晋的动作,她们也暗地里控制了大半个唐门,唐若依则前往唐门家主的书房,整理唐门内部的机关。   唐若依虽然心思敏捷,但对于唐门内部大部分机关还是不太了解,当时情况紧急,她又有些紧张,本想困住唐晋,却没想到连累了鞠婧祎与洛雨辰。害的唐毅与唐雨檬不停向渐渐脸黑如炭的谢以行解释,一定会将两人在后天之前从下面捞上来。   上头的人兵荒马乱,下面却平静如同湖水。   “洛师兄。”看洛雨辰调息结束,鞠婧祎席地而坐,笑盈盈地看向他,“说起来我们也有大半年没见,还挺想你的。”   洛雨辰沉默着,没有回答她,也无话可说。   “你,为什么要跟着苏玉伦?”   洛雨辰眸中晃过愁雾,动了动手指,却还是没有张嘴回应。   “某个人帮我去拿了纸笔,不在。”   知道鞠婧祎说的是谁,洛雨辰摇了摇头,“我不是因为他,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你能告诉我,你是自愿,还是被逼吗?”   “自愿。”   “因为,当初是他救了你?”见他抬眸,鞠婧祎连忙摆手,“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师兄让手下人去搜集了你的资料,我就,随便看了眼。”   她顿了下,低头道,“唉,我承认,我是好奇就,认真看了好几眼。”   洛雨辰唇边现出一抹笑意,语气温柔,“没事,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他本来只是边疆小城的普通孩子,那年南疆混乱,苏玉伦为了挣军功跑到齐良甫身边。军功没挣到,倒是救了他,并且将他送到清风派学武。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那时候你会是那样的反应。”   只有经历过那种混乱的局面,才会知道平和的可贵。   “但是现在的混乱,是他做出来的啊。”   洛雨辰的笑意带了分苦涩,“我知道,可我,欠了他一条命,我必须还给他。”   鞠婧祎一时无话,她没有理由更没有能力可以劝服洛雨辰。   ‘啪’地一声,一个包袱从天而降,伴随着谢以行冷漠的声音,“你要的东西全在这,我有事先走了。”   鞠婧祎抬头望了眼头顶,轻声道,“希望你不要忘了,你不是一个人。”   洛雨辰愣了下。   “无论是师兄,还是赵嘉敏,至少这世上,还有这两个人,会担心你。”   她从包袱里扒拉出一张纸和毛笔,递给洛雨辰,又掏出一瓶墨汁,“我要给赵嘉敏写信报平安,你有什么想跟她说的,一起送过去吧。”   阴雨连绵的天气实在让人烦躁,更不用说这一段时间的连绵不断的战役,说是战役,却又算不上。苏玉伦手下的军队总是没事找事来让伊川的驻军不得安生,不过近日有样消息,却让伊川的驻军心下大定。   惠安郡主,亲自前来。   到达伊川,赵嘉敏马不停蹄召集将领,商议了一夜,出来时众人却一扫阴沉满是欢喜。第二日,大军整理一番便反攻对方,打的敌人措手不及。   而让对方更加惊讶的是,赵嘉敏并未停歇,甚至有继续向前的趋势。   “郡主。”阿宁自从跟着赵嘉敏来了伊川,便对着一摊晒不干的衣服较上了劲,这几天又对忙忙碌碌没有头的赵嘉敏发了愁,“您也该歇一歇才对,从咱们到伊川开始,您好像就没停下来过。”   赵嘉敏头也不抬,令送来夜宵的侍从点亮烛火,梳理着桌上未用的信纸,“我要是停下来,那可就完了。”   “郡主你说什么呢。”   阿宁挺在意的,赵嘉敏却不以为然,“饿了吗?坐下一起吃吧。”   “鲲鹏?”   听她这么说,赵嘉敏连忙抬头,一脸欣喜表情,哪有刚刚的不在乎,“在哪呢?”   阿宁臭着一张脸,“哼。”   见她开玩笑,赵嘉敏有些失落,垂下眼眸,“阿宁,现在的局势很紧张,我没有时间休息。”   “那也不能这样不顾及自己身体吧。”阿宁认真道,“侯爷可是担心你的身体,特地让人过来陪着给你做饭。”   听到她这句话,赵嘉敏心头一动,手中的东西缓缓放下,“你说的是,吃饭的时候是该认真点。”   “鲲鹏?”   赵嘉敏笑了笑,头也不抬,“行了啊,同样的招数还使第二次,没听说过狼来了?”   “我没有撒谎。”   伴随着阿宁的声音,一道黑影越过半掩的窗子,撞进赵嘉敏的怀里。外面还下着小雨,木鸟身上湿漉漉的,还将她胸前的衣襟打湿了一小块。   但这些都不重要,不如她手中的小巧木鸟重要。   抱着鲲鹏,赵嘉敏眼中瞬间释放出别样的光彩,“阿宁,关窗户。”   阿宁瘪了瘪嘴巴,乖乖地去关窗户。   这几日为了等鲲鹏,哪怕下大雨,赵嘉敏也不让他们把窗户关紧,生怕将鲲鹏拒之门外。靠窗的一侧,早已被大雨淋湿,甚至有些霉斑出现。而且身为主将,赵嘉敏的书房是最该谨慎防护的,即便如此,赵嘉敏也不愿关紧窗门,情愿朝谢以行多借几个人手。   悄悄退了出去,阿宁伸手掩上门,转身拿起油纸伞,抬头望了眼漆黑的夜空。   都下了这么久,雨也该停了吧。   愚忠者   总算没有辜负阿宁的期望,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在清晨停歇,但依然有雨水从屋檐上不安分地落檐直下,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其中一滴,啪嗒正好落在赵嘉敏的额头上。   “啊!”赵嘉敏发出一声轻呼,伸手去摸,指尖上沾了湿漉漉的冷意,“唉。”   她走出屋檐遮掩的范围内,抬头看了看天色,总算是晴了些,这日头正适合鲲鹏飞行。趁其他人还没有起身,她将鲲鹏擦拭干净,装进去信纸与干燥用的茶叶包,找了个机会放飞鲲鹏。   “一路上麻烦你们关照下。”   院子里静悄悄的,唯有竹林无风自动,察觉到这点微弱的动静,赵嘉敏微微笑着,反身回了自己房内。   静谧之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不知过了多久,阴云散开,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随即是敲门声,“郡主。”   “进来吧。”   阿宁推开门,一眼便看见放在架子上的水盆与打在上面微湿的面巾,不由道,“郡主,都说了我会来叫醒你,起这么早做什么?”   “习惯了。”赵嘉敏坐在桌前,抬头看向她,面色温柔沉静,“早饭准备好了?我这就去。”   跟在阿宁身后而来的小将军面露欣喜,兴冲冲道,“前面传来消息,敌军已经退去三里,正适合上岸。”   他只顾着自己开心,没有察觉到阿宁的不虞。总该吃完饭再聊这些事情才对吧。   谁知赵嘉敏并没有表现出欣慰的神色,反而一怔,喃喃道,“这么快啊。”   “大帅?”小将军以为有什么问题,连忙问道,“是不是有诈?”   “哦。”赵嘉敏摇头,安抚他道,“是我自己的问题,倒和现在的战局无关。”   “郡主。”阿宁清了清喉咙,沉声提醒,“该吃饭了。”   赵嘉敏抬眸无奈看她一眼,“是是是,小管家婆。”   雨过天青,淡云偶然飘过,在地面落下一道轻薄如烟的影子,扫过赵嘉敏的头顶,拂过小院角落里的稀疏竹林。像是想到什么,赵嘉敏的眸子掠过竹林,不知是看到还是没看到,淡淡地看向远方。   来时匆忙,伊川也不是什么大型的城镇,赵嘉敏干脆在当地官府找了个小院子住下,顺便作为临时指挥部。姚彦州升了官职,这次被派来协助赵嘉敏监军并押送粮草,早早在客厅里等待。   “姚大人好久不见。”   “郡主别来无恙。”   与赵嘉敏一同入座,姚彦州刚想张嘴说话,就被赵嘉敏阻止。   “我知道你想说很多,不过,”赵嘉敏看了眼旁边气鼓鼓成河豚的阿宁,摊手道,“还是先吃了再说,不然这丫头又要生气。”   待吃完早饭,姚彦州这才开口,“对方暂避锋芒,很有可能趁机北上,郡主做好准备了吗?”   “我已经请人坐镇北方,这点姚大人放心好了。”   姚彦州握着手中的瓷杯思索一番,问道,“是王爷?”   赵嘉敏笑了起来,“姚大人说笑了,王爷还在南方呢。”她挑眉朝姚彦州眨眼,“梁巍大人退居幕后时日太久,也是该松松筋骨才对。”   梁巍年轻时也是跟着镇南王征战多年的大将,只是娶妻生子后渐渐没了上战场的心思,便干脆呆在岭南一带当他的都督。   见她如此,姚彦州不由也跟着弯起唇角,“郡主做好准备便好。”   “接下来,还需要姚大人帮忙。”   姚彦州立刻正色道,“郡主请说。”   这次赵嘉敏特地上奏请苏靖柯派他前来,对外宣布是监军,但他下意识就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赵嘉敏不知从哪拿出一张地图,随手将碗筷推至一边,“姚大人请看。”幸亏这桌子不小,不然以她的动作,只怕这些碗筷的下场粉身碎骨也不为过。   姚彦州起身,凑近看去,她手指所向,正是这伊川小镇。   “以苏玉伦的动静,可以看出他们准备收蜀州入囊中。”   昨晚鞠婧祎送来的信件里还夹杂着谢以行对目前剑南道局势的分析,还有一张,唐门在剑南道各处暗桩的分布图。   她手指方向一变,朝左移去,“因为武林大会的缘故,目前中原武林大部分门派精英都位于明华山庄内部。苏玉伦派,洛雨辰前往,想夺得大部分武林人士的支持。”   姚彦州丝毫没有惊讶,“他失败了。”   “洛雨辰与魔教圣女出现在唐门内部,这事已经被有心人传开,苏玉伦这招,基本可以算是解开。”赵嘉敏道,“但目前我们还不能放松警惕,镇南王传来消息,南疆动静不小,他根本脱不开身。”   她指了指岭南道的韶州,“我会与梁巍协力,一起向东南推进,将苏玉伦困住。”   “那郡主,又希望下官做些什么?”   “替我呆在伊川,清理这剑南道之中,苏玉伦伸出的爪牙。”   姚彦州颔首,神色肃穆,“是。”   虽然眼下大部分局势都在掌控之中,但赵嘉敏心绪仍旧无法轻松。   她最想掌控在手中的,还远在天涯。   除了头顶偶尔闪过的飞鸟,深坑里只有鞠婧祎与洛雨辰平静的呼吸声。   终于,鞠婧祎伸直了双腿,躺在地上大发牢骚,“好无聊啊!”   洛雨辰放下手中的书,朝她看来,“不然,我陪你说说话?”   “说话?”鞠婧祎道,“可我只想出去。”   洛雨辰眸色微黯,“对不起啊,都是我不好,害得你也被困在这里。”   “啊?”鞠婧祎连忙解释,“不不不,也不怪你,我要是不动,也不会和你一起掉下来。”   为了抓住唐晋,唐若依还未全部掌握唐门内部机关的时候就已经触发,导致他们想安全回到地面,还需要等待这位唐小姐一一将机关搬回原位。这么算起来,也需要两三天的时间。   “这么急,是想去见嘉敏吗?”   被说中心思,鞠婧祎耳根通红,都不敢与他对视,眼珠到处乱晃,“那个,这个。”   “昨晚上,王爷给我传来消息,命我尽早将唐门图纸拿下,就是因为她来了。”   听他这么说,鞠婧祎忍不住咧开嘴角,“是啊,她来了。”   不过意识到洛雨辰眼中的戏谑,鞠婧祎连忙正色,“嗯哼,你上司都要败了,你还这么无所谓。”   “他成与败,我都无所谓。”   “愚忠。”鞠婧祎的言语间满是反对之意,“就因为他救了你?”   “再造之恩,唯有以命相报。”   “小鞠说的没错,愚忠。”头顶突然传来谢以行冷冷的声音,“苏玉伦这种人,失败了必定会自杀而不愿苟活。他这种,自以为要做枭雄的人。”   “是啊。”洛雨辰轻轻笑道,“他一定会自杀的。”   看着他的笑容,鞠婧祎莫名地有些心疼,“即便这样,你也要跟着他?”不仅仅是心疼他,也心疼师兄。   如果谢以行真的要和洛雨辰势不两立,又怎么会对他这么宽容,要知道,师兄从来都不是眼里能容沙子的人。   拍了拍她的脑袋,洛雨辰郑重又坦然地点了点头,“若是他死了,我也会自尽。”   鞠婧祎咬唇,倏地抬头,虽然看不见谢以行的身影,但她想,他应该还在,应该,也会如此的难受吧。   又一年   天已放晴,碧蓝的江面上波光粼粼,倒映着悠然飘过的白云。   姚彦州站在江堤之上,脚边郁郁葱葱,满是蓬勃的生机。但他并未观赏身边美景,而是放眼望去,看向那早已没了踪迹的船队。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望君一切顺遂。”   叹了口气,姚彦州正准备转身离去,就察觉不远处一阵动静。他眯了眸子认真辨认了一番,随即神色微变,快步走了过去。   “退下吧。”   巡逻的士兵们纷纷退下,露出了一道身影,“你是。”   “兵部,姚彦州。”   显然谢以行先行认出他,微不可察地点头向他致意。   “指挥使大人,她已经离开了。”   “怎么。”鞠婧祎欣喜的神色顿时怔住,转而变得失落,“还是慢了一步。”   她忽略了谢以行与姚彦州的视线交错,也没有注意他为何能认出自己,只是在那里伤感。   都是她不好,如果快一点,是不是能见上一面呢?   “您不用自责。”姚彦州道,“郡主先前就已做好准备,来日方长,自然有机会见面的。”   对于沉浸在自己情绪当中的人来说,外人的一切安慰与解释都是无用,谢以行拦住姚彦州,示意他不用再说。两人眼睁睁看着鞠婧祎一步一步走向江堤,痴痴望着宽广无边的滔滔江水,发起了呆。   “姚大人,还是要先祝贺一声高升。”   “总督大人客气了。”姚彦州淡淡道,“谢家势大,大人还需小心些为妙。”   今年朝堂之上,因为谢以行的救驾有功,以及七王爷的针对行为,死里逃生后谢家人越发只手遮天,导致仇家不少,人前人后一直被盯得死紧。几乎可以说,只要你信谢,就等着被人弄吧。   除了这位专门替苏靖柯做事的暗门首领,谢大人。   谢以行却不以为然,“谢家势大不好吗?反正,你现在也不需要靠谢家了。”   “大人。”姚彦州眸中现出一抹疑惑,“您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谢以行笑容变深,可姚彦州却觉得,他的笑意之中,隐藏着难以捉摸的黑暗,“我当然在乎,非常在乎。”   急着等谢家的下场,是白茫茫一片真干净,还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姚彦州不是喜欢偷窥别人隐私的人,见他如此,干脆转移话题,“武林大会还有两日便要开始,这样来回,赶得及吗?”   “赶不及,也没人打得过她了。”   姚彦州看了他一眼,“那谢大人,不想试试?”   “我的身份已经暴露,即便不要那盟主之位,只怕那群草莽还要纠缠不休。”   不远处,鞠婧祎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情绪,谢以行随手将一沓图纸塞到姚彦州怀中,那不甚在意的模样,仿佛他是扔了一堆废纸给姚彦州。   “唐门的暗桩,藏好了,别让苏玉伦的探子发现。”   姚彦州顿时觉得手中这沓图纸犹如千斤重,不由瞪大了双眸,“这。”   “给你的。”似乎捉弄人很开心,谢以行笑得十分舒畅,“姚大人可要拿稳了。”   急忙忙赶到伊川却没能见上赵嘉敏一面,鞠婧祎的心情一直很低落,她干脆化悲愤为动力,武林大会上简直可以说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无人可挡。   洛雨辰因为挟持皇帝,早就被全国通缉,之前谢以行隐藏身份又怀有目的自然没有动手,这次有机会,便将他抓了起来。只是这底下的人手终究不如暗门,中途被他逃脱,不过他也没有继续参加武林大会。   没了敌手,自然是鞠婧祎当仁不让站到了最后,她对盟主的位置没兴趣,推荐了少林大师以后,便自己回了雁荡山。   一来一回,再加上中途遇到不少事情,等回到山上,居然已经临近年关。   谢以行还有事情,独自北上前往京城,而其余同门大多在外回家的回家,游玩的游玩,雁荡山上,竟没了几个人。   梦想达到,一时间,鞠婧祎也有些迷茫,接下来的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呢?   她坐在凤凰岭的峰顶,吹着冷冽的冬风,顶着一头乱发,望着其他山峰的灯火,发起了呆。   “我说是谁,年节了还在这吹冷风。”风云轻提着盏红灯笼,站在她身后,“怎么,不一起吃饺子?”   鞠婧祎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不饿。”   “反正我不管你的肚子,但你不能总坐在这发呆吧。”风云轻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把我这凤凰岭当你家了。”   “我坐一会都不行啊。”   “你这是坐一会吗?”风云轻哼了声,“都快坐了一整个冬天了。”   “我再坐一个春天,又怎么样!”   风云轻看她这幅干脆耍无赖的模样,无奈摇了摇头,“唉,我没事来送什么信啊,平白无故找罪受。”   鞠婧祎眸子一亮,“信?在哪?快拿过来!”   风云轻本想解释几句,见她那急不可耐的模样,干脆将袖里的鲲鹏拿出来,“山上风大,鲲鹏根本飞不上来,还是暗卫送到我手上的。”   哪里听得见风云轻在说些什么,鞠婧祎连忙打开鲲鹏的肚子,拿出她等待许久的信。   风云轻偷偷观察着她的表情,先是有些呆滞,但很快,那笑意释放了出来,整张脸都兜不下。   “我初三就走。”鞠婧祎从石头上蹦了下来,连蹦带跳,好不兴奋,“记得跟师兄说一声。”   “诶。”   喜庆的爆竹声中,新的一年来临。   风云轻根本拉不住此时如同脱缰野马的鞠婧祎,漫山的烟火又照亮了下山的路,只好抱着自己的红灯笼吹胡子瞪眼。   “早知道不给这臭丫头送信,让她着急去。”   京城深宫之中,谢以行站在殿外,看着夜空中的烟火,嘴角笑意冰冷。   “眼下郡主势如破竹,寒食之前,应该就能全部收复。”   听完手下人的汇报,他转身看向影影绰绰的殿内,那被众人目光包围的谢家人。   “看见他们无事,很不高兴?”   本该呆在殿内的苏靖柯出现在他身边,瞥了眼他的神色。先前向谢以行汇报的暗卫很有眼色,悄悄的退下了。   冰冷又高高在上的石阶,唯有他二人站着。   “谢必安被敲打,明升实贬,他倒了霉,我又怎么会不高兴。”谢以行笑了笑,“毕竟谢家还有点用处,你必须留着他们。”   “说实话,我实在想不到你和他们会有何深仇大恨。”   “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苏靖柯一怔,他本以为谢以行会像以往般沉默。   “只是我,很看不惯,或者说,我只是想看看他们倒霉的样子。”谢以行的眸色变得空荡荡的,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我知道,为了成事,必须放弃或者牺牲某些人的利益甚至是生命,但是谁又愿意,牺牲的是自己的利益又或是自己在乎的人呢?”   “毕竟,人都是自私的啊。”   五彩斑斓的烟火落在地面,很快失了它在空中的美丽,化为难看的黑灰,从被人仰视变为被人踩上几脚,不过一瞬间。   上元节   上次来江宁还是一年多之前了,重游故地,倒是有点怀念的味道。   鞠婧祎牵着马走过窄巷,停在一处小院前,微微有些惊讶。能在这城中找一片清净处已是不易,更不用说这闹市区中的清净处。   青砖灰瓦,并不像那些有钱人家一样大肆张扬。如果不是处于这地界,只怕外人会误以为这只是间普通人家的小院。   紫色的牵牛花从墙头冒出来,迎风微动,一串串绿叶沿着砖墙的缝隙安营扎寨,似是要将这整面墙壁涂满。   她小心推开了木门,正如赵嘉敏给她的信所说,没有插上门栓。   既激动,又有些担忧,不关门,岂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   推开门,便是层层叠叠的花架,满眼绿意之中穿插着姹紫嫣红,没想到,这么小的院落之中,居然种满了花木。   紫藤占据了大部分视野,爬满花架还不罢休,非要垂下几条枝蔓,像是珠帘,挡住了外人的窥探。鞠婧祎掀起这‘门帘’,朝里走去,边在心里思索,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赵嘉敏是不是还在忙碌。   走了几步,便见不远处的绿意之中,一道模糊的人影正歪在木制躺椅上。一手搭在脑后垫着,一手悬空垂着,胸口上放着一本书。走近了才发现,是近日流行的鬼怪话本。   人睡着了,手中的话本也被风吹翻过几页。哪怕这话本着实好看,但鞠婧祎的视线只是飞速扫过,便落在睡着的人脸上。   唉。   她轻轻叹了口气,略有些嫌弃,明明这人也不是多好看啊。   为什么,为什么她就是把这个人放在心上,谁也替代不了呢?   下意识伸手去触碰那朝思暮想的脸颊,却被一只手抓住,还带着未睡醒的鼻音,“别闹,让我睡会。”   鞠婧祎邪笑一声,直接挠上对方的痒处,“睡睡睡,想睡成猪吗?”   “哈哈哈哈哈,别!”   赵嘉敏连忙起身躲去,顺便准备拾起掉落在地上的书本,但就这么一躲,没想到鞠婧祎脚下不稳,向一旁栽去。   “诶!”   她吓得连忙松了手中的书,一把抱住鞠婧祎。躺椅发出抗议的嘎吱声,两人齐齐仰倒,所幸这躺椅还算有质量,没有塌,堪堪承受住了两人的重量。   “没事吧。”赵嘉敏连忙查看鞠婧祎的情况,眉眼间满是担忧,“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本来还想开玩笑,但看着她认真的模样,鞠婧祎认真地摇了摇头,“没事。”   意识到刚刚是她给自己坐了肉垫,鞠婧祎连忙问道,“别光看我,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赵嘉敏抿唇偷偷笑,眼珠一转,捂着胸口装痛,“啊,好痛哦。”   “哪里?”鞠婧祎急了,就要起身,“让我看看!”   “我骗你的!”眼见怀中的人就要离开,赵嘉敏伸手禁锢住她的身躯,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低声道,“让我抱一会。”   “嗯。”   就这么任她抱着,鞠婧祎小心翼翼转过身伸手也抱住她,闷声道,“赵嘉敏,我想你了。”   赵嘉敏心头一跳,笑道,“我的话被你抢了。”   “没事,你的思念,我已经收到了。”   “?”   鞠婧祎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她的,摸着她耳边的金叶,像只偷了腥的小猫般得意洋洋笑道,“不然,我怎么会大老远跑过来见你啊。当初你也不愿意等等我,害的我望着江水,什么都做不了。”   “我。”赵嘉敏听着她的撒娇声,心都快化了,又担心她误会自己,慌张解释道,“那时候急,情况又时刻变化。”   鞠婧祎连忙伸手挡住她的唇,定定的看向她的眸中,“不用说了。”   忽地,她展颜一笑,“我信你。”   胸口满是暖意,再多的言语,都无法描述赵嘉敏此刻的心情。   “对了,你今天没事吧。”   “我只负责打仗,其他的事情,自然不归我管。”   “所以你今天的时间。”   “都归你。”赵嘉敏将自己的额头抵上鞠婧祎的额头,只想陪着眼前这人,到地老天荒,“等眼下的事情结束,不仅仅是今天,将来的每一天,都是你的。”   当隐约露出身影的弯月彻底爬上头顶,天色也已经才彻底变暗,但城中依旧灯火辉煌,今日更是挂满了红灯笼,四处透着热闹的模样。   上元节了。   猜灯谜是众人最爱的节目,城中几条有名的街道都挂满了红灯笼,不少人从街头走到街尾,大多手里拿着几盏可爱的兔子灯。鞠婧祎也不例外,她面朝一对兔子灯,满含期待的看向皱眉思索的赵嘉敏。   这兔子灯要猜到灯谜才能拿走,鞠婧祎已经败下阵来,只好靠赵嘉敏了。   所幸赵嘉敏不负所望,猜对了灯谜。   老板将这对兔子灯乐呵呵地递给鞠婧祎,笑着招呼道,“明年再来啊。”   摆弄着手中的兔子灯,鞠婧祎有些新奇,又很开心。不过即便注意被兔子灯吸引,她也不忘抓着赵嘉敏的手不松开。   开玩笑,她好不容易抓住的手,怎么能松开呢?   “哇,鸣翠楼放烟火了!”   “好美啊!”   头顶传来烟火的爆炸声,两人朝头顶望去,鞠婧祎喃喃道,“确实好美啊。”   纵使转瞬即逝,但在它盛开的那一刹那,依旧芳华绝代。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对于赵嘉敏来说,那人在身边,这就是最美的景色。   察觉到她的视线,鞠婧祎慌忙垂眸,心头如小鹿般乱跳,“你怎么老是看我啊。”   赵嘉敏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我没看你啊。”   “嗯?”鞠婧祎疑惑地看向她。   对上那双让她萦牵梦绕的黑曜石般的眸子,赵嘉敏一字一句,认真又虔诚,“我看的,是我的心里人。”   映着灿烂的烟火,鞠婧祎的脸蛋成功的涨红,不过在这满街的红灯笼衬托,还不算红火,“哦。”   她已经开心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小鞠。”   “嗯?”   “过了这个上元节,我恐怕又要忙了。”   鞠婧祎有些失落,“嗯,我知道。”   “我希望,你可以在雁荡山等我。”   “好。”   本来还担心鞠婧祎会不情愿,赵嘉敏敏捷地蜻蜓点水般亲了下她的脸颊,“谢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鞠婧祎瞪了她一眼,声音却越来越小,隐隐带着委屈,“但是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我不会的。”赵嘉敏眼神坚定,“只是,我希望你可以不要相信任何消息。”   直觉赵嘉敏这句话之下隐藏着什么,但她还是忍住没有问,“好,我只信你。”   鞠婧祎的回答不假思索,却又让人无法怀疑她的认真,赵嘉敏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满是感动与信息,最终只能吐出一句,“谢谢。”   “但你不能让我等太久哦。”鞠婧祎伸手一点她的鼻尖,在这汹涌的人潮之中,却让她感受到了一丝温热,“不然,我不会等你的。”   “好霸道啊。”   “怎么样?”   “都听你的。”   好时节   与赵嘉敏一起过完上元节,鞠婧祎如她所愿回到雁荡山,每日除了练功便是帮师父提点师弟师妹,哪怕谢以行传书来让她帮忙也被拒绝。甚至是代表暗门指挥使身份的玉佩,她都准备还给谢以行,却被谢以行用各种理由拒绝。   时间过得飞快,山头的雪水化开,再也不是那银白的模样。   虽然没有下山,鞠婧祎却听了不少赵嘉敏的消息,打仗又赢了,皇上肯定要赏赐,不知道以后谁会娶这位战功磊磊的惠安郡主。   但她从来没有放在心上,一心一意等着不知何时才会飞来的鲲鹏。   就这样,过了花朝,很快,就要到寒食节。过了寒食节,便是真正的春天。   被师父派下山采购寒食节要用的糕点,刚走进城镇,鞠婧祎就感受到了某些不一样的气氛。不过她仍旧没有上心,只是匆匆买了糕点,便回山。   没想到在上山的路上,居然遇到了许久未见的路师妹。   只不过,她与一群师弟师妹们不知在说着什么。   “胡说!”一名无极峰的师妹怒道,“赵师姐怎会有事!”   “谁知道呢,现在全在传她被苏玉伦炸的尸骨都不剩。”   刹那间,鞠婧祎只觉得自己心跳都要停了。就这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师姐。”路师妹看见她,连忙跑了过来,“你。”   路师妹抿唇,抓着她的胳膊恳切道,“师姐你别信她的,赵师姐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我又没说谎!”先前那人也生气了,冷哼道,“别装作一副担心她的样子,不就是觉得她死了你们捞不到好处吗?也不想想,她也不过在这里呆了四年而已,外面就是说到她,大多也是夸赞她的郡主身份。”   路师妹瞪了那些人一眼,转过头看向鞠婧祎,小心翼翼道,“师姐,我们回去好吗?”   她不知道鞠婧祎怎么了,但就是直觉,眼前这人仿佛轻如羽毛,一阵风就能吹走,就这样再也回不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直觉似乎回来,鞠婧祎吐出一口气,轻声道,“好。”   简单一个字,她说出口,却有种千转百回的艰难。   等回到山上,她紧紧抓住路师妹的手臂,一字一句问道,“赵嘉敏怎么了?”   路师妹被她看得心里发毛,越发的小心翼翼,“赵师姐。”   “说吧。”鞠婧祎闭上双眸,复又睁开,总算没了刚刚的疯魔,“怎么回事。”   “外面都在传,苏玉伦在城墙之下埋了炸药,当赵师姐带兵攻入城中的时候,他,点燃了引线。”   说罢,路师妹紧张地观察着鞠婧祎的脸色,确认没有问题,这才继续说道,“清风派的洛雨辰为了护住苏玉伦,当场被炸死。”   鞠婧祎却没有听她后面那句,而是问,“官府有贴告示吗?”   “啊?”路师妹反应过来,心越发提了起来,吞吞吐吐道,“有,说是,说是挖地三尺,也没能找到尸骨。”   “确定?”   路师妹被她发亮的眸子吓了一跳,慌慌张张点头,“告示上就是这么说的。”   深吸一口气,鞠婧祎闭上双眸,低声道,“你出去吧,记得把门带上。”   “哦,好。”   再次观察了下鞠婧祎的表情,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反应,路师妹这才蹑手蹑脚走了出去,替她关上门。   若是谢以行在此,必定要在关门的时候观察里面的情形,甚至是关上门后,也要偷窥里面的动静,但路师妹这个大马哈,顺手关上门就放心地离开了。   她自然没有发现,鞠婧祎面色苍白,连呼吸都有些不稳,泪水如线般洒落,一滴一滴落在地面,浸湿,然后消失不见。   “赵嘉敏,别骗我。”   我什么都不信,我只信你。   所以,别骗我。   不然,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还是和以前一样过,但即便是路师妹这种大马哈,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即便,路师妹根本不明白到底哪里有什么不对劲。   清明节一过,就像个信号,漫山遍野不知哪里,爬出来各种绿色。被冬日笼罩多日带来的阴沉,终于消失殆尽,转而变得生机勃勃。   “师姐。”这几日路师妹没事就往鞠婧祎的屋里跑,再怎么心大,她仍旧有些担心,担心鞠婧祎一个人呆着,会出什么事情,“今天天气不错,一起出去摘榆钱吧,师娘要给我们做榆钱饭呢。”   “我。”   正想拒绝,一道黑影一头扎进窗子,发出扑棱的声响。   路师妹抬头看去,疑惑道,“诶?怎么有只傻鸟,净会往屋子里扑。”   鞠婧祎心头一动,猛地起身上前,打开了窗子。   是鲲鹏。   她颤抖着伸出手,看着这小东西歪歪扭扭的走到她的手心,却又不敢去触碰。   她害怕,这只是一场梦。   “师姐?”   路师妹有些疑惑,踌躇着站在屋内。虽然师姐背对着她,但她却有种,师姐又活了,这种错觉。   她总算明白了,之前她看鞠婧祎那莫名其妙的感觉。   是看不到希望的那种灰败的绝望感,离心死只有一步之遥。   不过,一只小木鸟就能把师姐从悬崖边上拉回来吗?   不等她询问,就听见鞠婧祎激动的声音,“我不能陪你去摘榆钱了。”   说着,就见鞠婧祎兴奋地转身扑向衣柜,看得她一脸迷惑。   “师姐,你这是。”   眼睁睁看着鞠婧祎动作,路师妹瞬间傻眼了,“你要走?”   “对,我要去见她。”   “哦。”路师妹点点头,“那,一路顺风。”   此刻的鞠婧祎哪里听得见她说什么,收拾完行礼,便一阵风般冲进师父的院子,与师父师娘告别,又一阵风般下了山。   路师妹呆愣地看着她的背影,“这么高兴啊?”   脑袋上突然出现一只粗重的爪子,师父的声音也随之响起,“那可不是一般的高兴。小陆,记得摘榆钱啊,师父等着吃榆钱饭呢。”   路师妹顿时苦着脸,有你这么喜欢使唤徒弟的师父吗?不过想想师娘的手艺,路师妹还是一边流着口水一边吐槽着师父,认命的一个人去摘榆钱了。   碧绿的水面被划桨画出道道波澜,惊起躲在荷叶下偷懒的鱼儿,摇头摆尾慢慢远去。探头望去,画舫交错而过,穿过的石桥连接着两岸绿柳,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姑娘,在这停可以吧。”   “行,谢谢船家。”   上了岸,按照图上的路线穿过几条小巷,终于来到目的地。   只是抬眼一看,鞠婧祎便愣了。   她还以为,她在江宁城。   这青砖灰瓦,还有探出头的紫色牵牛花,以及满墙的爬山虎,一模一样。   颤抖着双手推开梨花木门,撩开长长枝蔓的紫藤,那人依旧在那原位。   她怔怔地望着,只以为是在梦里。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我开头便预想好的结局,总算是用上了,,,毕竟以前写的从来没有用过,,, 不过我一开始也没预想过要虐一虐小鞠,,,对不起她,,, 剩下的会在番外解释,现在太晚了,睡觉。 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